140、第 140 章

第一百四十章

永隆二十二年,皇太后千秋盛宴,太子谋反,帝震怒,以令郢王世子平定叛乱。

昨夜里的大雨滂沱,却也挡不住皇宫里的喊杀声震天。

勋贵世家多在宫中?参加宫宴,留在家中?的,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便是?说?不上话的女眷,压根不顶事。

一直到早上,大雨初停,晨光微亮,才有人敢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只是?整座京城已经被?封锁,寻常百姓怕惹事不敢上街,一队队身着铠甲,腰佩兵器的军士,在城中?来来回回的巡视。

大街上商铺酒肆,都紧闭着大门,哪怕是?最繁华的大街都空无一人。

休整了一夜的锦衣卫,各个红着眼眶,却不停歇,冲进一户又?一户的大门,搜捕抓人,一刻都不停歇。

锦衣卫这次跌足了跟头,太子造反这么大的事情,不仅事先没收到一丁点消息。

居然还发生了内讧。

让太子挖了自?家自?以为?铜墙铁壁的墙角。

活下来的锦衣卫都经过了一夜的厮杀,稍事休整之后,开始全城不停抓人。

太子造反,牵扯甚广,又?不知道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皇宫里。

经过一夜的厮杀,太极殿前?的玉阶,早已经被?血水洗了一遍。

原本纤尘不染的广场前?,随处可见的血迹,甚至还有未来得及收拾的断肢残臂。

北大营在赶到之后,收拾了谋反的残兵,更?是?打扫了战场。

昨天还鲜活的人,今日成了一具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昨日还在宫里的勋贵大臣,女眷命妇,如今都还在被?集中?看管在各处宫殿,毕竟太子造反牵扯的人这么多,这些勋贵里头,肯定也有。

一处宫殿,太医云集,比起?别的凄风楚雨的惨淡场景,这里多了一分寂静。

沈绛浑身湿冷的坐在床榻边,昨夜大雨浇在身上,都及不得现在一分的冰冷。

她?安静而死死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连眨眼都不舍得。

仿佛只要她?眼睛眨一下,面?前?的谢珣就会消失不见。

“灼灼,你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一旁的沈殊音还是?看不下去,上前?劝说?。

沈绛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沈殊音眼底隐含着不忍,昨夜兵乱,她?被?傅柏林带到一处殿阁藏了起?来,傅柏林叮嘱她?,非他本人亲自?前?来,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沈殊音也担心沈绛安危,可她?知道自?己不会武功,出?去反而是?拖累。

终于到了天亮,沈殊音战战兢兢躲了一夜,不敢闭上眼睛。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下去,周围开始有士兵搜索的声音,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士兵搜出?来的时候,傅柏林赶到。

他将自?己带到这处宫殿,沈殊音一进来就四处搜寻沈绛的身影。

却处处没看见。

直到傅柏林与她?解释:“世子殿下身中?一箭,现在正在被?太医们抢救,三姑娘正在陪着他。”

方才太医们终于离开内殿,到外面?商讨世子殿下的病情。

沈殊音这才有了机会,进来看看沈绛。

瞧见沈绛身上的衣裳半干未干,外面?随意裹着一件披风,沈殊音还是?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可是?沈绛没有丝毫反应。

沈殊音不忍,又?低声说?:“灼灼,三公子会好起?来的。”

终于这句话像是?勾回了沈绛的魂魄,她?僵直的脊背轻动了下,苍白而柔软的唇瓣,微动了下,发出?极细极低哑的声音:“姐姐,我救不了他。”

她?亲眼看见那一箭射入谢珣的身体里。

箭势凌厉,箭身没入,鲜血从伤口喷射而出?,与雨水混融在这天地间?。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了他。

她?奔过去,想要将他抱起?来,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抱不动他。

大雨似要将这天地都淹没。

“灼灼,不会有事的,我方才听太医说?,三公子的伤势已经稳定,他只是?还没苏醒而已,”沈殊音见沈绛的语气如此迷茫,生怕她?走岔了心思,赶紧小声安慰。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郢王爷和王妃终于赶到。

原来昨晚兵祸起?时,太后还强撑着一口气,生怕给皇上添乱。

谁知北大营勤王军来了,动乱被?安定,又?听闻太子在事败之后自?杀,太后强撑的这一口,一下子泄了去。

整个人当即昏厥过去。

皇上都来不及收拾残局,赶紧召了太医救治太后。

郢王哪怕得知儿子身中?一箭,负了重伤,可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亲生儿子,两头一样的煎熬。

还是?皇上听说?谢珣受伤,趁着皇后稍微好点,赶紧让郢王夫妇赶过来。

毕竟郢王妃一直哭个不停,要是?让太后再知道,谢珣受如此重伤,这就是?在催太后的命。

一进了内殿,王妃望着躺在床上的谢珣,险些当场昏过去。

幸亏郢王伸手扶住她?。

这一夜过来,哪怕是?平日里金尊玉贵的王爷夫妇,身上都不免有几分狼狈。

“程婴,定然会没事的。”郢王爷怕王妃过分激动,赶紧安慰他。

王妃扑到床边哭了起?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有三长两短,我便也不活了。程婴,你快睁开眼睛,看看阿娘。”

王妃伏身大哭,声音凄楚沙哑,叫人闻者落泪。

郢王爷此刻也忍不住别开头,偷偷抹了眼泪。

沈绛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低声道:“王妃,三公子的箭伤并未伤及要害。”

真正要命的,是?他身上的蛊毒牵丝。

牵丝之毒,在他身上越来越克制不住。

昨晚那支箭,按照平日里来说?,根本不会被?谢珣放在眼中?。可就是?因为?牵丝恰好在那时发作,引得他身形迟缓,避不开射来的箭羽。

郢王妃这才止住哭声,轻声道:“你呢,可有受伤?”

