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木是东欧研究所的秘书,今年55岁。他就是这所大学的毕业生,但由于家庭生活困难,没能读完大学就肄业留在学校,做了学校办公室的职员。文革后,他要求调到东欧所,因为所长和他在文革中是一派的,如今他们一派的人都遭到了打击,只有这位头脑机灵的所长保住了官位。
也就是因为这位所长,梁一木看见了他认为不应该看见的事。那天晚上,所长要一份资料,说是正在赶写一篇论文。梁一木知道他的战友闹革命是很有创造性的,但做学问却要靠剽窃了。让他佩服的是战友确实聪明过人,他在别人的论文或者专著上涂改几下,主要是在修辞上,高明的可以将整段的文字或者化整为零或者颠倒顺序,低级的就是把“但是”换成“然而”,新意就这样出现了。更让他挢舌不下的是他居然能在学术讨论会上振振有词地为所谓自己的观点辩护,说得头头是道,天花乱坠,由此也成了研究生导师。
“今晚上他就能改出来。”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和所长成了一个人,是那么的自信。
东欧所就在湖边,当他10点来钟出来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水响,还看见一个人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当时他并没有在意,所长的嘱托在他看来是重中之重,管它什么水声还是神秘隐约的人影。但那个人影却如同鬼附着在他的身体上一样,在走到学校大路的拐角处,他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人影。他走在梁一木的前面,也许是梁一木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回了一下头。就是这一回头让梁一木魂飞魄散。在路灯下的那张脸是那么惨白,宛如骷髅,黑色的瞳人也像骷髅头没有眼珠的眼眶一样没有光泽,却是那么阴森、糁人。骷髅头僵直地转动了一下,身体则像幽灵般闪了闪便消失了,似乎这个骷髅可以溶化在黑夜的空气里。他顿时被吓得两腿发软,但在意识中的某个角落里,隐约觉得这是张见过的脸……
对后面的事他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不知怎么他就来到所长的家,看见所长妻子不高兴的脸色,但所长却对他的不辞辛苦、雪中送炭表示了感谢,还关心地说:“你脸色不好,快回家休息吧。”
到了半夜他发烧了,很高的热度,连夜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他是重感冒,给他打了点滴,并在观察室里观察了一夜。
这场病使他这个学校中消息最灵通的人士居然在陈天晓死后两天才得知了这个震撼了整个学校的消息。当他听到妻子跟他说的时候,就想起了那张脸,身上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他压抑着恐惧,努力回想那张脸。当他和过去的战友陈天晓联系在一起的时候,那张脸就变得相当清楚了,现在只有他能回忆起那个名字……
虽然在案发当天,警方就动员了学校保卫科和当地派出所,四处寻找目击者,但两天过去了,那个湖就像是在那个晚上被迁移到月球上去了一样,似乎没有人从那里经过。
当学校保卫科科长得知梁一木有重要情况报告时,立刻就给古洛打电话。
古洛刚送走了张承,正在为客人的麻木不仁感叹时,胡亮一边应答着说:“如此自私的人,怎么会搞好学问呢?”一边抓起了电话。古洛正想打个盹休息一下,最近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也许是因为妻子的病,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他宁愿相信前者),动辄就觉得疲劳。他睡眼惺忪地下意识地看了胡亮一眼,顿时就清醒了。胡亮的脸很紧张,而说出的话更让古洛振奋。
“什么?找到目击者了?在哪里?”胡亮在一张纸条上迅速地写着。
“好,我们这就来。”
他放下电话,几乎是叫着说:“有目击证人了。”
“是吗?快走。在路上给我说详细些。”
医院的观察室里只有梁一木和他的妻子,谈话很方便。古洛先说了几句客套话,但没有看见对方有任何反应,就不再说了。梁一木这个人就是这样,反应很迟钝,想问题也较慢,而且爱钻牛角尖,就是妻子失手打了一个碟子,他也一定要查出那似是而非的原因。这就是他为什么拼命自学,却始终达不到那位所长水平的最根本原因。
他痴痴地看着两个警察,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年龄的差异。
“你们谁是领导?是你吧?”他看着胡亮说。胡亮赶快摇摇头,他的妻子在一边说:“这你还没看出来,当然岁数大的是领导了。”梁一木看看古洛,疑惑地说:“你比他大?”胡亮气得差点儿喊出来,古洛则得意地笑着,他现在可以肯定最近身体易疲劳的源头是妻子。
“她得病,我受罪。”他在心里抱怨着妻子。
“那还用说。”梁一木的老婆看出胡亮的不满,赶快补救道。
“我知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现在提倡干部年轻化,赵世瑞就比我年轻好几岁呢。”赵世瑞就是那个东欧所的所长。这也是梁一木说话的一个特点,好像他认识的人肯定也是对方的熟人一样。
“嗯。说说那天晚上你看见的事。”古洛马上知道了眼前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年龄的自信消失了一大半。
“那天晚上是很惊险的,但当时我没有察觉。可现在死人了,我才想起来那人有问题,这不就报案了,用你们的行话说这叫不叫报案?”
