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因着受伤,谢沂告假在家,便趁着养伤的工夫,让玄鲤着手去查采绿。

她出身西府军的军户家庭,父亲曾是军中马夫,因偷窃被处死,子女没为奴婢。这与她父亲是马夫的说法倒是吻合。玄鲤又暗中从牡丹花苗上去查,也的确是十月间会稽的庄子上送过来的。似乎并瞧不出什么异样。

没有证据,谢沂也不好直接告诉妻子,只命画月在暗中盯着采绿的一举一动,一有异常立即向他汇报。

这一日,桓府来了人请他们过去。桓微心知父亲是腾出手来处理沈氏的事,便写了一封信,想让采蓝同采绿带上这信去会稽王府请萧纂。又开了箱奁找出一块白玉夔龙佩来。

“让画月同阿绿去吧。采蓝太笨了,让她留下来看家。”

谢沂眸光幽幽地望着她手中玉佩,忽而垮了脸色,“你还留着这个?”

那夔龙佩乃是当日流觞宴上萧纂所赠。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男子赠女子美玉是为表爱慕,萧纂必定不怀好意。

毕竟前世,他可是借着桓芙的皇后身份常常召她进宫呢。

“郎君给我的簪子我也留着啊。”

桓微还不知某人的醋坛子又翻了,从妆奁里拿出那支他所赠的定情信物来,盈盈浅笑着呈给他看。这簪子着实漂亮,美玉托金簪,但因未出丧期,从成婚后她一次也未戴过。

谢沂面色微释,薄唇轻抿,哼道:“他和郎君能一样?”

真是个醋坛子!

桓微眼波嗔怨地朝他一横,不理他,合上妆奁出去叫婢子了。

这时,桓府的牛车却已停在乌衣巷口了。

来接人的是桓旺,因最近被父亲“大义灭亲”地撸了职,他连门都不大出了,生怕过往的狐朋狗友会嘲笑他。此次被父亲叫来接妹妹回家,却破天荒地拾掇了一番,焚香沐浴,更衣斋戒,极其庄重。

谢沂在妻子的搀扶下走出府门,见他一个劲地探头往府里张望,见到他们后,还流露出浓浓的失望,奇道:“子旺?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桓旺连连摆手,皱起眉头嫌弃地掠他一眼,“你去干啥?阿父可没说接你过去。”

谢沂目光冷冽,掠他一眼,“我不放心皎皎才陪着的,毕竟她每次回去,可都没什么好事。”

桓旺想起妹妹上次回门闹出的桓晏那档子事,脸上微红,心虚地摸摸后脑勺道:“行了行了,快上车。”

瞧他那小气样!

桓微则抿唇一笑,小心翼翼地扶了郎君上车。

马车行在道路上。桓三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于冷瑟的寒风中呵欠连连。不忘回头讥讽车中的妹夫:“我说仪简啊,真不是为兄不想你回去,只是这是我桓家的家事,你跑去凑什么热闹,好好待在家养伤不成么。”

他话音才落,旁侧街巷中突然蹿出一匹小白马来,两人险些撞上。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素色骑装,长相甜美,语气却颇为恶劣:“长没长眼睛啊?!”

她跳下马来,怒气冲天地朝着桓旺身上打去。桓旺死死拽住对方的马鞭,怒道:“没长眼睛的好像是您吧?这么宽的道儿,您就偏要与我撞一起?”

马车被迫停下。车内,桓微只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谢沂却听出这是会稽王之女、临海郡主的声音,皱一皱眉,按住了妻子欲要掀帘的手。

“是临海郡主。”他言简意赅地道。前世的杀子仇人,化成灰他也认得。

桓微恍然点头,嫣然而笑,“郎君与郡主很熟?”

嗯?这是吃醋了?

谢沂唇际不由浮起一丝笑意,掐了一把她纤软的腰按在自己腿上,温热的唇轻贴她耳畔:“没有皎皎和郎君熟。皎皎和郎君,可谓是知根知底了。”

桓微茫然回眸,察觉他眼神的炽热,起身出去。

车外果然是萧妙。

只见她容颜憔悴,两弯卧蚕红肿,鬓发也乱蓬蓬的,正与桓旺争执。桓微淡淡凝起春山似的眉,“兄长。这位是临海郡主,我们的长辈。”

二人同时看向了她。萧妙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十一娘。”

桓旺则哼哼冷笑了两声,“原来是姨母,我说,您老人家可有些为老不尊啊。”

临海郡主萧妙是会稽王的女儿,只是辈分较高,实则比桓微还小几天。萧妙脸色登时难看至极。勉强笑道:“一场误会而已,十一娘这是要归家么?正好,我也要去贵府拜访桓公,与你们一道吧。”

说着,便把马缰递给桓旺,要与她上车。

当日流觞宴上对方利用王氏女郎给自己难堪的事还历历在目,此后桓微也再未见过萧妙。她淡声拒绝道:“这恐怕不妥。拙夫还在车上呢。就不委屈姨母了。”

谢仪简也在?

临海郡主一阵恍惚。

当初在流觞宴上,她曾对他一见钟情。但后来桓谢联姻,虽然愤懑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从未想到,还有再见之期。

她笑容带着几分少女怀.春的羞涩,却故作爽朗地道:“他一个大男人还怕臊么?姨母并不在意。”

车中却传来一道冷凌凌的声音:“可若,我在意呢。”

萧妙笑容僵在脸上,她素来心高气傲,被这样当众拒绝,脸上到底挂不住,牵着马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桓微冷冷笑着睇了她一眼,掀开毡幕进车了。

“姨母,请您让开。”

桓旺故意学做个阴阳怪气的语调。萧妙脸色又一黑,只好牵着马往旁退开,这时,闻车中道:“郡主是想学缇萦救父么?”

