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香终于出院了。她对医院已经腻味了,但一想到家,她就又伤心起来。丈夫没了,家会变得寂寞、凄凉;顶梁柱倾倒了,将来的日子就不宽裕了,儿子上大学,小女儿上中学,自己挣得又不多,怎么来支撑这个家呢?女人是很现实的,想到这些,裴玉香就难以入眠。但儿子的归来让她的情绪好了许多。娘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就办了出院手续。
大女儿家秀已经在家里等着母亲和弟弟,三人又哭了半天。还是裴玉香先克制住了情绪。
“家秀,听说公安局有目标啦?”
“听说了,说是白芒干的。公安局好像把他抓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这可是机密呀。”陈家麒一副行家的样子。
“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是公安局也不例外。我的同学在那里工作,那两个警察向局长汇报时,他听见了。”
“这个白芒简直是白眼狼,心太毒了,就算是你爸没给他学位,他也不能下这个手呀。”
“白芒我认识,他能杀人?”陈家麒不相信似的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小,不懂得人心呀。”母亲说。
“可不是嘛,哪个杀人犯脸上也没刻着字。”姐姐也帮着教训弟弟。
“那他招供了没有?”陈家麒接受了母亲和姐姐的意见。
“谁知道呢?不过,就他那个小样,还能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只要是他干的,就跑不了。”裴玉香很有把握地说。
“对了,我再给我的同学打个电话,问问他,白芒招了没有。”陈家秀想起那天遇见古洛的事,觉得事情似乎有变。
她的那个同学的消息确实很灵通,而且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保密,据说他在学校时就是这样,连自己的隐私也会说出来。他很高兴地告诉陈家秀,他估计白芒正在家里大摆宴席,庆幸他逃过了一劫。陈家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
“我就估计不是白芒干的,你看他像杀人的样儿吗?”陈家麒高兴地说。
“公安局不会弄错吧。”裴玉香还是有些不相信。她知道丈夫给白芒造成的伤害,也曾在心里责备丈夫做事太绝。
“真正要害你的难道不是白芒?”裴玉香想。
孙克明在这个学校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他原来是一所工学院的保卫科长,三年前调到这里来的。一来这里他就发现这个老牌学校很有些排外的传统,连他手下的干事们也把他当外人,总是在表面上敷衍他。他想和这些人熟悉起来,融合进去,但他们说的那些学校的陈年老事,他又掺乎不上。试过多次后,他便灰心丧气了。不过还好,这里没有多少工作,学生听话,校工们也没有几个有前科的,加上这个老大单位舒适闲散的气氛,让他觉得混日子是件很不错的事。
但是,陈天晓的案子让他震惊了,他手下的那些干事们也很吃惊,但没过两天,这些人似乎就把陈天晓忘了,不像刚开始的时候谈论得那么热烈了。
“这都是些什么人呀!如此的冷漠无情。”孙克明还保留着一点正义的愤怒。同时,他对自己职业性质的认识也很清楚,他知道在学校校园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怎么说,他这个保卫科长是有责任的,包括将凶手捉拿归案的责任。所以,他非常想配合公安局进行调查,特别是能和古洛破案使他很兴奋。一方面他对这个神探很好奇,另一方面他也想想看古洛到底有没有些真本事。但除了那次去湖畔外,古洛似乎遗忘了他这个保卫科长,这使他感到很不痛快。
家里的事又增加了他郁闷的情绪。他的爱人在服务行业工作,经常发些吃的、喝的,对那时的人来说,这足以让一家人能和睦相处一整天的。不过,交通工具的不发达,使这幸福打了折扣,增加了孙克明的负担。今天老婆单位发饮料,一箱啤酒,两箱健力宝,还有些海产品,东西很多。孙克明知道又要去借辆平板车了。
他把手上的一些工作郑重地交付给部下后,就去了学校后勤科借车。
后勤科在主楼里,但平板车却在学校另一头的存车处,旁边还有仓库。他和看车和仓库的老李头很熟,就直接去仓库找老李头。
老李头是个和气的老人,见孙克明来了,就问道:“科长,有啥事?”他总是这么客气,对没有官职的人才直呼其名或者叫不见外的外号。
“借车。”孙克明笑着说。
“又发东西了,你有福气呀!找了个这么好的老婆。”老李头说。
“发起脾气来就更好了。”孙克明的脑海里浮现出老婆发火时的样子。
“简直是个母夜叉。”他愤怒地想,但随即就像往常一样转为无可奈何的一笑。
“走。”老李头拿上了开车锁的钥匙,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到了往常放车的地方,老李头忽然就慌乱起来:“车呢?车怎么没了?”