“这恐怕不能算。”胡亮客气地说。
“为什么?”梁一木一副准备辩论的样子。古洛怕胡亮也犯起同样的毛病,就赶紧说:“也算是吧。那天晚上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嗯,我看你说得对。看见了什么?不,不是看见,至少开始时不是看见,严格地说是听见。我从所里出来后,对了,是给赵世瑞找一份资料,一篇苏联人写的论文。好不容易找到后,我就赶紧出来,他要得急呀。刚出楼门,我就听见扑通一声,声音很响,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因为有急事就没有太理会。下面才是我看见的,这要分两步说。第一步,我看看水响的地方,那是在桥的那边,距离挺远,我尽力看,才看到那边的一棵树后面出来一个人,严格地说,是一个人影,模糊得很。我还是没在意。第二步,我朝大路走去,就在拐弯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个人影,不,严格地说不是人影,而是一张人脸,在路灯下那脸怪吓人的。”心有余悸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他也看见了我,就那么一晃,人就没了。我这个人不信神不信鬼,可就在那一会儿工夫,我真以为撞见鬼了。可我看见他的脸了,所以我确定他不是鬼,是人。”
“是谁?”胡亮不想让梁一木也许是卖关子或者是真说得累了而停顿一会儿。
“啊,是那个叫白芒的,就是陈天晓的学生,老陈没给他学位,这事闹得挺厉害。”
“你没看错?”古洛叮咛了一句。
“没有,绝对没有。这个白芒在读书的时候我就认识,我和陈天晓关系很好,他的学生我都认识。就是他!”
“嗯。他离你有多远?”古洛问道。
“在我前面七八米的地方,路灯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
“嗯。”古洛在低头沉思着什么。
“你们公安局的就是好怀疑,这是你们的职业本能,但我可以以我的党员身份保证,那个人就是白芒。”
“好,谢谢你,好好养病吧。”古洛要向他告辞,但梁一木却一把拉住了他。
“你们要为我保密呀。那个白芒可不是善茬,他既然能杀陈天晓,也肯定能杀我。我的生命就托付给你们了。”他的声调悲壮得差点儿让胡亮笑出来。
“据我们所知,他很可能已经离开本市了。”古洛安慰道。
“噢,他跑了?这就更说明问题了,来去自由,随时可能回来要我的命。”梁一木这个人表情是最不丰富的了,只有语调能表明他确实是害怕了。
“你放心,只要他回来,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古洛没等他再说话,就匆忙走出了病房。
胡亮紧随其后,几乎是跑了出来。
“这个白芒有重大嫌疑。”他在古洛身后说。
“嗯。”古洛似乎有些犹疑,但立刻说,“你回去查查他的社会关系,看他能去哪儿。”
胡亮和古洛并肩走着,扭过脸看看古洛。他从古洛的语气中隐约地觉察出古洛似乎另有打算。
“那你呢?”胡亮问道。
“我去现场看看。”说着古洛就自顾自地朝学校走去。
“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胡亮纳闷地想。
其实古洛这个人虽然爱玩弄些玄虚,但他却是有原则的人。他的信条是凡事要亲眼去看看,亲身去体会,这也是侦破工作的一个基本准则,但许多人在实践时往往就会忘记。如同写作一样,为了华丽的词藻或者新颖的表现而忘了文章最基本的要求:晓畅。
湖水沉浸在瞬间的阳光之中,可以看出她是多么的欢畅和惬意,如同冬日里负暄的人一样,她的涟漪宛如舒适地眯缝着的眼睛,微微地摇荡着身体,尘埃被冲洗一净,她变得那么透亮、清澈。
“真是迷人的湖呀!”古洛感叹道。他走到东欧研究所的门前,这里正对着湖,可以清楚地看到湖上的小桥,桥上有路灯。小桥对面的道路和假山上的树林也看得一清二楚,路上有一盏孤伶伶的路灯。古洛注意到这里是湖最狭窄的地方。
“如果对面的路灯亮着,再加上桥上的灯,梁一木是可能看到那个人影的。当然应该晚上来看看,不过,时间不允许了。”他走进东欧所的楼,又从里面出来,大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声音很大,惊得古洛回过头来。他发现这门不像一般的大门是两扇的,而是单扇门,不过很大,门轴处有根强劲的弹簧,可以将门重重地关上。古洛这才知道他在进门的时候,无意用手阻挡了门,所以才没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他从台阶上走下来,按照梁一木说的,走到了拐弯处,这一段距离有15米左右,古洛看着表,大约花费了10秒钟。他看看大路,果然前面不远就有个路灯,距离他不过七八米的样子。
“看样子梁一木说得很准确。”古洛想。
胡亮做事是很有效率的,可能与他的急性子有关,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调查清楚了白芒几乎所有的社会关系。
“他是第二天早上走的,查查列车时刻表,还有长途车的时刻表。这家伙一定会赶最早的车走。”古洛从湖边回来后,一直在喝着茶休息,似乎把调查工作都交给了胡亮,这时他才开口说道。
胡亮很快就查清那天早上有一列南下的火车,而长途汽车则是北上的。
“他能坐什么跑呢?”胡亮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边查对着白芒的社会关系。
“有了,他很可能去了兴州市。”胡亮叫道。
“噢?”古洛似乎在想着别的事。
“那里有他的一个出嫁的姐姐。他犯了如此重案,一定要到一个可靠的地方去,他姐姐家是最保险的避难所。”
古洛点点头,表示同意胡亮的意见。胡亮立刻和兴州公安局取得了联系,委托他们拘捕白芒。