沈绛没想到王妃在此刻,还会关?心她?。

她?自?幼丧母,未曾享受过这般和风细雨的关?怀,一时眼眶有些微涩,她?轻轻摇头:“我并未受伤,多谢王妃关?心。”

很快,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

“我要见殿下,”一个着急的声音响起?。

郢王皱眉,走出?去正欲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此吵吵嚷嚷。”

“卑职见过王爷。”任郁一瞧见郢王爷,着急道:“不知世子殿下可曾醒来,卑职有要事。告知。”

郢王爷皱眉:“世子昨夜受伤,一直不曾醒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暂且压下。”

任郁瞪大双眸,一脸又?急又?气,他双眼布满血丝,这一夜下来,他带兵杀敌,疲倦不堪,如今还不得歇息。

“王爷,此乃是?十万火急之事。”任郁哑着声音说?。

郢王爷无奈问道:“到底什么事情,你先与我说?说?,程婴到现在都还未苏醒,你便是?再闹腾,他也没法替你决断。”

“昨夜卑职带五千御林军兄弟,誓死守卫皇城,殿下曾当众下令,封我为?御林军统领。如今动乱平定,他们便要微臣交出?御林军的兵权,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任郁此刻眼眶越发红,兔死狗烹,这未免来的也太快了。

郢王也没想到,怔了半晌,这才问道:“是?谁让你交出?兵权的?”

“有个叫田冀的人,适才派人来通知卑职。”任郁说?着,忍不住咬牙,“他们这是?趁着殿下昏迷,趁火打劫。”

郢王皱眉,不由道:“这个田冀是?何许人也?”

沈绛闻言,从内殿走了出?来,方才她?听了任郁的话,此刻道:“此人乃是?禁军参将。”

“一个小小参将,竟敢将手伸到了御林军,岂不是?笑话。”郢王皱眉。

他现在虽然并不过问朝堂之事,可是?这个任郁既然是?被?谢珣昨晚点为?御林军统领,可见他便是?谢珣的人。

沈绛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王爷,任统领,还请过来一步说?话。”

这附近有宫女和太监,说?不准哪一个就成了告密者。

所?以沈绛说?话,格外小心。

三人到了僻静处,沈绛低声说?:“此人我识得,先前?端王在护国?寺便刺杀,便是?他赶到救援。当时说?他是?为?了换防,才会正巧赶上。”

“但我与三公子都觉得,太子刺杀端王一事,乃是?端王自?导自?演。”

任郁惊觉:“您的意思是?说?,此人乃是?端王的人?”

这一下可是?让任郁差点跳起?来。

他咬着牙说?:“若不是?端王之事,太子岂会造反。如今太子事败,他倒是?立即跳出?来争权。老子昨天带着兄弟,誓死保卫圣上,如今让我交出?兵权……”

“不干。”

任郁气得跳脚,只是?察觉面?前?两位,实在不是?自?己能造次的。

倒是?沈绛安慰说?:“世子殿下能在危急时刻,如此相信任统领,任命你为?御林军统领,可见他与你是?同进退的。所?以世子殿下醒来之前?,你一定不能交出?兵权。”

沈绛知道谢珣在这场动乱之中?,势必要得到更?多。

他们总是?被?牵着鼻子走,总是?头顶着无法抵抗的权势。

所?以三公子在扬州回京之后,便一直在改变,他参与朝政,他想要将他们的命运彻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任郁没想到她?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居然说?出?的话,如此强势,能这般支持自?己。

他当即道:“三姑娘放心,卑职定当不负殿下所?托。”

郢王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却又?没有说?话。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呼,还有欢喜的声音:“醒了,醒了。”

沈绛听到这声音,提着裙摆,也不顾礼仪,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她?到了床边,谢珣已经睁开眼睛,只是?眼神有些茫然,在盯着周围的人看了一圈,将视线落在了沈绛身上,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苍白笑意。

“阿绛。”他张了张嘴,终于在最后,笑着喊她?的名字。

这会儿连郢王妃都让出?位置,让沈绛轻扑到他的身边,她?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臂,嘴唇颤抖,哽咽的想要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谢珣伸手抚着她?的乌发,轻柔至极,待他的手指触及她?的脸颊,指尖擦拭掉她?落下的泪。

他越是?温柔,沈绛越是?哭的厉害,最后她?只哽咽说?出?三个字:“你醒了。”

他的每一次受伤,都让沈绛如坠深渊。

沈绛最怕的就是?他从此一睡不醒。

谢珣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让她?在温热宽厚的怀抱中?,找到安全感,不必再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

沈绛的哭声从压抑的沙哑,成了失声痛哭。

他的衣衫渐湿,心头仿佛被?她?的眼泪水浸泡着,又?酸又?软,只能不停的轻抚着她?的鬓发,一遍遍安慰:“是?我,让阿绛哭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阿绛哭的。”

*

谢珣醒来之后,他居然不顾着众人的劝阻,强撑着起?身,亲自?去见了皇上。

皇上在奉昭殿内,正与众大臣商议,该如何此次叛乱。

内阁的几位大臣都在呢。

就听大总管彭福海入内禀告,世子殿下来了。

待让谢珣入内之后,永隆帝亲自?过来,将他扶了起?来:“程婴,你刚受了重伤,怎么不好好养病,就过来了呢。”

“皇上令微臣平乱,如今内乱堪平,微臣理当前?来复命。”

永隆帝满脸欣慰:“这次多亏了程婴你,方能如此迅速平定内乱。”