“借给别人了吧?”跟在他身后的孙克明说。
“没有,没有。这几天没人借车,再说这车一般只有你借呀。”老李头更慌张了,说话也不清楚了。
“别着急,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孙克明安慰着他。
“不能,不能呀。”老李头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也四处寻找起来。孙克明也帮着找。
这个车棚很大,结构更是复杂,简直像迷宫一样,那些存放的自行车更增加了寻找的困难程度。两个人找了十几分钟,孙克明准备放弃了,但就在这时,老李头喊道:“在这儿呢。”孙克明赶快走过去,看见那辆四周有铁框的平板车大模大样地在车棚的顶头俯卧着,歪着车头,讽刺般地看着两个着急的笨蛋。
“怎么到这儿了?谁放的呢?”老李头说。孙克明想:“肯定是你忘了。”但他没有说出来的想法被老李头说了出来:“真是老了,兴许是我放的。”
老李头开了车锁,把钥匙交给了孙克明。他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衰退不服气,仔细地看了看车。
“是这车。”他自言自语地说。
“当然是了,你还不至于糊涂到认不出车的程度吧。”孙克明想。
“唉,这是什么?”老李头指着车板顶头的一块污迹说。孙克明看了一眼,是块不规则形状的黑色斑迹,有碗口大。他仔细看看,还有几处很难看出来的小污点,也是黑色的。
“最近有人用过吧。不要紧,不就是那么点儿脏东西嘛,我给你洗洗。”孙克明说。
“嗯,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老李头笑着说。他以为是孙克明上次借车时给弄脏的。
孙克明高高兴兴地骑上车,叫了声:“下午送回来。”
从仓库到校门口要经过湖畔,孙克明沿着湖畔的石板路骑着,想起昨天和古洛、胡亮来勘查现场的事,又想起林素的古怪谈话和举止。
“人读书多了,就容易出毛病。”他对学问是有些看不起的,将大多数知识分子都看成疯子,虽然他每天都用严厉的口气和凶狠的手段催促着儿子将来一定要成为疯子。
“这个古洛有点儿看不起人,也难怪,是神探嘛。不过他脑子看来很厉害,名不虚传。”他想起古洛的自言自语。
“不是背来的?那是怎么来的?肯定不是汽车,要是有汽车早就拉到荒郊野外去了。用自行车驮来的?那也不容易,人死了东倒西歪的,难拉。最好就是用这种平板车……”他的头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急忙停下车,回头看看车板上的污迹。
“慢着,慢着。陈天晓是被勒死的,哪有血呀?不,不对,要是勒出了嘴里的血呢?或者在车上磕碰出的血呢?”他下了车,仔细看着那些污迹,越看越像是血。
“去找那个古洛。我要是发现了罪犯的运输工具,他们就不会小看我了。”孙克明想。
和孙克明想的相反,古洛并没有看不起他,至少在表面上他夸奖着:“好呀!重大发现。拿到技术科化验化验,看是不是人血,还有血型。”他嘱咐着胡亮。
“我看是。血时间长了就变黑了。”孙克明生怕这到手的功劳被那些穿白大褂的给夺走了。
“嗯。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的?”古洛招呼孙克明坐下来,还给他倒了一杯茶。
“也没什么。”孙克明知道这时要表现得谦虚一些。他给古洛讲了他发现血迹的全过程。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古洛还是听清楚了。
“这平板车本来就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那个老李头怎么会注意到这污点呢?”古洛问道。
“老李头可是个干净人,那车是经常冲洗的。我上个礼拜借过一回,刚洗完,可干净了。我也没弄脏,老李头可能就注意到了。”
“合情合理。你是否能问问老李头,这车都是什么人借?还有这几天公家用过这车没有?”