“不,不是拘捕,是传讯。”古洛重重地说。
“什么?传讯?”胡亮吃惊地反问道。
“对。”古洛将身体靠到沙发的背上,闭上了眼睛,表示不愿意再说话了。胡亮疑惑地看看古洛,只好按古洛说的将拘捕变为传讯。
教育能将人培养成材,变成一个有更大用处的人,但就像抗生素一样,教育也有副作用,而且是很厉害的副作用。愚昧是医治好了,却得上了自大狂。而且那些出生在穷乡僻壤的年轻人,就病得更厉害些。
白芒即使在乱七八糟的地方混了不少日子,还下过海,但副作用总是在他身上发作。他想当然地认为公安局的警察都是些笨蛋。
“他们没有什么文化素质。”所以当兴州的警察去他家时,他正兴高采烈地和外甥玩电子游戏机呢。
晚上,白芒就被押解到了省城。在车站迎接他的有古洛和胡亮,而在审讯室里还有李国雄兴致勃勃地在准备亲自审讯他。自从知道古洛和胡亮找到了嫌疑人,李国雄的嘴就没合上过。他兴奋地对刑警们说:“我这人没别的能耐,就是会看人,更会用人。你们看我是怎么用古洛的?我知道他是神探,但就是神探也要给他施加压力。这就叫鞭打快牛,越打它就跑得越有精神。我给他们定了时间,果然这两人提前完成了任务。”
但是,当他一开始审讯白芒时,就碰了个钉子。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白芒怒气冲冲地质问着李国雄。李国雄气得大叫:“是我们审讯你,不是你问我们。”他本来是个有经验的好侦察员,但人一当上了官顿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丰富的经验、冷静的观察和缜密的思考不翼而飞了,剩下的就是官腔和脾气。白芒被他的喊叫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证据吗?”胡亮说,“有人看见你在陈天晓死的那天晚上去过湖畔,那是什么地方,我想不说你也知道。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我没去过。”白芒小声说。
“大点儿声。”李国雄简直是怒火冲天。
“我没去过。”白芒很听话地放开了嗓门,吓了李国雄一跳。他正要再次发作,古洛却开口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嘛。去了就是去了,何必抵赖呢?像个无赖一样,这好像不是你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做的事。我敢肯定你去过湖边,10点多钟的时候。”
白芒看看古洛没有说话。
“承认了吧。”李国雄像个胜利者一般地喊道。
“去了又怎么样?难道那里不让我去吗?没有这条法律吧?”
“去可以去,但杀人就不行了。”
“我没杀人。”白芒浑身颤抖地说。
“没杀人?那你去那儿干什么?”李国雄认为白芒已经被他压制住了。
“都吓成这样了,再给他点儿厉害,这案子就结了,才不过三天,局长会表扬我的。”李国雄默默地打着小算盘。
“我就是喜欢那个湖,怎么啦?反正我没杀人。”白芒忽然便恢复了冷静,他翻着白眼说。
“我知道你没杀人。”古洛说。白芒的反应很敏捷,他立刻回道:“那你们抓我干什么?”
“没有抓你,是传讯。”
“那我已经说明情况了,我喜欢那个湖,晚上没事去走走,就是这样。”
“我们对你的爱好没有兴趣,叫你来,是因为你看见了凶手。”古洛很肯定地说。白芒的身子动了一下。
“我看见了凶手?什么凶手?”
“我很讨厌你做事的方式,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不要说谎。你以为你可以瞒得了我们,认为你是最聪明的,其实你错了。你连你自己没有杀人的理由或证据都说不出来,只会说我没有杀人。好,让我来告诉你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吧。你去了湖边,是去等待你过去的导师陈天晓的,他没有给你学位,不仅损伤了你的尊严,而且还毁掉了你的前途,至少你是这样认为的。你愤怒,但并不是高贵的愤怒,你恨他,一个心胸狭隘的人的仇恨也不是堂堂正正的,而是可能走上犯罪道路的卑劣的仇恨。你去湖边的动机是杀人,杀陈天晓。你知道他的习惯,那就是常去湖边散步或者散心,你一直在等着他。10点多钟,你在离开湖畔的时候,梁一木看见了你。他出门时听到了水响,而且看到湖对面一棵树下有黑影在晃动。接着大约在10秒钟后,他在路灯下看见了你。他想当然地认为那湖对岸的黑影就是你。我去了现场,看到从湖对岸通过桥才能到这边的岸上,桥大约有20米长,桥的这头到东欧所有10米左右,而到路灯又要加上20米,因为梁一木看到你时,你在他前面七八米处,总的距离是50米左右。所以,你要出现在那里得以百米20秒的速度奔跑,这很困难,但并非不可能。问题是,一个人杀了人后,在路灯通明的桥上奔跑,难道就不怕被人看见吗?何况东欧所的大门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凶手可能会听到,即使听不到他也会看见梁一木的,难道说他故意让梁一木发现他?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吗?此外,你当天晚上投宿到张承处,如果是你杀了人,你会连夜逃跑,不会让张承知道你来过。你看看,你要是好好用用你认为的比我们要聪明得多的头脑,你会有充分的理由为自己辩护。但这一切不能消除你的杀人动机,不过是有人在你前面做了。你看见了那个人,你就跑了。是因为害怕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想是害怕了。看看!你看见凶犯都不敢说,怎么敢杀人呢?对,你这种人还没有杀人的勇气,或者说你没有那么凶残。说,那个人是谁?”
