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走水

谢沂瞳孔猛地一缩,径直从还未停稳的马背上跳下来,疾奔入府。

府中婢仆正提着水奔走救火,他一颗心霎时收紧。等到了雪斋,看见院子里熟悉的灯火通明才稍稍安定下来,大踏步奔入房室,疾呼道:“皎皎!”

母亲及两个妹妹却已都在了,正在正堂里安慰坐在最中间的妻子。见他进来,俱是一喜。

原来,起火的地儿是存放香粉的府库,被明火一烧,如同炮仗般炸了起来,訇然作响,很快惊动府中各人。桓微当时还未歇下,婢子来报了走水后立刻就组织人去救火了。琅嬛堂中的刘氏也被惊动,忙不迭加派了人手。连北院的谢侍中一家也派了人来,询问火势。

好在,府库中存放的香粉不算很多,地方又偏僻,距离卧房较远。在雨水和众人的努力之下,总算将火势控制了下来。

“阿兄!”

谢令嫆同谢令姎同时惊喜地叫道。桓微婉婉起身,面上方才酝酿了半个柔婉安抚的笑,他已疾奔过来,紧紧将她搂在了怀中,“你没事就好!”

又惊觉自己身上俱被雨水打湿,忙松开,怕将寒气过渡给她。桓微眉黛低敛,有些难为情地赧了颜,“母亲和妹妹们还在呢。”

身后,谢令姎微微羞红了脸,谢令嫆却是捂着嘴扑哧笑了。刘氏不悦地看着满身寒露之气、鬓发上雨水湿哒哒流下来的儿子,“新妇子没事,你还不去换身衣裳!”

她就知道这竖子不会这么老实!当着她的面儿就对新妇搂搂抱抱,她不在的时候岂不……刘氏心惊肉跳,现在可是大丧期间,真闹出孩子来,遭殃的可不止两人,怕是整个谢家!

不行!得分床!

“儿马上就去。”谢沂紧皱眉头,却半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时,长嫂王氏带人拖着一团晃动不已的麻袋进来,端肃着一张温婉面:“阿母,纵火之人已带到。”

王氏身边的如意也是怒气满容,霍地将麻袋扯下。却是个眼生的丫头,黑衣黑裤,叫丝麻嘟着嘴,呜呜噫噫的,双瞳惊恐地睁大。

天子国丧,人人皆着素衣。偏她一身黑衣,自然是被抓了个正着。又从她身上搜出了未及销毁的打火石、打火油,人赃并获。王如意冷着脸将丝麻从她嘴中抽出,“你可都招了吧?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推脱的?!”

“禀女君,婢子冤枉啊!”

那婢子被反剪双手,动弹不得,伏在地上矢口喊冤。刘氏一愣,下意识看向了长媳,又是芜湖口音?

王氏神色晦涩,若非这婢子和前日那几个饶舌婢一样是芜湖那边送来的,她可就是百口莫辩了。新妇子过门才三日,府中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这种事,一再地针对。人家会怎么想?必定是认为谢氏容不下她了!

采蓝难抑怒气,上去就是一脚,“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东西!是谁指使你来害我家女郎的?啊?”

刘氏与王氏再度互视一眼,面色煞青。先是在谢家安人非议新妇子企图令新妇子与谢家离心,又纵火意图谋害新妇子。这姓庾的,心肠也忒歹毒!

他这么做的缘由,无非是要让桓谢两家交恶。庐陵长公主之母已故庾太后正出身庾氏,算起来新妇子还是庾柔的表外甥女,他竟全然不顾惜亲情和庾氏的前途!

刘氏怒不可遏,她前日将石榴园里那几个多嘴的婢子送去小叔谢珩处,谢珩沉默许久,什么也没说。今天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她不信他还能若无其事!

这一回,若是谢珩还不表态,她就自己将人送上门去!敢谋害她的儿媳,她就是抛却这张老脸也要找庾氏要个说法!

几人不谋而合地选择了沉默,由着那小丫鬟对着纵火的婢子又打又骂。采蓝把那婢子脸上都抓出一条条血痕来,桓微轻轻皱眉,呵斥道:“采蓝!”

婆母当前,哪有自己的人动手的道理。岂不是让姑嫂们看了笑话。

采蓝听出女郎生气了,忙退回来,眼中蓄满了不安的泪水。即虽火势没有蔓延到院子里来,这贱.婢想害她们女郎的心却是实实在在的,专挑着郎君不在家的时候下手,显然潜伏多时了,一时后怕。

采绿则始终安静地侍立在旁,轻轻握住了采蓝的手。

堂中十二盏铜枝灯明明燃烧着,室内一片透亮,温暖如春,气氛却冷凝。刘氏冷道:“把这个——蓄意害主的刁奴送到北院去,看家主怎么说!他若不肯出面,那老婆子就只好亲自去庾府走一趟了!”

庾家?