“行,没问题。”
“你说这车放在什么地方了?”
“嗨,就在刚进车棚不远的地方,按理说很好找,可那车棚太大,而且乱七八糟的,我看只有老李头能知道放车的地方。”
“明白了。要是有结果,我就通知你。你可帮了大忙了。”古洛再一次赞扬着。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嘛。那我就走了。”孙克明见古洛不想再说什么,就告辞了。
孙克明刚走,胡亮就进来了。
“怎么?他走了?”
“嗯。技术科什么时候能出化验结果?”古洛着急地问道。
“最早也得晚上了。对了,刚才拘留室的人说,戚力要见咱们。”
“是吗?你怎么不早说?”古洛很不高兴地说。
“我觉得我很及时。”胡亮也不高兴了。
“好了,咱们去传讯室见他,看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古洛缓和了口气。胡亮笑了笑,和古洛一起走出了房间。
如果是个守法的公民在公安局过一夜,那滋味是很不舒服的。但戚力过去被劳教过,被公安局拘留更是司空见惯,虽然这几年他不和警察打交道了,但承受能力是非一般人可比的。过了一夜,他似乎精神了起来。脸上出现了休息很好后的健康红晕,眼睛放着光,那黑眼圈像眼镜一样被他摘掉了。
“怎么?有信心啦?”古洛还没坐下来,就说。
戚力笑了笑:“当然,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你找到在宾馆的证明了?是人?还是别的?我想不是前者吧。”
“你怎么知道?”戚力吃惊地看着古洛。古洛笑笑:“说吧,说出证据。”
“我们是在天鹅宾馆的802室,是宾馆的八层,这你们都知道了。那间房子的窗户你们知道对着哪儿吗?是西陵街。那天我玩儿得有些累了,再说屋子里全是他们抽的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就去了凉台,想喘口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楼层高,可以看见市里的夜景,说实话,挺美的,灯光下一片雪白,天上还飘着点儿雪花。我就想多呆会儿,这时候,我看见西陵街的一座房子有火光,再一看,那不是正常的火光,是失火了。火光上面还有黑烟,挺大的火。我正想着怎么没人报警呢?就听见救火车的警铃声,接着几辆救火车就来了,开得挺快,车一停,那些消防员们就下车,喷起了水。我看没事了,他们又在屋子里叫我,就回去了。”
“那是几点?”古洛问道。
“我还真看了一下表,10点5分,消防车没几分钟就到了,动作真够快的了。”
“你回屋后,没有告诉他们?”
“说了,他们没在意。这回行了吧,我找到证据了,可以走了吧?”