“动机,动机不构成犯罪吧?”白芒声音微弱地说。
“当然,没有造成后果是不构成犯罪的,要不我们岂不是抓思想犯了?不要说废话,那人是谁?”
“这……我说不上来。”白芒低着头,眼睛向上地看着古洛。
“什么?什么叫说不上来?”
“我是看到了一个人,背着一个像是人的东西,并扔进了湖里,我在湖这边没有看清。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一般的事,我想过去看看,可这时梁一木出来了,我就赶紧往前走,被他看见了。第二天我才知道陈天晓死了,我也知道我看见的那个被扔进湖里的人就是陈天晓,后来我仔细一想才知道我有可能被冤枉,就去我姐姐家了。”
“你没有说谎?”古洛问道。
“没有。当着真佛不敢烧假香。你是真厉害,但我也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我承认你的智商比我高,而且我确实没有杀陈老师的胆量,虽然是这么想的,他逼我太狠了,简直让我身处绝境。”
古洛笑了笑,但看见胡亮正盯着他,就收起了笑容说:“你是几点钟到湖边的?在那里都干了什么?”
“8点钟我就到了那里,刚下过雪,还有零星的雪花,所以湖边没有人。我就绕着湖寻找陈天晓。我知道他不能那么早去那里,但为了谨慎起见,我不停地找他。”
“你看见抛尸时,是从哪里走到你目击处的?”
“从桥上走过来的。你们会认为桥上很亮,我不会走。对,桥上是很亮,但湖边没有人,再说就是有人,也不会赶巧得像梁一木那样认识我。我刚到这边就听到水响声。”
“你在对岸是什么时候经过抛尸的地方的?”
“就在我过桥前刚经过,那里没人呀。”
“好,你可以走了。我给你一个忠告,即使你遇到了多么大的冤屈,也不要用犯罪的手段来找回公平,这是有害无益的。回去后好好找个工作,只要你有本事,有毅力,方向对头,谁也阻挡不了你。”
“谢谢。”白芒低着头说。
“你快点儿走吧。”李国雄催促道。他很沮丧,还对古洛十分不满,认为古洛是在耍弄他。所以当白芒出去后,他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老古呀,你……”他想了想说,“破案不能靠个人英雄主义,你怎么不跟我和胡亮打个招呼,这样做简直是在愚弄自己的同事嘛。”他尽量缓和着语气说。胡亮虽然对古洛也不满,但他立刻应道:“我没什么,古老师有他的做法。”
“嗯。”李国雄气得脸都苍白了,但他想到自己的身份,就装作很平和的样子,说,“过去的事,我就不提了,还是回到正题吧。你洗刷了一个无辜者的罪名,虽然他确实有杀人动机,可我们也失去了线索。”
“不,收获很大。有价值的线索有时是在清理了假线索后才出现的。”古洛反驳道,“首先我们大体上可以肯定第一现场不在湖畔,这多么重要呀!那么陈天晓是在哪里被杀的呢?如果可以搞清楚,这个案子就破了一大半。其次,我们还有好几个和陈天晓有宿怨的人没有调查,最重要的是没有询问陈天晓的妻子。她怎么样?”古洛转向胡亮问道。
“下午我还打过电话,说是还没有恢复,经常昏迷。医生的意见是暂时不要问她问题,以免她再次受到刺激。”
“真没办法。走,胡亮,去湖畔。”古洛说,好像没有看到李国雄一样。
“好主意。”李国雄在旁边插嘴道。
戚力是个善交际,肯花钱的人,后者在今天的社会尤为重要,这会给你带来难以想象的利益。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期的人事关系的积累,使戚力很快就得知那几个朋友没有替他作证。
“混蛋,简直是些卑鄙的、不足挂齿的小人,我算是白结交他们了。”戚力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自认为有知人之明,但今天他才认识到那些肯帮助他的人,比如告诉他案件进展情况的人,却不是他刻意结交的,而且他在那些危难时刻向他伸出援手的人身上并没有花多少钱。
“我真是个笨蛋,以后不要再自我吹嘘了,除了上当受骗,我其实什么都不能干。”戚力沮丧地想。不过,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他便意识到更重要的是危险正向他逼近,而且不是寻常的危险,而是杀身之祸。
“我多么像个被捆住双手、双脚的拳击手。”戚力喜欢的运动是拳击,他对事物的比喻也愿意用拳击的打斗情形和术语。
“明明看到对方在向我进攻,但我既不能躲闪,也不能反击。利斧般的下钩拳正挥向我的下颚,即使我不是玻璃下颚,也会被KO的。”他想着想着,就愈发感到情况危急。
“不,我要反攻,目标是对方的软肋,可软肋在哪里呢?”他仔细把事情想了一遍,终于发现有个机会。
“对,就从这里进攻。”
说干就干,这是个体工商业户的特点。戚力马上换了一件休闲的西装。
“不要那么正经,要让对方也轻松一些。”他临出门时,想到了那最重要的东西:钱。可他又犹豫了,带还是不带,他一时权衡不出其中的利弊,但最终还是习惯战胜了他的理智,他拿了一大笔现金。
“没有什么能挡住钱的威力。”他想。
外面忽然刮起了猛烈的风,这是东北春天特有的狂风,只刮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行人们都用手遮着脸,以免沙尘迷了眼,或者到他们的嘴里找避难所。戚力骑上那辆被他引为自豪,也让许多人艳羡不已的铃木摩托车,在狂风中加大了马力,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天鹅酒店。
由于他是这里的常客,许多服务员和大堂经理都认识他。他们都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一副尊重谦恭的表情,这当然是对他鼓囊囊的钱包致敬。戚力只回应了其中的几个人,就跑到三层服务台。
“小毕在吗?”他在空无一人的服务台前喊道。他知道服务员是在后面的房间里。
“谁呀?”像是听见有人敲自己家的门一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走了出来。他脸色红润,五官端正,一头卷曲的头发。
“连我你都不认识了?”戚力用亲热的口吻说。他是知道在什么地方应该说什么话的。