谢珣道:“此番平定内乱,非臣之功,头功当属御林军任郁将军。只是?微臣有一事,要先跟皇上请罪。”

永隆帝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温和道:“程婴有事,只管说?便是?。”

“昨日何崇先以清君侧之名,率部作乱,所?以臣以皇上的龙佩为?令,在众将士面?前?,革除何崇先统领一职,封任郁为?新任御林军统领。此举实乃权宜之计,只为?了在当时分化叛乱的军士,让他们迷途知返。”

“此事你处置甚妥。”永隆帝满意的说?。

谢珣脸色苍白,忍不住扶了下胸口,那里是?箭伤之处。

“陛下,不如让世子殿下先坐下来说?吧。”内阁首辅顾敏敬见状,立即说?道。

永隆帝叹了口气:“朕竟是?糊涂了,来人,给程婴赐座。”

谢珣却轻退一步,朗声道:“陛下,任郁将军虽是?权宜之计,才成了御林军统领。但他昨日率部力抗叛军,誓死护卫陛下和太后,此等功劳岂能抹杀。”

永隆帝脸色微变,他知谢珣是?为?了任郁的事情来的。

但他没想到谢珣居然当众说?出?,此时几位大臣都还在,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顾敏敬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我知一部分御林军因为?何崇先等人的蛊惑,叛乱造反,可若是?因此让禁军接管御林军,岂不是?寒了昨夜誓死效忠陛下的那些御林军的心。”

谢珣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微微变色。

顾敏敬立即站了起?来,神色严肃道:“陛下,老臣以为?殿下所?言甚是?,任郁本就是?御林军的人,如今由他接管御林军,既能安抚那些叛乱将士,又?能让效忠陛下的将士安心。如今大乱之下,一动不如一静。”

他知永隆帝也有私心,可是?这个风雨漂泊的朝堂,再也禁不住那些私心了。

余下几人,见谢珣与顾敏敬都出?列,也纷纷起?身道:“请皇上三思。”

永隆帝脸色倒是?没有不虞,反而格外温和:“程婴所?言极是?。”

“那便传朕旨意,正式升任任郁为?御林军统领。”

几位大人都面?面?相觑,实不敢相信,原本铁血手腕,说?一不二的永隆帝,居然会如此轻易就妥协。

这次太子谋反,看来对皇上的打击也是?极大了。

一直到下午,宫里这些勋贵大臣还有女眷们,这才陆陆续续回家。

众人回到家中?,都感觉是?劫后余生,恨不能庆祝一番。

沈绛原本也是?想在继续陪着谢珣,可是?这毕竟是?宫中?,并非郢王府,她?不宜多留下,便跟着沈殊音一并回了家中?。

谁都不知,在众人陆续回家的时候,永隆帝亲自?前?往宫中?的牢房,见了太子。

他望着太子,良久,都无话。

反倒是?在造反失败,又?自?杀失败之后,太子有种尘埃落定的心灰意冷。

他见到永隆帝,不仅未跪拜求饶,反而有种坦荡荡的无畏。

“父皇,是?来处置儿臣的?”太子开口问道。

永隆帝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他望着太子,问道:“你可后悔?”

“悔?”太子轻念着这个字,却仰天大笑:“我只恨未能当场斩杀谢昱瑾,他不死,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永隆帝没想到他,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当即怒喝道:“你乃中?宫所?出?嫡子,朕对你是?何等给予厚望,可是?你毫无半分储君之像,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若是?你登基,朕之子嗣,岂不是?要被?你屠戮殆尽。”

太子冷笑,却不语。

永隆帝似不想再提及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卫楚岚之党羽何在?”

这个问题,似引起?了太子的兴致,他饶有兴趣的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明明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只能这般隔栏而望。

永隆帝方才让所?有人都退下,此刻,这周围只有太子与他二人。

太子突然爬了起?来,他周围只剩一身白衣,头上更?是?冠冕全除去,这是?怕他用来自?杀。

他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低声问:“父皇,你怕吗?”

“说?真的,我怕。”太子的声音轻而飘,似鬼魅。

他直勾勾看着永隆帝,小声说?道:“卫楚岚的人刚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是?怕的。因为?我在想,卫公死了都多少年,这些人居然还这么忠于他。若是?这样的人再多一些,我们谢氏江山,岂不就危矣。”

“父皇,这多可怕呀。”

说?完,太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多可怕,多可怕呀。”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唱腔,仿佛尚宝清就在他眼前?。

咿咿呀呀唱着,带着他进入无忧无虑。

永隆帝阴沉的望着太子,看着他如癫如狂。

终于,太子停下了笑声,他再次望向?皇帝:“当年您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杀了卫楚岚的吗?因为?他太过惊才绝艳,因为?他功高盖主,因为?他……”

“住口。”永隆帝仿佛终于忍受不住般。

就如同昨晚宴会上,太子说?出?卫楚岚三个字的时候,他也如同这般失态。

太子居然真的住了口。

只是?他目光诡异的望着永隆帝,突然伸手指过来:“你就是?怕了。”

“你当然应该怕,卫楚岚的那些属下,可都在看着你呢,而且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势力有多大,”太子一边看着永隆帝一边嬉笑:“你要小心啊,父皇。”

这场父子谈话,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

“小姐,卓定回来了。”

沈绛回府之后,便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一觉直从白天睡到黑夜,又?从黑夜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直到阿鸢实在担心,小声在纱帐外提醒。

沈绛这才睁开眼睛。

她?恍惚了下,这才想起?来,她?将卓定派去寻大姐姐的嬷嬷。

很快,她?起?身换了衣裳,到外间?与卓定见面?。

卓定一路风尘仆仆,看起?来是?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的。

沈绛问道:“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卓定摇头:“在路上倒是?没有,只是?到了京城,险些进不来。”

京城因为?这场大乱,城门紧闭,到处都在严查。幸亏卓定的文书都齐全,而且他是?长平侯府的人,所?以这才能进入城内。

沈绛这才问起?正事,“你找到那位嬷嬷了吗?”

