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抱抱(捉虫)

桓芷同桓微一向不和,一是因为沈氏的有意挑拨,二则是桓微虽然不得父亲欢心,但两个兄长都是偏向她的。这一点让桓芷很是不平。

她长得也不差,琴棋书画女红调香,样样拿得出手。凭什么兄长们就不喜欢她?

如今,李夫人又将沈氏关了起来,她心中就更恨了。

见两个姐姐争吵,桓萝瑟缩朝长姊身边靠了靠。桓微淡淡冷笑了一声,霎如花光流艳。桓芷不争气地红了脸,挤出一丝温婉笑容道:“长姊笑什么。”

桓微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襟,沉静秀婉,“笑十二娘原是聪明人,如今却执迷不悟。”

“你我同是桓氏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挤兑陷害我,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

她已知晓了席间桓芷被容衎训斥的事,深感桓芷不可理喻。她们同是在室女,一个名声受损,另一个也会受到牵连。桓芷却会跟着沈氏屡屡陷害她。

当真是无可救药。

桓芷兀自装傻:“长姊这话是何意?十二娘不明白。”

挤兑?陷害?她难道说错了么,就算阿姨是用了些小手段,她和慕容衎的私情也是真的啊。

阿姨又有什么错?父亲和母亲又凭什么袒护桓微?

桓微懒得同她虚与委蛇,轻言细语地说着:“你当真以为沈氏是为了你打算么?”

“她设计你同阿舅,让你颜面扫地。又不顾你的名声也要陷害我。这是为了你打算?为了你好?”

“你别忘了,你除了是她生的,也是父亲的女儿,母亲难道不会许你一门好的婚事么?用得着你如此……”

她想说“下.贱”,又觉过于粗俗,忍住了不言。冷冷道:“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想她初回京时,桓芙也曾言语挤兑过她,但在元嘉公主害她时,却选择了维护她。可见虽是同胞所出,二人秉性却完全不同,完全是后天教育所至。沈氏的动机很值得怀疑。

好在,阿父很快就会回京,她也即将出嫁。桓家内宅里这些腌臜事,可彻彻底底地与她无关了。

桓芷秀面倏地苍白,紧紧攥住了衣袍。这些话,这些天不是没有人同她说过,但她不信,阿姨是她的生母,她怎么可能害自己?

牛车缓缓驶回桓府。另一边,谢氏的牛车也已回了乌衣巷。谢沂同叔父谢珩告别,回到位于东面的自家的庭院,母亲刘氏同长嫂王氏正在正房琅嬛堂中商议着婚礼事宜,侄儿谢檀正在窗前的小几上玩围棋,见他回来,忙甜甜地唤他:“阿叔!”

谢沂在堂下行过晚辈礼,“母亲,长嫂。”

王氏含笑回了他一礼,刘氏仍端坐着,凉凉道:“去见过你那未过门的夫人了?”

对于儿子同桓氏的婚事,刘氏心中虽不甚满意,但事情已成定局,也就默认了。这些日子,纳采、问名、纳吉、请期诸礼都是她同长媳在准备,时间虽紧迫,却也一丝不错。谢珩很是赞赏。

此外,桓公为表联姻的诚意,上书朝廷,释放了袁家三服以外的亲族,仅是从士族除名。袁氏出嫁女亦不受牵连。刘氏再有不快,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谢沂俯身抱过侄儿,淡笑着应了句。自从他同母亲坦白了想要求娶桓微以来,刘氏再没给过他好脸色。又恼他为了求亲竟千里迢迢跑到淮南去了,被京中好事的编成歌嘲讽,已经数日不曾理儿子了。

如今见他眉梢眼角都藏不住的喜悦,心中一酸,才想嘲讽他两句还没娶妇就忘了老娘,王氏已笑道:“小郎珮上那枚穗子倒是别致。是十一娘做的吧?”

刘氏这才瞥见他腰间玉佩上坠着的新穗子,面色稍微和缓了一点。王氏笑道:“阿母原就同妾说呢,小郎如今大了,身边很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这人不就来了。”

谢沂知晓长嫂是在为自己说话,薄唇含笑,抱着谢檀出去了。刘氏嗔怪地乜了王氏一眼,“要你多嘴!不过是做个穗子,怎么就算得上知冷知热了。”

兵家子出身,又是桓大司马同长公主的嫡女,想必娇生惯养,将来过了门还得当尊菩萨供着。两家政见又相左,指不定是桓泌派来监视谢家的。刘氏心里着实是不怎么满意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

王氏知晓婆母虽然面上冷,却最最心软,以袖掩唇笑道:“阿母最是疼小郎,小郎满意不就成了么。”

“阿母从前还劝说妾呢,这婚姻是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夫妻和睦才最最要紧。怎么到了小郎身上,就不明这理了。再且,桓氏女颜色倾城,阿母还有何不快呢。”

“桂树华不实。”刘氏皱眉。又勉强安慰自己,罢了,只要儿子喜欢,她又是安心和儿子过日子的也就成了。等过了门就是谢家的人,她不会为难她。

夜里,谢沂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取出那方曲草纹檀木小匣。

匣中放着一条珠腕绳,一支嵌玉兰花的金簪,都是桓微昔年之物。那金簪更是他前世大婚之夜赠与她的定情之礼,却被她用来自尽。死前,他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甩开,只来得及握住了这枚沾着她温热血迹的簪子。