“恐怕还不行。”古洛说。
“为什么?”戚力快要叫喊起来了。
“我们需要核实,懂吗?难道你以为你的证据就是可靠的吗?”古洛歪歪头,示意刑警将戚力带走。戚力猛地站起来,涨红着脸叫着:“你们在我身上耽误这么多工夫,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他肯定在看你们的笑话。你们就出洋相吧。”
“可能,但你必须说清楚。”古洛挥挥手。
“不用你拽,我会走。”戚力用力地甩着肩膀,大步走了出去,在门口时,他回头看着古洛说,“‘百闻不如一见’,我听说你是个神探,原来就这么办案呀。”
“走吧,我不能给你不合规则的惊奇。”古洛淡淡地说。
“你不相信是他干的,也不相信他的证据,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胡亮说。
“谁说不相信是他干的?他的证据也并不充分嘛。你去和消防部门核对一下。”
胡亮站起身来,看了一眼低头思索的古洛,就快步走了出去。
胡亮在办公室给消防大队打了电话,消防大队证实了戚力没有说谎,发生火灾的是西陵街的102号,对面正是天鹅宾馆。而且戚力说的时间也是正确的。胡亮又给天鹅宾馆打了电话,宾馆说戚力住的那个房间确实可以看到西陵街。
“他提出的证明是确实无疑的。”胡亮想。他起身正要去找古洛,忽然想到古洛的神情,那是不相信戚力的表情。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戚力?”胡亮站住脚,看着写字台上的玻璃板,玻璃板上满是茶水和方便面汤水的斑点。
“可消防部门证实了戚力,古洛错了!”
“错了”这两个字着实让胡亮吃了一惊,如果是别人的话,他这样想是很平常的,但放在古洛身上却使他感到陌生,不,不单是陌生,简直是震惊。
“不对,他不会错的,这个老家伙聪明过人,他做的事、说的话都是有根据的。我不能当傻瓜,至少不能让他嘲笑我。让我再想想戚力的证明。”胡亮坐了下来。
这时,古洛回来了。
“怎么样?你核实的。”
“嗯,”胡亮装作认真思考,甚至没看见古洛的样子。
“消防部门证实了戚力说的。”
“噢?戚力没有说谎?”古洛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
“不过……”胡亮决心将关子卖到底,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关子。
“不过什么?”
“让我再想想,这里面有不对头的地方。”胡亮用手掌擦着前额。
“行,好好想想。我去技术科看看平板车上污迹的化验结果。”古洛笑着走了出去。
“着火?时间上对,是在西陵街的一栋居民楼,而且戚力能看到。这简直是无懈可击嘛。古洛还怀疑什么?不,让我好好想想。首先火灾是件大事……大事?大事和证明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证明,什么事情、任何东西都是可以的。……大事,大事……对,如果是大事,戚力早就应该想到,能看到火灾,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很稀奇的,除非他是消防队的。那他开始时怎么没说呢?也许是他忘了,太紧张,经古洛的提示,他才想起的。不,不像。那疑点在哪儿呢?”
胡亮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个头绪。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渐渐混乱起来。
“不行,这样可不行。”他回忆着古洛过去推理时的思维方式。
“他的思维并不是那么有逻辑,有时是跳跃性的,这才是我们这些人最不能理解的。他管这叫猜想,还说他是按照自己的想象来拼图板。但是……”胡亮忽然想起古洛喜欢先看、先听,然后再把那些直观感到的东西整合起来,直到得出一个完美的结论,或者说解释。
“对,我应该好好地回想一下这几天来我得到的所有线索的细节。”他仔细回想起来,特别把和戚力的接触和询问当作重点反复回忆每个细节,那一团团的乱毛线逐渐清晰起来,但最重要的线头却还是没有揪出来,似乎这团毛线就没有线头一样。
“休息一下,再想。”胡亮为自己试图放弃找着借口。他看了一会儿公安局内部的通报,没发现新消息,就顺手拿起桌子上的《都市夜刊》报来,这是他今天早上上班时买的。当那浓墨重彩的报头文字映在他的眼睛中时,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出现了,他豁然开朗。
“好,线头原来在这里。”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不,要冷静一些,还没有确凿的证明。”他急忙把这几天的《都市夜刊》都找了出来,幸好他一张都没有丢掉。
“21号陈天晓被杀,第一次见戚力是22号。”胡亮将22号的报纸抽了出来,匆忙地浏览着每个报道的题目。终于他在第四个版面上看到了西陵街失火的报道。上面写得很详细,地点、时间,纤毫未漏,看得出这位记者是很负责任的。
“我发现了!”胡亮想起阿基米德的故事。他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心中的喜悦让他恨不得跳起来。
“你找到证据啦?”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古洛。
“是,是的。”胡亮觉得自己的声音那么大,就急忙压住了激动的情绪。
“找到了,戚力在说谎。”
“是吗?”古洛反应很冷淡。
“血液化验也出来了,是人血,血型是AB型,和陈天晓符合。大体上可以肯定陈天晓的尸体是被那辆车运到湖边的。湖边不过是抛尸的第二现场。”
“戚力能做到吗?”胡亮要探探古洛的真实想法。
“没有做不到的理由。”古洛简单地答道。
“提审戚力。”胡亮跑到门外,告诉一个刑警。
“怎么成提审了?”古洛问道。
“差不多,我看这提审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了。”胡亮很有信心地说。
戚力挺着胸走了进来,他大概以为要让他回家,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戚力,你说谎。”胡亮没有让他坐下,大喊了一声。戚力一惊,但立刻反问道:“我说什么谎了?”