“我按照三小姐您给我的地址,去寻了。只是?我到的时候,这位孙嬷嬷家门紧闭,我等了一日,都不见有人出?入。这才问了周围的邻居,才听说?,她?家里已有半个月未有人出?入了。”

沈绛眉头微皱,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卓定继续说?:“为?了防止是?对方发生意外,我还特地潜入府上。可是?感觉她?家中?一切都如常,就好像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

“若是?出?了远门的话,为?何邻居会不知?”

卓定想了下,解释说?:“这位孙嬷嬷乃是?多年之后落叶归根,因此与周围邻居也没什么交情往来。”

“我也问过邻居,他们离开之前?并无异常,我想着会不会是?出?远门寻亲。”

沈绛虽也觉得此事怪异,却也只能暂且放下。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京城都被?大清洗了一遍。

但凡与太子有关?的人,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刻,屠刀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就在此时,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突然告老。

皇上自?然是?挽留,但是?左都御史,几次上了乞休的折子。

最终皇上还是?恩准,准许他告老还乡荣养。

若是?平时的话,肯定有人会笑话老大人是?活的老糊涂了,可是?如今反倒有不少人羡慕。

左都御史的位置腾了出?来,自?然有人要上位。

没两日,皇上下旨,命郢王世子谢珣出?任左都御史。

自?此,二十二岁之龄的谢珣,成了自?开朝以来,最为?年轻且位高权重的左都御史。

这下不少人看清楚了老左都御史的意图,既然世子殿下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何必要强占着位置,岂不是?惹人厌烦。

而谢珣从初入朝堂的七品推官,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后至左都御史。

短短两年间?,一跃成为?朝堂之上最为?举重若轻的人物。

至于端王,他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太子当众如此羞辱,更?是?被?曝出?是?扬州流民案的幕后真凶,看起?来早已是?与大位无缘。

毕竟古往今来,哪里有断臂的帝王。

这帝位之争,争来争去,竟发现最有机会问鼎大宝的几位,居然都纷纷无缘。

太子造反,如今又?遭皇上囚禁,虽说?朝堂上也有大臣上书,称太子言行,乃是?受人蛊惑,请皇上留他一条性命。

死罪纵然能逃过,活罪却是?难免。

只怕太子这一生别想,再有一丝的自?由。

好在皇帝儿子多,下面?的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都已成人。

特别是?九皇子,他自?幼被?养在霍贵妃的宫中?,与贵妃之子无疑。端王既然断绝了问鼎大宝的可能,端王一派倒不如干脆,转头支持九皇子谢时闵。

朝局动乱,几乎一夜之间?,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反而是?沈家,倒是?因为?沈作明在外领兵,置身事外。

虽说?这段时间?,北戎又?频频骚扰边境,可是?在边境上与这些蛮人,真刀真枪的干,倒是?好过在朝堂上,这般腥风血雨。

只是?沈殊音有些惋惜,她?说?:“本来还想着趁这次太后千秋,给你和三公子赐婚。谁知竟赶上太子造反。”

沈绛正欲宽慰沈殊音,就听她?念叨:“太子也真是?,造反居然要挑自?己亲祖母的寿辰当日。这若是?真的父子相残,岂不是?……”

“别担心,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沈绛还是?安慰道。

正说?着,突然阿鸢进来,惊讶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沈殊音先惊讶,随后惊喜:“宫里来人?该不会是?赐婚的圣旨到了吧。”

沈绛:“……”

大姐姐这是?多盼着自?己嫁出?去呀。

不过两人还是?立即更?衣,去往前?厅。

沈绛瞧见一个并不算脸熟的太监,客气道:“大姑娘、三姑娘,皇上有令,请两位姑娘即刻进宫。”

“让我们进宫?”沈绛察觉此事不对劲。

太监依旧一副讨好的笑容:“还请两位姑娘随我一同入宫,以免让皇上等急了。”

沈殊音也觉得不对,突然道:“可是?我父亲有了什么消息?”

边境的消息,第一时间?都是?传到宫里。

“奴才也不知究竟是?何事,只知既是?皇上召见,二位姑娘便该赶紧收拾收拾入宫吧。”这太监也不说?什么事儿,只催促的紧。

毕竟是?皇上召见,她?们没有理由也不能拒绝入宫。

只是?在前?往宫里之前?,沈绛找了个机会,对阿鸢说?道:“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谢珣这两日终于回王府休息,沈绛昨日刚去看过。

阿鸢也知三公子在府里,她?很机警的对沈绛点头。

一路上,姐妹两人忐忑不安,却又?没什么机会说?话,毕竟马车外头,就坐着赶车的太监。

待两人直接被?带入奉昭殿。

这不是?沈绛头一回来这里,却依旧有种不适的感觉。

都说?帝王乃是?孤家寡人,连他日常待着的寝殿,都有一种寂冷。

一入内,沈殊音与沈绛这两人才发现,竟有不少人在。

霍贵妃陪坐在下首,就连英国?公霍远思也在。

反倒是?九皇子谢时闵瞧见沈绛,脸上带着一种隐隐的不忍。

“臣女叩见陛下。”

姐妹二人齐齐跪下,给皇上请安。

永隆帝并未立即让她?们起?来,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沈绛身上,眼前?的姑娘微垂着脸颊,只能隐约看见脸颊的轮廓。

可是?她?并不是?像。

“起?身吧。”终于永隆帝喊了一句。

两人起?身,只站在原地,直到永隆帝又?说?:“把人带上来吧。”

话音落下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绛和沈殊音还是?转头看过去,瞧见一个穿着锦衣的韩姨娘随着一个小太监入内。

沈绛眉头微皱,沈殊音的神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

韩氏突然出?现在宫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直到韩姨娘柔柔弱弱朝上首一拜,声音轻柔道:“妾身韩氏,叩见皇上。”

永隆帝缓缓道:“既然沈家的两位姑娘都到了,你就说?说?,你今日要状告何事。”

状告??