小毕看到了他,似乎向后退了一下,他的脸也随之变得惊恐起来。
“咋的?真不认识啦?前天我不是在802房间和朋友们玩儿呢吗?”
“这……”小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你真把我忘了?我可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呀,连你们经理和我都很熟。”
“认识。什么事?”小毕似乎下了决心,他的态度很是冷淡。
“哥哥我遇到麻烦了。”戚力忍受着对方的侮辱。
“等这事过去,有你的好果子吃。”他恨恨地想。
“前天我和朋友们在这里,你看到了吧?”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但心里却很紧张。
“没有呀,我没看见你。”小毕耸起眉毛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明明在802房间嘛。和我在一起的有税务的焦科长,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你也认识。”
“不,你记错了。前天802房间一直空着。”
“你在说谎。”戚力咆哮起来。
“我没有,是你记错了,或者说你在说谎。不信,你到前台问问,如果你们开房间,那里有记录。还有你的那几个朋友又是怎么说?你去问问嘛。我认为我的记忆是准确的。”他文绉绉地说。
“糟了!”戚力知道事情不好办了,这个小毕是不愿意为他作证了。他努力镇静着自己,想起了口袋里的钱。
“好吧,就算我记错了,但我碰到事了,很大的事,你得帮我。给!”他拿出了一厚叠钱,都是大面额的。他看见小毕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像要断的钨丝一样,这闪光瞬间就熄灭了。
“这可不行,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的钱。”小毕说。他最近正在业大的中文系学习,意识到文明的语言是多么能抬高一个人的身份,他也很为自己今天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感到自豪。
“拿着吧。嫌少?我还可以给你,要是公安局的来找你,你就说那天我们在这里。”
“公安局?噢,原来如此。不行,这就更不行了。法比权大,更比钱大。你想让我做伪证?绝无可能。”
“完了!”戚力觉得自己掉进了深渊。
吹得戚力低着头出门的狂风,也让古洛和胡亮吃了很大的苦头。他们这次找上了孙克明,是古洛的主意。他认为孙克明虽然对陈天晓的为人处事不太清楚,但起码他对湖畔的地形熟悉。再说,一次都不找单位的保卫部门,会让他们有想法的。
三个人来到湖畔,湖水被风吹得翻起了波浪,白色的浪花上的水沫使湖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刚刚萌芽的湖边的柳树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桥上忽然卷起一阵旋风,尘土挺着胸扑到古洛的脸上。
“真是够脏的。”古洛吐着口水说。
“就是这湖也压不住尘土。”胡亮随口应着。孙克明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了白芒和梁一木说的那棵抛尸的树前,古洛看看周围,就径直向假山上走去,胡亮想了想,跟在古洛的后边。
山很低,古洛没费多少工夫就上到山顶,如果那还算是山顶的话。这里的风更大了,从古洛的后面吹来,使他几乎站不稳。他努力和风抗争着,俯瞰着山下。这是假山的后面,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山下,山下没有柏油路,只是那条小路变得开阔起来,土路上铺着炉灰渣。这条路延续了几十米长就到了校园的边缘。
古洛看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走了下去。风越来越小,是假山挡住了它的肆虐。
“嗯,这儿还不错。”古洛舒展了一下身子,加快步伐走到学校的边缘。
“你看,这里怎么没有围墙呢?”古洛面前是大街人行道边上的灌木,这些灌木还没有发芽,树枝干枯得似乎就要在风中折断一样。
“那边有。”胡亮指了指右侧很远的地方。
“过去有,不过坍塌了,也没有修。学校没有钱,每次都说明年再修,就这么拖了两年了。”孙克明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对学校的安全可不利呀。”古洛说。
“没办法,不过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孙克明说。
“这不就出大事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马虎大意才是犯罪最好的帮手。”古洛想。
“凶手可能就是从这里把尸体背进来的。”胡亮看着地面想找出一些痕迹来。
“是的,他倒不怕费事,背进来也不怕人发现……噢,不,他不是一路背来的……”古洛自言自语地说。孙克明看着古洛,努力听着古洛的话,他张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
“你看,那是谁?”刚抬起头来的胡亮看着大街说。古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人,风使她骑得很费力,自行车的后货架上驮着一个大包袱。
“叫住她。”古洛话音未落,陈家秀也看见了他们,朝这边挥挥手,自行车立刻摇摆起来,在要摔倒的那一刻,陈家秀停下了车。
古洛、胡亮、孙克明都走了过去。
“巧呀!你怎么来这里了?”古洛笑着说。
“认识他吗?”古洛向孙克明侧侧头。
“认识,保卫科的。”不知为什么陈家秀的脸红了一下。
“我家就在这儿住,不,是过去的家。”陈家秀指指身后的一栋红楼说。
“是你和前夫的家?”古洛心头一动。
“对。你们别以为我来找他,我是来取东西的。”陈家秀脸红了。
“这房子是哪儿的?”
