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天,总有下不完的雨。
沈音徽由掌事嬷嬷引着向前走,她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那伞脏兮兮的,伞柄处磨得脱了色,仿佛一刮风就能吹断似的。
这样一把伞,还是人牙子塞到她手中的。
穿过抄手游廊,就到了花厅门口,花厅飞檐相望,贝阙珠宫,十分气派。沈音徽把油纸伞收起来,戳到门口,又抖了抖肩头的水珠子,这才进了屋。
花厅内垂立着几个妙龄少女,这几个少女有的娇妍、有的清丽,梅兰竹菊各有特色,也有共同点,那便是都生得极标致,姿色要胜出常人许多。
沈音徽来的最晚,她自觉站到最下首。
她是家里的嫡长女,从小由嬷嬷精心教导,一言一行皆有章程,站立时头正,颈直,身姿挺拔,往人推里一戳,就能瞧出不同来。一下子就把梅兰竹菊比了下去。
掌事嬷嬷脚步未停,径直进了内室,没一会儿就引着一位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是肃王府的太妃,约莫四十多岁,穿戴极华贵,但面带苦相,鼻子两侧有两道深深的沟壑,约莫过得不甚顺心。
太妃坐到梨花木玫瑰椅上,抬眸打量着年轻鲜妍的女子们,目光挑剔,活像在铺子里挑拣物件。
待瞧完人,太妃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侯在一侧的掌事嬷嬷:“这些姑娘我瞧着都顶标致,只不知道王爷能不能瞧上。”
太妃的心病下人都知道,肃王江辞生的俊美绝伦,文治武功样样齐全,偏偏一心向道,不近女色。
二十四岁的年龄,放在普通男子身上,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江辞身边却干干净净,连只母苍蝇都见不到。
江辞在女色上不上心,太妃便想着挑两个玉软花娇的通房丫鬟贴身伺候,血气方刚的男人,哪能不喜欢敦伦的滋味,等江辞识得了其间妙处,自然会张罗着娶妻生子。
屋内的姑娘都是人牙子精挑细选送进来的,吴嬷嬷万不会说讨嫌的话,她顺着太妃的意思道:“这些姑娘个顶个的好,王爷总能挑出中意的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吴嬷嬷话音一落便听人禀告说是王爷回来了,站在门口的丫鬟掀开门帘,江辞走到厅内。
他躬身给太妃行礼:“儿子回来的晚了,不知母妃唤儿子过来有何事?”
声音温润,如珠玉相触,清泠泠的。
看到亲生儿子,太妃的脸上才漾起一点笑意,她抬手指了指顺着墙根儿站成一排的姑娘们:“这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你挑一个带回去贴身使唤,若觉得可心,抬成妾室也成。”
对于旁人来说女色是温柔乡,对于江辞来说,女色却是伤人的利器。
先王的侧妃周氏长的国色天香,却生了一副蛇蝎心肠,着实让太妃和江辞吃了一番苦头。
若不是江辞少年老成,胸有沟壑,使计夺了周氏的性命,如今坐拥江南道的藩王说不定就是周氏的亲子江润。
见识过内宅里面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江辞便再不想和女子亲近了。所幸他孝顺,便是不想抬妾室,也不会拂了太妃的好意。
他温声道:“儿子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劳烦母妃费心,着实是儿子的不是。”
这便是松了口,太妃喜从心来,声音也比适才嘹亮:“你们都抬起头来,让王爷好生挑一挑。”
沈音徽抬起头。
老一辈里都说声音好听的人样貌孬。适才听到江辞那一把清润的嗓音,沈音徽以为他定生的其貌不扬,没成想他不仅声音好听,面容也极俊美。
江辞面容和煦,又穿着一袭青色的道袍,乍一看,如温润落拓的读书人。
但你若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他的眸子是冷的,黑沉沉、乌幽幽,如一潭古井,他能洞悉万物,你却窥探不出他的半分心思。这样深不可测的人,最难相与,谈笑间便能决定人的生死。
沈音徽放轻呼吸,将目光投向墙角那盆红艳艳的山茶花上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希望江辞不要注意到自己。
江辞的目光在站立的姑娘们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沈音徽身上,他处事练达,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沈音徽的与众不同来。
别的女子虽尽力保持镇定,但目光中的期待和娇羞是遮掩不住的,只有沈音徽自始至终都保持镇定,四平八稳。