沈绛心底无语,难不成爹爹不认沈芙绫的那点破事,韩氏还要闹到宫里?

皇上不会连内宅这点事儿,都要管上一管吧。

就在她?心思乱飘时,韩氏的声音轻轻响起?:“皇上,妾身所?告之事,乃是?沈家三姑娘并非是?沈氏女,乃是?乱臣贼子之后。”

沈绛愣住。

一旁的沈殊音当即怒斥:“韩姨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霍贵妃闲闲朝她?一睨,开口说?:“沈大姑娘,你也是?当过世子夫人的人,怎么连这点御前?的规矩都不懂。皇上跟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殊音扑通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明鉴,韩氏此言乃是?污蔑。韩氏与她?所?生之女,自?先前?爹爹入狱之后,便与我沈家断绝了关?系。此番我父亲前?往边境前?,就曾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韩氏再无故作乱,便让臣女将休妾书交给韩氏。”

“此信如今还在我府上,若是?皇上不信,只管让人去取。”

韩氏没想到,沈作明竟还留下这么一封信,这下她?心底的顾虑便再也没有。

既然他已做了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韩氏喊冤道:“皇上,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这位沈三姑娘压根就不是?沈氏女,她?乃是?十九年被?满门抄斩的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沈绛站在原地,听着韩氏与大姐姐你来我往,谁也不服谁。

直到韩氏喊出?这一句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卫楚岚,这个名字她?早已经不陌生,从一次又?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终于他的名字与她?联系在一处。

沈殊音还在据理力争,她?跪地喊道:“皇上,韩氏对我姐妹两人一直心存嫉妒,又?因为?她?女儿沈芙绫先前?设计绑架臣女,被?父亲责怪,归不得沈家。先前?她?与臣女求情,想让沈芙绫回沈家,以有助于婚事。被?臣女拒绝之后,她?便心存怨恨。”

“皇上,韩氏知道臣女最是?在乎亲妹妹,所?以这才出?此毒计。”

沈殊音为?了替沈绛洗冤,不惜说?出?沈家姐妹之间?的龌蹉,更?是?连自?己被?绑架之事,都不惜当庭自?陈。

可是?韩氏却突然喊道:“皇上,妾身有物证。”

沈殊音怔住,连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沈绛,都不由看了过去。

韩氏咬牙道:“妾身有一封书信,乃是?由姚寒山写给我家侯爷的,这个姚寒山便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先生,乃是?卫楚岚的旧故。”

“呈上来。”永隆帝的声音沉的可怕。

韩氏的书信呈上去之后,永隆帝翻开信封,字迹竟是?熟悉的厉害。

姚寒山、卫楚岚、沈作明,一个个名字,何等熟悉。

都是?文有胸藏韬略,武能安定天下,当初也正是?这些人,陪着他争帝王,坐江山。他也曾豪情万丈说?过,若是?他为?帝,定然此生不负。

可如今,这一个个名字却早已经远离。

卫楚岚身死,姚寒山避世,只剩下一个沈作明,却在西北,替他守卫疆土。

可他不明白,为?何人人都要选卫楚岚。

就连他最是?信任的沈作明,居然都瞒着他,将卫氏余孽,养了这么大。

甚至还偷偷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霍贵妃忍不住道:“皇上,自?打先太子与卫氏余党,勾结作乱之后,臣妾每每想到,便寝食难安。如今太子被?囚,这些卫氏余孽却还没有尽数抓到,如何能不叫人胆战心惊。”

霍远思起?身,冲着永隆帝行礼。

“韩氏身怀此等秘密,本就寝食难安,又?经历太子之乱,生怕卫氏余孽再起?波澜,这才想尽一切办法,将此事告知于臣。微臣也不敢擅断,只能尽全力找到当年的证人。”

“没想到,倒是?真找到了一位,还请皇上准许这位证人入内。”

永隆帝自?然没有不允的,若是?说?这在场之中?,最为?忌惮卫氏余孽的人。

只怕就是?他了。

毕竟前?几日他悉心教导长大的太子,居然跟着卫氏余孽,一起?反了他。

很快,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进了殿内。

众人回头看过去,沈绛倒无异色,反而是?沈殊音大惊失色:“孙嬷嬷。”

闻言,沈绛脸色微变。

这个孙嬷嬷为?何会在这里?