“也是学校的,这一片是学校另一处住宅区。”
“是红旗路?”
“对。”古洛忽然想起那个林老师就住在这里。他看了一眼胡亮,胡亮也似有所悟。
“他住在那栋楼?在家吗?就是你的前夫,我们想找他谈谈。”古洛盯着陈家秀说。
“找他干什么?那个禽兽,他不在家。”陈家秀两眼冒着愤怒的火。她又看了一眼孙克明,孙克明笑了笑,陈家秀的脸又红了。
“禽兽?这个词有点儿意思。他不是恨你父亲吗?”古洛侧过头看看孙克明,孙克明两眼直视前方,似乎没有察觉到古洛的目光。
“那当然。……不过,他……不会吧?”陈家秀的眼光迷惘起来。
“挺会做戏嘛。”古洛想。
“他住在6栋2门103。”陈家秀停顿了一会儿说。
“你母亲身体好了吗?”古洛转了话题。
“还没痊愈,但好多了。本来可以出院了,我弟弟回来后,她又伤心起来。”
“你去办事吧,代问你母亲好。”古洛说着就向前走去。陈家秀看着古洛的背影笑了笑说:“你的这位领导有意思,自行其是呀。”胡亮只好苦笑着,没有说话。
古洛边走边看着楼号,他记得那个林老师住在4栋602。孙克明也证实了这一点。按图索骥,应该是很好找的,但这里的楼号很不规矩,比星星的排列更没有秩序。应该能帮上忙的孙克明却暴露了他对方向和地点位置记忆力的低下,虽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胡亮眼尖,他喊道:“在那边。”
这座楼和其他的红砖楼不一样,是米黄色的,年代似乎更久远一些,好几处的墙皮剥落了,露出黑色的水泥,既肮脏又有些吓人。里面的情况比外面更糟糕,楼梯的台阶几乎都有损伤,扶手像是从油锅里捞出来的一样,没有人敢用。
林老师叫林素,住在最高的六层。绿色的单扇门上污迹斑斑。古洛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古洛又重重地敲了几下。如同往水井里投了一块石头一样,反应强烈得让古洛吓了一跳。
“谁呀?想破门而入?”随着咆哮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秃头的中年人怒气冲冲地看着古洛。他和戚琦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看上去比真实的年龄要大得多,至少和徐林不相上下,可他比古洛还要小几岁。
他看到眼前是两个警察和他们身后的孙克明,圆圆的眼睛转了几下,脸上的肌肉松弛了。
“你们是找我?”他语气温和。
“如果你是林素老师,我们就没有错。”古洛说。
“正是在下,请进。”林素客气地将客人们请进了客厅。
和古洛想象的相反,不幸的际遇并没有毁坏林素生活的各个角落。客厅虽然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写字台上整齐地摞着几本书,玻璃板上一尘不染,反射着太阳明亮的光。书架里的书摆放得也很有秩序,没有一本书凸现出来,书脊都完好无损。古洛还看到一台十四吋彩电。
“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嘛。”
“喝茶。”林素端来了泡好的浓茶,看样子是他自己喝的。
“好茶。”古洛喝了一口,赞道。
“是香片。我这个人没什么嗜好,就是爱喝茶。我可以品尝出20多种茶叶,也算半个行家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泡壶浓茶。”林素笑了,脸上的皱纹数量超过了戚琦。
“我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吧?”古洛放下茶杯说。
“知道,知道。不就是陈老师被杀的事吗?可惜呀!一个人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可要抓住凶手呀!”林素的声调里充满了感情。
“你很伤心?可据我们了解,他和你之间……”
“别提那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前看,往前看,啊。”林素挥着手说。
“那就好。这么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早就一笔勾销了?”古洛又端起了茶杯,那里面散发出来的馥郁香气实在让古洛控制不住自己。
“一笔勾销,一笔勾销,这话说得好呀。”林素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你们知道评职称的事了。我就实说了吧,我当时是恨死他了,我想过自杀,但又失败了,就像我在事业上不成功一样,都这把年龄了,还是个讲师,后来又病了一场。九死一生的大病。得了这病才让我想开了,人呀,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活着呀。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职称重要不重要?对我们知识分子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重要。从好的方面讲,就是自尊心的满足,评不上职称,自尊心受损伤呀!这是精神上的伤害,肉体的伤害和这不能相比。从坏的方面说,就是虚荣心得不到满足,见了人没面子,在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承认,社会的承认,做了这么多年学问,评不上职称就说明社会、国家、学术界不承认你的血汗,不承认你的学术水平。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呀。”他停顿了一下,古洛听到他嗓子深处的哽咽声。