人若是有期待,便会生出欲望,有了欲望就会耍弄手段,江辞喜欢清静,便舍弃了旁人,选中无欲无求的沈音徽。
江辞选了通房,随后便出了花厅。
沈音徽却犯起了难。
沈音徽的父亲是正四品的工部侍郎,母亲早逝,她在继母董氏的手底下长大。董氏是个笑面虎,面慈心狠,屡屡坑害沈音徽,沈音徽聪慧,董氏倒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沈音徽的闺阁生活也算顺遂,直到一个月前父亲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徽州祭祖。
父亲公务繁忙,待祭完祖便先行一步回了京都,沈音徽万万没想到董氏会趁父亲不在把她卖给人牙子。
再有三个月便是沈音徽和表哥大婚的日子,董氏在这个当口将她发卖掉,目的不言而喻,定是想图谋她的好亲事,让庶妹沈音眉李代桃僵。
董氏这一招阴毒至极,徽州距京都千里之遥,沈音徽回不了京都正好,若是有朝一日回到京都,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也不能说出自己被卖的事情。
女子的清白最重要,毁了名声,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沈音徽捏紧衣角,眸中迸发出晶亮的光芒,若有朝一日能回京都,便是拼着名声尽毁,她也要揭下董氏那张伪善的面皮。
可惜,现在入了肃王府,也不知道太妃肯不肯放她归京,沈音徽深吸一口气,无论结果如何,总要试一试才甘心。
肃王挑了沈音徽,太妃便将旁人都打发下去,独留下她一人说体己话。
太妃面上含着笑,向沈音徽招了招手:“好孩子,到我跟前来。”
沈音徽上前几步,在离太妃约摸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蹲身行礼,姿态娴雅,令人赏心悦目。
她站定的位置也有讲究,既可以清楚的听到太妃说话,也不至于太近,失了体统。
太妃将沈音徽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她原只想挑个尤物勾着江辞行人事,现下见沈音徽不仅生的好,且行事也规矩妥帖,心里愈发高兴,只觉得这个人是挑对了。
太妃问了沈音徽的年龄和名字,沈音徽存了回京的心思,为了少生事端,便隐姓埋名,只道自己叫阿音,年芳十七。
王妃颔首,接着询问:“你可读过书?”
沈音徽道读过,因着太妃要她做通房丫头,唯恐太妃说一些私密话,事后收不了场,便赶紧跪到地上殷切恳求:“小女乃官眷,因被人坑害才落入人牙子之手,小女并非自愿进府,请太妃高抬贵手放小女归家罢!”
若是被卖到普通的勋贵人家,沈音徽倒是可以用藏在身上的那张银票给自己赎身,但现下入的是大瑞最富庶的肃王府,太妃又哪里能瞧上她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沈音徽没旁的法子,只能以情动人。
沈音徽俯身磕起头来,她实诚,磕头时毫不含糊,咚咚作响,顷刻间额头就红了一片。
她殷殷切切:““小女没有旁的本事,但有一颗恒心,归家后愿日日为太妃诵经祈福,请菩萨保佑您顺遂安康,事事如意。”
单瞧沈音徽的做派,太妃就知道她大家子出来的,若只是个把奴婢,放了也就放了,但江辞好容易松口挑了房里人,太妃说什么都不会放人。
太妃站起身,亲自把沈音徽扶起来:“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的难处我明白,但王爷好容易松口挑了人,我是不会轻易放你回去的。”
世家大族讲究体面,太妃也不好强逼官眷给儿子做通房,她顿了一下和缓道:“只要你能引得王爷敦伦,以后要走要留可自己抉择。王爷若是喜欢你,抬举成侧妃也未可知。”
肃王是江南道的藩王,权势滔天,且生得俊美无俦,普通官员家的小姐便是给他做妾室也不算辱没,更遑论侧妃。
若是旁的闺阁小姐或许会动心,沈音徽则不然,她自小就和表哥定了亲,二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除了表哥,她谁都不稀罕。
再者,侧妃也就名头好一些,说到底也还是妾室,待正妃进了门,要打要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沈音徽都不想留在肃王府,她又和太妃周旋了几句,奈何太妃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她出府。
沈音徽知道事情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得先行留在肃王府,待以后有了机会,再筹谋逃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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