她?让卓定回她?的老家去找,没有找到的人,却突然出?现在皇宫。

在片刻后,沈绛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这竟是?一个,早已经针对她?的阴谋。

卓定说?他去孙嬷嬷家中?找了,她?家已有半个月未曾有人出?入。孙嬷嬷是?在太子举事之前?就消失了的。

所?以哪怕没有太子造反,她?亦是?逃不掉的。

此刻,入内的孙嬷嬷扑通跪在地上,

孙嬷嬷跪在地上,白花花的头发虽然梳的还算整齐,却已经稀疏的厉害。

她?如同一叶枯黄的树叶,浑身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终于她?缓缓开口说?:“回皇上,老奴乃是?长平侯府的嬷嬷,大小姐自?幼便由我带着。今日,今日……”

“奴婢要说?之事便是?,三小姐确实并非我家夫人亲生的。”

沈殊音失声道:“嬷嬷你为?何说?谎,阿娘当年怀孕,我虽还小,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阿娘的肚子是?一天天大了起?来的。”

“大姑娘,老奴并非在撒谎,当年夫人确实是?生了一位小姐,”孙嬷嬷似乎也知对不起?沈殊音,不敢抬头望过来。

她?垂着脸:“可是?夫人生完之后,便嫌下人伺候的不好,换了一批下人,就连奶娘都换了。待出?了月子,孩子抱出?,我瞧着那孩子便不像是?刚出?生的,看着有好几个月的模样。”

“后来夫人带着三小姐去庙里祈福,恰好遇到先前?被?换的奶娘,她?一瞧见三小姐便大惊失色,我瞧着不对劲,偷偷追上去。那奶娘被?吓得半死,只与我说?,三小姐被?人换了。我自?然是?不信她?的话,便说?婴儿长得模样都差不多,她?许是?瞧错了。可她?非说?,没有瞧错。”

“当时我便与夫人说?了,谁知她?竟说?是?那奶娘气恼被?府里换掉,故意造谣。”

孙嬷嬷像是?陷入了往事般,断断续续说?着陈年旧事。

“后来我又?去寻了一次那个奶娘,因为?我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蹊跷,小婴儿容貌相似,为?何那个奶娘一口断定三小姐就是?被?换了。直到她?与我说?,假的三小姐肩后有花瓣一样的胎记,可是?原本真正的三小姐是?并没有的。”

花瓣一样的胎记……

沈绛脑海中?陡然回忆起?一段对话。

她?惊讶望向?阿鸢的肩后,轻笑问道:“阿鸢,你肩后居然还有一个像花瓣的胎记。”

“对呀,我打小就有,说?不准我前?世是?个花神呢。”阿鸢嬉笑,好不得意。

沈绛打趣:“这样啊,见过阿鸢仙子。”

阿鸢苦着脸:“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姐比较像仙子。”

两个少女嬉笑的声音,依稀清楚。

此刻听到孙嬷嬷所?说?的话,沈绛身体犹如针扎般。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可是?她?张开嘴却又?无从喊起?,关?于身世,她?无从知晓。

旁人说?的这些,不管是?真真假假,她?都不知。

此时孙嬷嬷继续说?:“没过多久,我再去找那位奶娘,才知她?家中?居然失火,全家都葬身火海。”

孙嬷嬷说?的头头是?道,连一直坚决否认的沈殊音,都快要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敢胡说?,更?不敢让旁人知晓我知道这个秘密。我怕别人一旦知晓,我也就活不长了。”

沈殊音显然是?气急,她?望着孙嬷嬷,咬牙道:“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我阿娘为?何要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你究竟是?收了谁的好处,要如此构陷我们沈家。”

此时韩氏呵笑:“若是?夫人自?己不心虚,为?何要将三姑娘养在衢州那么多年,又?为?何要给三姑娘定一个十六岁之前?不可回京的批命,此等批命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霍贵妃在一旁淡淡道:“皇上,既然沈大姑娘与沈三姑娘都不承认,那咱们便验验吧。看看三姑娘身上,到底有没有这个胎记。”

沈殊音一把抱住沈绛,厉声说?:“你们谁敢碰我妹妹。”

霍贵妃一声冷笑。

她?的儿子断了一只手臂,她?恨毒了太子还有太子的人,当初太子替卫氏喊冤,如今她?便要卫氏余孽,给她?儿子的手臂陪葬。

所?以得知此事,她?不遗余力的推进。

沈殊音拉着沈绛一块跪下,她?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我父亲镇守仰天关?二十年,岂能凭借这些小人的一言一语,就怀疑他对陛下的忠心。还请皇上明鉴。”

砰砰砰,沉闷的磕头声音,惊心动魄。

一向?温雅和婉的沈殊音,此刻不顾及丝毫尊严,磕首跪求。

沈绛伸手去拉沈殊音,抬头望向?上首的帝王:“皇上,臣女愿意一验,以示清白。”

沈殊音还要说?话,沈绛拉住她?,低声说?:“大姐姐,没关?系的,我清者自?清。”

她?是?女儿家,自?是?由宫女验身。

不过霍贵妃亲自?站了起?来,说?道:“皇上,不如让臣妾亲自?来验。”

沈绛冷静走到内侧里间?,一位宫女上前?,低声说?:“三姑娘,得罪了。”

待她?的衣裳被?轻轻解开之后,她?将衣衫退到肩膀之下,顺势拨开了鸦青色发丝,将肩膀后的风光,尽数落在身后众人眼中?。

霍贵妃瞪大双眼:“怎么会?”

两个负责验身的宫女,看着她?光滑洁白的后背,丝毫没有孙嬷嬷所?说?的胎记。

沈绛听到霍贵妃的惊呼声时,就知道她?并未在自?己肩后,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

因为?有花瓣胎记的,确实不是?她?。

霍贵妃甚至命宫女,亲自?伸手验,看看她?所?谓的胎记是?否被?后天祛除。

可是?她?的肩后,光滑雪白,没有丝毫祛除胎记的疤痕。

沈绛冷笑望着霍贵妃:“贵妃娘娘,我能将衣服穿起?来了吧。”

霍贵妃望着她?的脸,一张保养得当的脸颊微狞,“你别得意,你这个卫氏余孽。”

待她?们二人回到大殿时,沈绛冲着沈殊音摇了摇头。

沈殊音提着的一颗心,突然落了下来。

“皇上,既然没有的话,现在就可以证明我妹妹是?清白的吧。”