“那场火灾,就是你在天鹅宾馆的证明,反过来说也是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怎么?那是谎言吗?火灾发生没发生不是我说了算,你们可以调查嘛。”戚力振振有词。
“火灾发生了不假,但你在天鹅宾馆却是假。我来告诉你是如何利用这场火灾的。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你家时的情形吗?”戚力点点头。
“不,你不完全知道。我当时在你的茶几上看到了一份报纸《都市夜刊》,记得我还问过你,是不是常看这个报纸。你的回答是‘是’。看!这是22号的报纸,那上面清楚地报道了这场火灾,你把内容记得很清楚。就用这个来蒙混过关,你也太小看我们了。”
戚力的脸红了:“我……不,不对,我是亲眼看到那场火灾的,不是从什么报纸上知道的。”
“不要强辩了。”古洛严厉地说,“你很不聪明,我给了你时间,让你找出确凿的证明,但你却拿这个来哄骗我们。我的同事说得对,你在撒谎。”
“可你们凭什么说我撒谎呢?”戚力不服地说。
“凭你的说话方式,时间那么准确,连消防车来的时间都和报纸上说的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太精确了吗?还有那火光上的黑烟,全是这张报纸上写的。”胡亮说。
“你怎么没说出门牌号呢?想掩盖你看过这份报纸吧。”古洛接着说。
“那……那你们说我怎么办?我确实在那里,可这帮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我、背叛我,我有什么办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呀。”戚力几乎要哭出来了。
“于是,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你很不老实,做生意也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我敢断定最终你不会成功的。我们给了你充分的信任,你却辜负了我们。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不算数。不仅如此,你的嫌疑更重了。”古洛声色俱厉地说。
戚力低着头,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当他抬起头来时,他的绝望是显而易见的。
“那就算是我干的吧。但你们还没有找到其他证据吧,这不能给我定案。”
“你胡说些什么?简直是逻辑混乱,既然承认是你干的,为什么又说不能定案呢?”胡亮说。
“那就定案吧。我反正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阎王爷前冤死的鬼还少吗?我和他们做伴儿去。”戚力用嘟囔的声音说。
“不,你说得有对的地方。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支持下,即使你承认我们也不会定案的。阎王爷前冤死的鬼不少,但没有一个是我们送去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你有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你在天鹅宾馆。俗话说得好,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总会找到证据的。今晚你还是不能回去,好好想想吧。”古洛说。
“想?我都想破头了,可就是找不到证据呀。要不,我怎么会用这么拙劣的方法欺骗你们呢?”