“可我得病的时候想开了,可以说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赫尔岑说过,人生的目的就是人生。人生不是手段,我过去的想法是将人生作为获取功名的手段,一切都是为了让别人看,听到人们的赞扬就觉得人生没有虚度。这是什么?这是不会享受人生,这上天赐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为了区区一个职称就寻死觅活,说实在话,我现在提起这事真觉得汗颜。”他的脸果真红了。
“很好,有哲理,不愧是大学老师。”古洛感动地说,虽然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赞扬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不过,我们还得按规矩办,你大前天,就是21号晚上7点到10点之间你在哪里?”
“我懂,这叫不在犯罪现场证明。我那天……”林素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
“我那天7点钟去了图书馆,10点半,图书馆闭馆的时候才离开,然后就直接回家了。图书馆的人可以证明。”
“中间出去过吗?”胡亮问道。
“中间?让我想想……没有,没有出去过。对了,我在教师专用的阅览室里看书,有不少老师可以证明。我这人三五个小时可以坐着不动,也不上厕所。人们都说我是禅宗打坐的功夫。”他笑着说。
“你提供几个可以证明的人,我们要调查的。”古洛说。
“好。”林素拿出纸笔,边想边写。
“告辞了。”古洛满意地看着秀气的字迹说。
“好。”林素殷勤地把客人送到门口。
“我就不远送了。”他看着古洛的眼睛说。
“请留步。”古洛说。
“嗯,不过,我刚才说的是我的哲学思考,我真实的感情是什么,你们知道吗?我很高兴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坏蛋。”他突然大笑起来。孙克明的笑容消失了,他皱着眉头,一副要发怒的样子。
“我知道。你不仅是哲学思考,而且还担心我们怀疑你。”古洛也笑了。
林素愣了一下,他眼睛里的笑意没有了,薄嘴唇在收缩着,瞳孔很黑,充满了疑虑。
“他在耍弄我们。”回到办公室,胡亮气恼地对古洛说。
“也不尽然,恐惧、忧虑是主要的。不过,我想他的自杀可能是假装的。……不管怎么说,他的茶确实很好喝。”古洛说。
“不喝啤酒啦?”胡亮嘲讽道。他听到电话铃声,就接了起来。古洛没有理会是谁来的电话,只是在想:“这个半疯子怎么能把茶泡得那么好喝呢?我得买几本书学学。”
“重要电话。”胡亮放下电话筒,严肃地说。
“谁来的?”古洛心不在焉地问。
“天鹅宾馆的服务员,他说戚力试图贿赂他,让他作伪证。”
“什么?他叫什么?”古洛这才警觉了。
“姓毕,我让他马上来一下。”
“唔。”胡亮见古洛现出纳闷的神情,就说,“这个戚力,他的所谓的三个赌友,没有一个作证,他们也可能是怕赌博的事情暴露。但服务员也不作证,问题就不一样了,他再去贿赂,难道不是说明他做贼心虚吗?”
“接着说。”古洛闭上了眼睛。
“陈天晓,据尸检报告,身高1米75,身体健康。从他文革中还打过人看,这人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别说戚琦、林素那么年老虚弱的人,就是一个一般的人想勒死他也不容易。戚力身体健壮,过去经常打架斗殴,有与人搏斗的经验,从生理条件看,他有这个可能。戚力还是有名的孝子,父亲在他眼中甚至比金钱更重要,为父亲复仇可以成为他杀人的有力动机。这都是我的推测,而重要的是事实,那就是他拿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有道理。”古洛睁开了眼睛,他听到了敲门声。
“来得好快。”胡亮有些惊异地把来人让进来。
“我没在宾馆,就在你们楼下用公用电话打的。”小毕谦恭地坐到古洛给他搬来的椅子上。
“噢,为什么?”古洛看着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说。
“我们宾馆要为客人保密,我要是在宾馆揭发的话,就违背了宾馆的原则了。”
“你挺有些职业道德。”古洛坐到沙发上。胡亮看看他,他却示意让胡亮问。
小毕将昨天戚力找他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自认为说得有条有理,这是他准备了很长时间的结果。
“他为什么不找总台呢?那里应该有他们入住的记录呀!”