霍贵妃嘴硬道;“皇上,虽说?她?肩后确实没有胎记,可是?江湖多异士,祛除个胎记并非难事。韩氏所?呈的这封书信,才是?最能证明的。”

沈殊音倒是?被?对方的无耻气到,她?说?:“既然已按照你们所?说?的验了,既然没有,又?何必一味攀诬我妹妹。”

哪怕对方是?贵妃娘娘,此刻沈殊音为?了保护沈绛,亦是?义无反顾。

永隆帝似乎也听她?们吵累了,挥挥手,竟是?道:“暂且将沈家三女,关?进牢中?。”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霍贵妃自?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喜不自?胜。

沈殊音望着沈绛,眼露绝望。

倒是?沈绛,反而有种头顶悬着的那把剑,终于落下的感觉。

其?实方才她?验身结束,得知自?己肩后并无胎记,她?心底也未见轻松半分。

那日永隆帝在殿上,听到太子提起?卫楚岚时,那等失态。

可见卫楚岚确实是?他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

这块心病早已随日月疯长,不见未见削弱半分,反而越长越疯魔,让这个明明拥尽万里江山的帝王,才会听到那个名字就如此失态。

帝王是?这个世界上,疑心病最重的人。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哪怕她?真的与卫氏无关?,永隆帝都真的未必会放过她?。

可是?她?真的与卫家,与卫楚岚无关?吗?

她?所?习的是?卫家刀法,她?的先生是?卫楚岚的挚友,早在冥冥之中?,她?便与卫楚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不然她?也不会派卓定,亲自?去找孙嬷嬷。

难道只是?想了解她?出?生时的场景吗?

不是?。

其?实她?心底也一直在怀疑着,只是?她?从来都心存侥幸,侥幸旁人无法发现。

她?会死吗?

沈绛不知,亦不想认命。

可是?她?的命早已非她?所?能左右,如今只能期盼着面?前?这个帝座之上的人,一丝善念罢了。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三公子的选择。

明明他身在佛寺长大,不念红尘,亦不眷权势。

却在遇到她?之后,拼命要将权势揽于怀。

唯有自?保,方能保护别人。

如今她?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不知在临死之前?,她?能否再见三公子一面?,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沈绛突然后悔,后悔昨日与谢珣见面?时,没与他多说?几句话,没告诉他,自?己这一生遇到他,是?何等之幸,何等之快。

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灼灼。”沈殊音还要抱住她?,却被?身侧的太监拽了过去。

沈绛挣扎着过去抱住她?,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埋在沈殊音的耳边低语道:“让阿鸢立即离开京城。”

太监扑过来时,她?松开沈殊音,束手就擒,跟着对方离开。

沈绛并未反抗,这重重深宫,她?便是?逃,又?能逃得何处去呢。

待众人离开之后,殿内之留下永隆帝与英国?公霍远思。

在众人面?前?依旧能维持着尊贵帝王威严的永隆帝,突然抬头望向?霍远思,问道:“昭明,你说?她?真的是?吗?”

霍远思轻声说?:“皇上,臣在得知此事之后,曾派人前?往衢州。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当真是?吓了一跳。原来姚寒山这么多年,一直在衢州,他还是?沈家这位三姑娘的先生。”

“当年姚寒山号称是?有经天纬地之才,他为?何要教导一个小小的女娃。”

他忌讳卫楚岚,可是?他却没打算真的杀这个卫氏‘余孽’。

一向?圣心决断的人,居然会在这时候彷徨起?来。

一直未曾说?话的霍远思,终于缓缓起?身:“陛下,纵虎归山易,可是?后患无穷。太子若是?没有这些所?谓的卫氏余党蛊惑,又?何至于走上这条骨肉相残之路。”

“今日他们可以蛊惑太子,他日难道他们就不能蛊惑六皇子、七皇子甚至九皇子。”

他的声音停顿片刻,终于又?响起?:“况且这朝堂之上,真的只有一个太子殿下被?蛊惑吗?郢王世子自?从遇到这个沈氏女之后,竟能从一个想要出?家为?僧的性子,转变到如今如此凌厉果决且野心勃勃。这难道就没有沈氏女的蛊惑吗?沈氏女又?有姚寒山亲自?教导,他们意欲何为??”

此言一出?,永隆帝彻底惊愕。

若是?旁人倒还好,谢珣之变化,乃是?永隆帝亲眼瞧眼中?。

帝位之所?以说?是?疑心病最重,是?因为?他不仅要疑心自?己的儿子,还要疑心自?己的兄弟,疑心自?己兄弟的儿子。

历来宗室皇亲谋反,也不是?孤例。

这些卫氏余孽,如跗骨之蛆,若是?不杀尽,焉能知就不会有下一个太子。

“陛下,宁杀错,勿放过。”

霍远思这句话,似一把火,燎起?了永隆帝心中?的念头。

一旦这个念头起?来,便再无轻易熄灭的可能性。

皇权卧榻,岂容他人酣睡。

*

阿鸢在沈绛她?们进宫之后,便让人备车,前?往郢王府。

谁知马车刚驶出?去,竟被?人拦下。

阿鸢一掀帘子,望着拦车的人,模样有些熟悉,她?定睛一瞧,随后震惊:“你不是?先生身边的……”

对方竖起?手指,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赶车的人是?卓定,他与阿鸢对视了一眼,便将马车赶着跟着对方。

直到到了一处小巷,两人下车,跟在后面?,左拐右绕,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一个小院。

两人入内,就瞧见正堂里坐着的人。

“先生。”

不管是?阿鸢还是?卓定,纷纷一惊,眼底带着喜悦。

姚寒山却道:“灼灼,可是?被?带入宫中??”