她心中一喜,方要答是,谢沂又淡淡笑了一声,嘲讽道:“可惜啊,能主宰会稽王殿下生死之人乃是北方的蛮夷,并非桓公。郡主若真有心,也该学前朝的荀灌娘,突围救父才是。”

萧妙用力攥紧了缰绳,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过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和蛮子作战救父了?谢仪简这是在羞辱她!

为什么,就因为十一娘和她有过节么?

马车辘辘又走动起来,车内,桓微面无表情地坐在离丈夫一尺远的车角。谢沂一直含笑看着她清艳妩媚的半张脸儿,忽而道:“皎皎吃汤饼么?”

什么汤饼?

桓微诧异地掠他一眼。

谢沂微微笑着,伸手揽过她双肩带入自己怀中,与她咬耳朵:“不吃汤饼,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呢……”不顾她涨红了脸色要反驳便咬住了她下唇,做尽想做之事,惬意之至。

青溪里。桓府。

“仪简怎么也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桓泌神色微有不悦。

女婿到底是外人。处置沈氏乃是家事,桓泌不愿让外人看了笑话。

“回岳父。小婿已无大碍,因放心不下十一娘,就一道来了。”

他边说边柔情脉脉地看着妻子,桓微面上微热,只做不觉,向上首的母亲与李夫人行了礼。

桓泌今日是专门抽出时间来处理沈氏,除了年纪小的桓萝以外,将家中所有的人都叫来了,桓芷与桓芙也在内。一个面色惶恐,一个却是冷冷冰冰,只在与长姊见礼时露了些真心的笑意:

“长姊。姊夫。”

桓微回了她一笑,同丈夫入了座,不多时,桓时带人押了沈氏进屋。

庐陵是才从宫中被长子请回来的。只模糊知晓沈氏想报复李夫人,被女儿制止,具体经过却是不知。此时见沈氏鬓发乱蓬蓬的,破衣烂衫,右肩更破开一个大洞,衣上血污已凝成黑色。不禁皱眉:“这是怎么回事?怎将人折磨成这样?”

她朝桓时怒喝道:“便是沈氏犯了错,她也是你的庶母。你怎能私自用刑?”

“是,母亲。”桓时跪下行礼,直截了当地将过错揽了。桓微面无表情地起身道:“母亲错怪长兄了。沈氏这一箭,是女儿射的。”

庐陵的怒容僵滞一刻,狠狠瞪她一眼,斥道:“理由?”

“她用匕首挟阿姨做人质,不该杀么?”桓微迎着她盛怒的目光,不卑不亢。

以寄柔为质?

庐陵狐疑地瞥了一眼坐在身旁、垂头缄言的李夫人,面上怒色稍解。

却仍是道:“即便如此,她也是你桓家三书六礼纳进门的妾室,你的阿姨。你就不能用其它办法?”

桓微简直要被母亲这番荒唐的言论气笑了,冷冷道:“恕儿做不到。”行了个礼便自顾坐下。

谢沂侧眸看着妻子娇面上快绷不住的怒色,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无声咧唇,轻轻握住她的手。

小骗子素来涵养极好,怒不形于色。这世上,能把她气成这副模样的,也就只有大长公主了。

“公主。”

一直怡然饮茶的桓泌忽而放下了茶盏,语气淡淡,“您应知道,下官当日用娶妻的礼仪纳这女人进门是为了什么。”

庐陵冷笑连连,“这些陈年旧事,大司马却也不必再提!”

蚕食她父族的江山社稷,逼反她母族,鸩杀她皇弟,现在又在她跟前装什么一往情深,真是令人恶心。

桓泌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唔,下官知晓,公主一定在想,以沈氏的出身当年给下官做妾也是抬举下官——她是因为你才进我桓家的门的。”

“既然公主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多年来,不惜为这妇人与下官怄气,视儿女为仇人。如此,你便可亲自问问她,她到底是为谁进门的。”

庐陵愣住了,厉声逼问道:“桓泌!你这是什么意思?”

直呼其名乃是大不敬,几个子女的神色俱是一变。桓泌却仅仅只是挑了挑眉,看向沈氏道:“沈氏,你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沈氏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刑杖交颈,脸色苍白,闻言大哭起来:“夫主,妾冤枉啊。”

“妾的确是对李氏心怀不满,想要趁您不在对她下手,可妾自从进了这个门心里便只装着您一个,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心思啊。”

这几日她已在心中盘算好了一切,李寄柔没有证据,几个奴仆的证词算得了什么?只要她咬死不认,阿琬就会信她。只要阿琬信她,她就能活。

桓泌似若未闻,端过茶盏轻轻吹散茶汤上的热雾只顾饮茶。沈氏心里倏地凉了半截。

她这时才明白,这个自己赔上青春年华侍奉了二十年的男人,对她是一点感情也没有。

她不过是他和阿琬怄气的一个工具罢了。或许,他根本不在意她和谁有染。

庐陵却站起身来,神色怔忪,“进了这个门?也就是说,你在进门之前有过别的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郎君是上辈子知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