如今,大礼在即,皎皎又给他做了穗子,他想再次将簪子赠给她,好让她也知晓他的心意。

他记得这枚金簪的簪身是中空的,玉兰花萼与簪身相连的地方有一颗珍珠,只需转动半圈便可打开。取出金簪来,觅得那颗珍珠轻轻转动,轻微的咔一声,玉兰花萼应声脱落。

本该空空如也的簪身却早已存放了一卷小小的蚕丝纸。纸上写着,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宜尔子孙,螽斯振振。赫然是前世七夕夜,清溪神庙,他错给她的那一张、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上上签。他求得的姻缘签。

末端被鲜血染红了一点,当是她自尽时,血溅进去所致。

谢沂微微怔住。

这张签文,他以为她早就丢弃了,没想到她竟一直留着。

他面上不禁掠过一丝柔和的笑,小心地将签文折好。发现签文背面还有字,又将签文拆开,心中才涌起的甜蜜霎时褪尽。

温婉秀丽的钟繇体,是她字迹。却只写了四个字:太上忘情。

谢沂浑身如坠冰窖,冷意铺天盖地地袭来,侵入每一寸体肤,刺痛入骨。

太上忘情——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他想和她琴瑟静好,直至白首,她却想太上忘情。

谢沂紧紧抓着那张纸,乏力似地闭了眸。心头却如刺入钢针,痛的麻木。

夜色浓深。桓府中,桓微犹然坐在灯下看一卷笔记小说,颦眉若有所思。

她容貌倾城,一举一动娴美柔婉。昏黄烛光中和了一些她的冰冷,将那双剪水双瞳照耀得柔和,潋滟含情似的。

采绿上前催促:“女郎,明日还要去庄子呢,早些歇了吧。”

大婚在即,府中也在准备她的嫁礼了。长公主名下有数十个田庄园宅,听李夫人的意思,长公主是要给女郎一半。明日李夫人便要带着她们去钟山脚下看园子。

桓微将书随手搁在小几上,“洗漱吧。”却仍是愁眉不展的模样,一颗心似乎仍系于书上。采蓝好奇地觑了一眼,是本新出的笔记小说,《世说新语》。她家女郎看的是伤逝那一章,上面写着,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采蓝不明其中意思,不由喃喃念了出来。桓微正叫采绿服侍着洗净了手,闻言道:“是说圣贤可以忘记喜怒哀乐,超脱物外,愚人则滥情吧。”

偷看被抓了包,采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忍不住问:“那女郎看这个做什么啊?”

她家女郎可是要嫁人的,太上忘情了还怎么过日子!

刻着忍冬花的金盆中盛着碧莹莹的水,映出女郎晓露芙蓉的一张面,桓微浸在水中的手稍稍一滞,接过了采绿递过的帕子擦净了水珠。

还有一个月她就要同谢沂成婚,这桩婚事,结的是桓谢两家的亲缘。她会努力尽好桓家女、谢家妇的责任,维系两家和睦,也会尽力回报那人的感情。

毕竟,她做不成圣人,也不是滥情的愚人,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就只有“情之所钟”的“我辈”了。

……

次日,日出时分桓微就起来了,跟随李夫人和桓晏乘车去往钟山看母亲给她的几个园子。

钟山在燕雀湖之北,隐在接天的云涛晓雾里,苍山如海,碧涛起伏。他们先是乘车,又坐船渡过燕雀湖,这才到了长公主名下的位于钟山山脚的几处宅园。

宅园依山傍水,钟山的神秀同燕雀湖的毓灵皆触手可及,风水自是极佳。园子里的仆婢早已将宅园打扫干净,恭敬地候在门前。

李夫人同桓晏与管事的仆妇先去了正厅商议陪嫁过去的婢仆,叫人领着桓微在园子里四处转转。桓微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见园子灵草秋荣,神木丛生,甚是清幽,园中建筑也修得古朴典雅,微微点头,“倒还别致。”

逛了半日,她有些累了,择了一处凉亭小坐休憩。这时却有婢子来报,谢家七郎君来了。

谢沂怎么来了?

桓微心中讶然,又不好叫他进来。此处虽是桓府的别庄,却也有数双眼睛看着呢。她有些难为情地叫采绿婉拒了,然而没过多久,英姿颀峻的郎君便出现在亭下,面上如覆冰雪,俊冷寒冽,一派山雨欲来之势。

谢沂在生气。

桓微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她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走下亭去,“谢郎君?”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谢沂目中似有溶溶秋日在闪动,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碧落黄泉不能忘怀的脸,前尘往事齐齐涌上心来。突然疾步上前,抱住女郎贴在了怀中。

桓微霎时怔住,无措地扯住了他的衣袖,脸上蓦然烧了起来。素来温和有礼的郎君将她禁锢在怀中,俊脸就贴着她的侧颜,唇抵在她的耳畔,低哑的嗓音恍如流水缓缓淌进她心里。却是问:

“皎皎,你爱过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咳咳所以说,说话不要只说半句,桓皎皎你当初写完就没这么多事了。

ps看到评论有小天使说谢郎君不读书的事,解释一下_(:з」∠)_太上忘情出处是《老子》,《世说新语》是南朝刘宋,是对太上忘情的新的解读。

这个文架空东晋+南朝,所以就相当于市面上新出的一本书,谢郎君不知道后者只知道前者很正常啦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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