桓微诧异转眸,“母亲,您的意思是……”

刘氏面色一瞬和蔼许多,拉过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慈爱地道:“孩子,你是个好孩子,既嫁入我们家,阿母就拿你当自己的女儿看待,这些话也就不瞒你了。”

“今日纵火的这个婢子,还有前日在石榴园中饶舌的那几人,皆是庾家趁着我家筹备婚礼送进来的。”

她没有说完,桓微却明白。从大闹婚宴,再到近日这一连串的动作,庾柔无非是不满桓谢联姻,想借此生事罢了。对自己下手,也是想离间两家,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阿父为了面子也好为了她也好,都不会放过谢氏。

更何况两家虽联姻,却听说尚书大人在朝堂上也不甚顺从阿父的。阿父早有不快,只怕就等着一个机会下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桓谢二氏既相残杀,得利的自然就是他庾氏。她没有见过这位素不相往来的表舅,但料想他既为当年桓氏夺荆州之仇耿耿于怀,如今畏惧阿父秋后算账而行此计,也在情理之中。

“儿知道。”她把头轻轻靠在婆母肩上,语声虽婉,却温和坚定。刘氏见之才放下心来,她就怕儿媳是个多心的,误解了她们家,和儿子离了心。

“不牢母亲了,儿亲自去吧。”

沉默许久的谢沂突然开口,他冷冷俯视着伏在地上垂泪涕泣的婢子,朝外唤道:“玄鲤!”

玄鲤早已在门外候着了,闻此一溜烟跑了进来,麻利地给那一瞬面如死灰的婢子套上麻袋,一脚踢晕了她,拖着出去。刘氏虎着脸道:“胡闹什么?!今夜新妇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你还不留下来陪人家?”

已过夜半,他又是才从台城赶回,连口热茶都未喝上。刘氏到底心疼儿子。

提及妻子,谢沂眸中温和下来,转首同桓微道:“皎皎,我去去就回。”

当着婆母长嫂还有两个小姑的面被他唤出小字来,桓微面上微红,倚在婆母怀中轻轻“嗯”了一声。谢令嫆笑道:“阿兄放心去吧。有我和二姐陪着仲嫂呢。”

谢沂欣慰一笑,向母亲、长嫂行了礼,快步踏出房门。面上却倏地沉了下来。庾家?庾柔不会做那么蠢的事!至少,不会让人在雨夜纵火、又是火烧存放香粉的仓库,引发爆炸,好提醒府中众人救火。

即能知晓朝中事务、算准元嘉今夜会召他进宫,又有意图离间皎皎和谢家、却不想伤害她的,就只有她的那位好阿兄了!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信他敬他的妹妹都要算计,实在令人不齿!

玄鲤正拖着麻袋候在廊下,见他出来,忙确认道:“郎君,是去北院?”

“备车,去青溪里。”

谢沂眉宇紧皱,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来,目中冷寒彻骨。

玄鲤愣了一下,庾家的府邸不是在丹阳郡城么?但见灯下郎君如玉的面、脸色却颇为寒沉,不敢多问,忙不迭备车去了。

*

马车停在桓府跟前已是夜半六刻,守门的仆役打着呵欠开了门,看清是自家女郎新婚的郎君,忙将人请了进来,“都这么晚了,谢侍郎怎么来了?”

门外秋雨绵绵不尽,他眉间神情被额发上滴下的雨水割裂,灯色下朦胧阴沉,晦暗难辨。守门的几个仆役心底直犯嘀咕,这哪像是上丈人家的,简直像来寻仇的!

夤夜相扰,谢沂不打算惊动旁人,只冷道:“劳烦去请府上二公子,就说沂有要事相商。若他不肯来,沂只好惊动岳父大人了。”

得,这铁定是来寻仇的!

几名仆役面面相觑,其中一名拿了雨具,迅速去请桓晏了。仆役们又将谢沂请进值房里坐着,见玄鲤手里拖了个隐隐沾着血迹的麻袋,更是疑惑。

约莫过了两刻钟,桓晏才带着一名美婢姗姗来迟。他身着素面刻丝直裰、披一件狐狸毛滚边以银线绣着暗纹忍冬的披风,行在雨里也未沾泥泞,端的是郎艳独绝,冰雪般洁净冷冽。屏退几名守门的杂役,他懒懒扫了眼昏黄灯光下玄鲤拖着的麻袋,剑眉微挑。

玉面则带着温和的笑,“夤夜造访,仪简有何事要与为兄相商?”

谢沂脸色阴郁,上前一步,扯下那个麻袋来,露出里面被反剪双手、黑衣黑裤的昏死过去的婢子。

玄鲤则端过烛台,倒下烛泪滴醒了她。那婢子惊惶地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抹去脸上滚烫的烛泪。这一抹却露出人.皮面具下原本姣好的面容来。她对上郎君宛如孤烟冷月寒彻的面容,顷刻间脸如死灰。

桓晏桃花般妖娆的双目微微眯起,“云燕,你可真让我失望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郎君:#总想撬我墙角的变.态妻兄#

夜半:11点

ps:这周上的是榜单,有的盆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