“再想!”古洛让刑警把戚力带走了。
“不错,干得很好,拆穿谎言,瓦解了戚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会用脑筋了。”古洛不绝口地称赞着胡亮,直到胡亮想到应该谦虚一下。
“哪里,哪里,还不是受到你的启示。”
“我的启示?我说什么了吗?”古洛惊异地说。胡亮居然判断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你是没说什么,但我从你的神情中能看出来。”
“真要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这话现在已经不说了。”胡亮不高兴地说。
“好啦,咱们现在去陈家秀丈夫的家,他叫什么来着?”古洛笑着说。
“叫甘绍光。”
一个离婚的男人家里总是很乱,但甘绍光的家还是让古洛和胡亮吃了一惊。床没有叠,地上到处是碎纸片、塑料袋,吃饭用的圆桌上摆满了没洗的碗筷,几个破烂的纸盒子放在屋子中央。
在这堆垃圾里露出甘绍光的头。他连门都没给两个警察开,只是喊道:“进来!”这很好理解,这里真的是家徒四壁。
甘绍光是个漂亮的年轻人,眉毛漆黑,眼睛很大,皮肤光润。
“难怪一个教授的女儿,大学毕业生,要嫁给这么个工人。”古洛想。
“啥事儿?”甘绍光粗鲁地问道。
“你是甘绍光?”古洛看了半天,没有找到可坐的东西。
“对!”
“我们是刑警队的,找你有几个问题要问一下。你最好站起来,这样可不公平呀。”古洛说。甘绍光想了想,不情愿地到另一个房间里搬来了两把椅子。他没等客人坐,就赶快坐到他刚才的椅子上,好像怕被人抢去一样。
“你老丈人,不,前岳父死了,你知道吧。”古洛小心翼翼地坐到吱吱作响的椅子上。胡亮也很谨慎地坐下来。
“知道。这和我没关系。”
“恐怕有。你不是恨他吗?是他逼着陈家秀和你离婚的。”
甘绍光梗着脖子看着古洛,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你说说,21号晚上9点到10点左右你在哪里?”
“21号?就是他死的那天?我……我在家。”
“就你一个人?”
“对。还能有谁呀?”
“没有人证明你在家?”
甘绍光想了想。
“没有。我现在是街上的臭狗屎,没人踩(睬)的东西。谁上我这里来呀。”
“怎么会没人理呢?离婚又不是你情愿的,总有人同情吧。”古洛平和地说。
“没有,现在的人谁管谁呀。要是不离婚兴许还有人来。人倒霉了,不给你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你现在的状况是陈天晓造成的,至少你这么认为,对吧。”甘绍光想了想,点点头。
“是啊,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仇怨不小呀。”甘绍光没有说话,看样子是同意古洛的看法。
“于是,你就想杀了他,对吧。至少你这样想过。”
“没有。”这次甘绍光毫不犹豫地说。
“经过我们的勘查和调查,犯罪的第一现场应该是在这附近,或者说可能在你家。你勒死了他,然后用你们学校的平板车将他拉到湖畔,扔进了湖里。你能做到,对不对?”
“不对,我没有杀他。”甘绍光急得面红耳赤。
“那你对他做了什么?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什么也没做,虽然我恨他,但没有杀他。也许是我平常太听他的了。”
“这么说,那天晚上他来过这里?”
甘绍光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说漏了嘴。
“他是来过,6点多钟的时候,是来看看他姑娘落下了什么。”
“什么时候走的?”
“不到半个小时,不,顶多十几分钟。”
“你和他争吵了,争吵中,新仇旧恨让你起了杀心,你就勒死了他,等到夜深人静,不,你还去学校偷了平板车,把陈天晓拉到湖畔抛尸。你知道陈天晓的习惯,想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在湖畔被人杀的。对不对?”
“不对,我们是吵了几句,不,是他在骂我,我没有还嘴。根本提不到动手杀人。我是很生气,但我还是忍住了,不管怎么说,过错在我这边……”
“什么?过错在你一边?”古洛打断了他的话,“听说不是你要离婚的,你有什么过错呢?”
“我……”甘绍光嗫嚅着。
“我在问你,你有什么过错?”