阿鸢赶紧说?:“对,先前?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皇上传召两位小姐。先生,不会是?侯爷又?出?什么事了吧?”

能让皇上传召沈绛的,除了沈作明之事,阿鸢也想不到别的。

“无妨,我们先在这里等着。”

等着?

阿鸢忍不住说?:“可是?小姐临走之前?,让我即刻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姚寒山没再说?话,只是?沉沉望着外面?。

阿鸢与卓定都不敢再说?话,只能安静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敲门声,姚寒山的侍卫立即上前?去开门。

只听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男子入内。

姚寒山起?身走过去,两人在门外说?了几句话。

“确定吗?”他低声问。

青衣男子点头:“大人在宫中?的耳线来报,千真万确,三姑娘已经被?关?在牢中?,大姑娘此刻出?了宫。”

“大姑娘如今在何方?”姚寒山问道。

对方又?说?:“据我们的线人来报,大姑娘的马车出?宫之后,并未直接回长平侯府,而是?去了郢王府。”

姚寒山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让对方先行离开。

“阿鸢,你现在与我一同前?往郢王府,你能带我进入吗?”姚寒山问道。

阿鸢眨了眨眼,随即点头:“先生我可以。”

她?是?沈绛的侍女,这些天也是?多次出?入郢王府,所?以王府的人待她?极为?客气。

姚寒山入内换了一套衣裳,还做了易容,贴上胡子,连肤色都变成了棕色,完全变成了赶车的马夫,而不是?一个文人。

两人一路回到马车,阿鸢上车前?,突然问:“先生,小姐没事吧?”

姚寒山望着她?殷切关?心的神色,如同陷入沉思,许久,他低声问:“阿鸢,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救你的情景?”

当年先生救她?……

这一句话,仿佛将她?与姚寒山都拖入了记忆深处。

那或许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黄河潮汛,沿江两岸流民成灾,衢州虽不算繁华重镇,却因离河道极远,并未受灾,因此不断有难民涌入。

衢州到底是?小城,哪里经得住这么多流民,因此官府便闭了城门。

那些流民就只能在城门外祈求,哀鸿遍野,路有饿殍,沿途的官道早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般的场景,饿死的、病死的、奄奄一息尚存着一口气的,空气都漂浮着恶臭难散的臭味。

沿途的草地、树皮,早就被?扒了个干净。

那年姚寒山出?城归来,他在衢州已住了许久,一直等着沈家的小姑娘长大。

他与沈作明约定,待沈绛五岁时,便由他授以诗书。

姚寒山走南闯北游历天下,这等场景,哪怕见过,每次都还是?触目惊心。

城里的官府怕这些流民□□,每天都还是?会施舍一些粥食,可是?这么多流民,一个小小府衙又?能给多少粥。

年富力强的,尚且能争得一□□下去。

那些老幼妇孺,便是?抢也抢不过,争也不了争。

姚寒山的马车正往城里走,他没掀开帘子去看两旁,天灾连连生灵涂炭,如此惨状,他既不能救人,也无法济世,看了也不过是?徒增悲哀罢了。

曾几何时,姚寒山也是?自?持满腹经纶,想要兼济天下,可是?半生碌碌,到头来他所?以为?的明君,也不过还是?如前?人一般,满心满腹只有权势。

何曾有半分百姓。

他所?追随的,全都成了一场空。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在外面?呵斥说?:“你这小丫头,怎么没头没脑的撞上来,马蹄不长眼,踢到你该如何是?好。”

“贵人,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弟弟吧,我阿娘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弟弟也快饿死了,”小女孩稚嫩而凄惨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姚寒山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还是?掀开车帘。

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挡在马车前?,留着半长的头发,枯黄干燥。

她?一抬手,细骨伶仃的手臂,仿佛一折就能断开。

姚寒山沉默的望着她?,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孩子。

小女孩见他掀开帘子,以为?是?发了善心,立即磕头,“先生,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弟弟吧,我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我会一辈子报答您的恩情。”

姚寒山望着她?,直到看见她?肩后的一处红色胎记。

流民的衣裳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者甚多,这小女孩的衣裳也早烂了大半,肩膀后面?坏了好大一处洞。

这才将她?的胎记漏了出?来。

姚寒山走下马车,缓缓走到她?面?前?。

直到他垂眸,落在她?的肩后。

那里有一处格外明显的胎记,形如花瓣。

……

“先生,先生,”阿鸢喊了两声。

姚寒山转头看过来,就见阿鸢目光灼灼,带着赤忱,“阿鸢一刻都不曾忘记先生的恩情,阿鸢的这条命是?先生救下的。”

她?的目光亮极了,比春光还明亮。

姚寒山似不敢看她?的眼睛,扭头看向?另外一处。

“你上车,咱们现在就去郢王府。”

*

沈殊音一出?宫,便立即让车夫前?往郢王府。

现如今,唯有世子殿下才能救灼灼。

她?脑子乱糟糟,丝毫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居然有人指认说?,她?的亲妹妹并不是?她?的亲妹妹。

灼灼是?阿娘生的,是?她?的亲妹妹呀。

这怎么可能错了呢。

肯定是?韩氏怨恨灼灼,所?以才会要害她?。

沈殊音到了郢王府,便要见世子殿下,好在有下人认出?,这位是?长平侯府的大姑娘,这可是?自?家未来世子妃的亲姐姐,也不敢拿乔,赶紧领着沈殊音入内。

谢珣正在房中?歇息,沈绛说?好,今日还会来。

只是?这么久,也不见她?过来,不知这小丫头又?在捣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