“这……”小毕脸红了,他没想到这个老警察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我想不是以他的名字入住的吧。”
“如果是他所说的那三个人中一个人的名字,总台也应该有记录。”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毕的脸更红了。
“不,你知道。我们查过入住记录,和你说的一样,他们并没有入住。可他为什么要找你呢?没有入住记录,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我没说谎,他是找我了。”小毕像是在硬着头皮说。
“我知道你没说谎,他找你,贿赂你,这我都相信。让我不解的是,没有总台的记录,你的证明有什么用呢?这里面是不是另有隐情?说吧,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古洛口气严厉起来。
“这……”
“说,说出一切,他为什么要找你,除非你真看见他那天在宾馆。”
“你们能为我保密吗?”
“要看是什么事了。”古洛恢复了平静。
“是砸我饭碗的事。”小毕看看古洛,古洛点点头。
“我们宾馆的管理不是那么严格,规章制度不健全,这……怎么说呢?”
“给了你们钻空子的机会。”古洛说。
“也算是吧。我们可以背着总台偷偷给熟人开房间,不光是我,大家伙儿都这么干。戚力他们是常客,我已经好多次给他们开房间了。都是朋友嘛。”
“付钱的朋友。”古洛看着小毕的血冲上了脸。
“我想他让我作证,是因为我们是熟人,还有宾馆管理不善。”
“你是不是怕给他作证,砸了饭碗呢?”古洛说。
“那倒不是,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他和他朋友那天确实不在我们那儿,我也不能无中生有呀。”
“那天和你值班的还有谁?”
“就我自己。”
“戚力怎么知道是你值班呢?”
“我星期一值夜班是固定的,他们都知道。”
“嗯,很好,你不作伪证,并且能揭发戚力的行贿行为,做到了一个公民应履行的义务。”古洛看了一眼胡亮,胡亮知道他们要迎接下一个客人了。
戚力是一个小时后被传唤来的。他和那天大不一样,脸色苍白,眼睛下面可以看到明显的黑眼圈。传讯室的椅子更增加了他的不安,他扭动着身子,在椅子上蹭来蹭去,让胡亮感到好笑。
“这个家伙真感到紧张了。只要给他施加一些压力,他就会供认不讳的。”胡亮想。他虽然觉得自己的推理并不完美,但急于破案的心情使他想在口供中弥补推理中的破绽。
“你很好嘛,聪明,能想出贿赂服务员的办法。”胡亮说。古洛则坐在一边,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坐立不安的戚力。
“什么?什么贿赂?我听不明白。”
“天鹅宾馆的服务员小毕,你认识吧?”
听到小毕的名字,戚力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他苍白的脸泛出红点。
“认识。”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昨天你见到他了?”胡亮觉得轻松了,他原以为这个有前科的戚力很难对付。
“没有。”戚力忽然大声说。
“不,你见到他了。你还给他钱让他给你作伪证,但是你没想到的是小毕非但没有同意,而且到这里揭发了你。”古洛开口说话了。
“这是他在造谣,有谁能证明呢?”
他话音未落,胡亮就大声问道:“那你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又有谁来证明呢?”
戚力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的脸涨得很红,血液像是要从毛细血管中喷溅出来一样。
“反正我那天就在天鹅宾馆打牌,他们不愿做证明,自然有他们的想法。”
“什么想法?”古洛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赌博是违法的。那两个家伙和我干的是一行,虽然也怕传扬出去,影响名声,但我们这些人经过风浪,再说名誉本来就不怎么样,所以万不得已泄露出去,也就认了。但焦科长不一样,国家干部参与赌博,前程就没了。我想他肯定叮嘱过那两个小子,让他们闭嘴,还有小毕,也不是好东西。”
“你很费了些脑筋,但我告诉你这都是你的推测,我们也不认为你想得不合理,但重证据是公安工作的基本原则,你拿不出证明,我们就不能相信你的话,更何况还是推论呢。”古洛说。
戚力刚才还紧绷的身体像土墙一样坍塌了,他沮丧地看着地板,没有说话。
“说!你是不是在说谎?”胡亮岂肯放过他。
“我……”戚力又想了一会儿,说,“我后悔呀!后悔不该结交这些所谓的朋友,他们居然为了钱,即使为了前程也不能这么毁我呀。我有啥办法,你们看着办吧。”
“没那么严重,我们现在只有你可能在现场的推理和部分证据。你说得对,不能靠那些狐群狗党,就是真正的朋友又能为你做什么呢?能替你顶罪吗?你需要的是自救,和过去你刚被我们放出来一样,要靠自己。如果你那天真在那里的话,你会找到证据的。这样吧,你就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晚上,好好想想前后的经过。”古洛说。胡亮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而戚力则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古洛,说:“你真给我这个机会?”
“嗯。”古洛让人把戚力带了下去。
“你认为不是他干的?”胡亮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认为证据不充分。”
“可他不是行贿了吗?”
“可能,不,肯定是的。那个小毕没有必要用谎言来揭发他,但是我以为还是让他好好想想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