“我……我不该去广州、海南做买卖,结果血本无归,陈家秀自然要和我离婚了。本来我这么个工人就配不上人家,这次又成了穷光蛋,再说,我们结婚时他爸就反对,这次就更要他姑娘和我离婚了。”
“嗯。他走的时候没有说去哪里?”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他很生气?”
“对,气得脸都成了紫茄子色了。他那个人气性大,其实心眼倒不坏,就是势利眼。”甘绍光像是在回忆着陈天晓般说。
“你说的我们要核实。这几天你不要想着逃跑什么的,就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你逮回来。”
“我不跑,我又没杀人。”甘绍光镇静地说。
天色很黑,虽然是晴朗的夜空,但却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像拿着手电筒的夜行人一样,发出的光只能照亮身边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着难闻的味道。
“不知是哪家化工厂又放毒气了。”胡亮抽着鼻子说。
“刚才的毒气更厉害。”古洛说。甘绍光的家不仅乱,而且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好像是从卫生间出来的。胡亮笑了。
“这个家伙真有些抵抗力。为了消毒,我看……”他故意停住话头,看着古洛眼睛放光。
“对,对,你今天干得不错,应该庆祝一下。”
两个人走进一家西餐饭馆,这是家铺面不大的饭馆,但里面人却不少。古洛看了看菜单就明白了为什么这里宾客盈门,那就是便宜。他一时间想不在这里吃了。他知道肯定是胡亮请客,就想去家好一点的饭馆,但胡亮已经开始叫菜了。
这里是乌克兰风味的西餐,鱼汤、红菜汤和乌克兰沙拉都是招牌菜,还有古洛爱吃的奶渣饼。胡亮要了鱼汤、乌克兰沙拉、奶油杂拌、奶渣饼、蛋卷、红焖牛肉和不可或缺的啤酒。
两个人中午只是泡了个方便面,着实饿了,都低着头狼吞虎咽。
“这些日子老婆病了,我天天下厨房,真把我馋坏了。”古洛吞下一块牛肉说。
“你下厨房,你爱人受得了吗?”
“还行,我的手艺比她强多了。”古洛恬不知耻地说着谎。
“我看你说谎的本事还赶不上戚力呢。”胡亮很得意地说。他认为这句话既可以奚落古洛,又可以让古洛再夸他几句。果然,古洛说:“你的报纸那条线索很好。我知道他在说谎,但我估计他是从电视、收音机什么里知道的。你的准确使他无话可说。”
“也没什么。今晚他还不知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哄弄咱们呢。”
“谅他不敢。”古洛很自信地说。
“咱们接这个案子都三天了,还是没太大进展,李国雄又要急得跳脚了。”胡亮转了话题。
“是啊,没有什么进展。这种案子看起来范围不大,我是说,因为陈天晓是个教授,社会交际比一般人要少一些,所以嫌疑人并不多。可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才难抓到真凶呢,原因是他们都有动机,也都可能有作案时间,又提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谁知道谁是第一呢?”
“我看对一个大学教授来说,他得罪的人够多的了。”胡亮说。他的话隐含着对古洛说法的反驳。
“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和他人难免有些磕磕碰碰。谁能说就没有人恨他呢?就是圣人也做不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何况陈天晓真正得罪的人,或者说是他应负有责任的仇恨是有文革的背景,当然我不是说这一切都归罪为时代,但当时稍不留意就容易被卷入仇恨的漩涡,文革,嗨,这场革命给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仇视制造了广大的空间。陈天晓,当时是个年轻的教师,和他的同年龄段的人相比,他就算是个很清白的人了。”
胡亮点着头说:“那你说,凶手会不会再动?”
“有这个可能,如果出现意外情况的话。但目前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背景材料,更多的线索。这样我们就可以了解每个选手的实力了。”古洛笑着说。他很为自己巧妙的比喻得意。
“明天还是调查?”
“对。”
“从谁着手呢?”
“你难道忘了,本案最重要的人物咱们还没询问呢。”胡亮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地说:“裴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