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宴会

天难得放了晴,多日雨雪的冷寒之气也散了点。

虞秋烟卯时便醒了,满宵在她身边睡得倒是极香甜,昨日她只让紫云回去柳姨娘的院子通禀了一声。

柳姨娘二话不说就帮着收拾了几件满宵常用的物什,还将明日出席梁府寿宴合适的衣物也一并交由紫云送了过来。

虞秋烟吩咐厨房做了些清口小菜,又着人将满宵的攒盒装了些新鲜的糕点果脯。

等她快收拾妥当,满宵方才悠悠醒转,坐在床边睁不开眼睛,由着盈香和紫云为她梳洗打扮。

虞秋烟屋内伺候梳洗的丫鬟本一贯是赏云,只是赏云一直以来不喜欢满宵的大丫鬟紫云,原因很简单,这两人名字有些撞。

虞秋烟也是昨晚才知道,这两个大丫鬟为何名字相似,完全因为满宵是学着她随口取的丫鬟名。

紫云一边为她梳头,一边传达着柳姨娘的话:“小姐,今日跟大小姐出去可不能像往日那么调皮,乖乖的跟着大小姐莫要乱跑,莫让姨娘担心。”

很快小丫头的头顶就顶起了两个发啾,梳了个双丫髻,又系了两个红铃铛。

这副样子带出去倒是喜庆。

虞秋烟喝了口茶水坐到了书岸上,随手拿了本游记翻了翻。

盈香从虞满宵那抽了手,便顺手将木椸上散挂的衣物又规整了一番。

“小姐,这件披风……婢子怎没见过?”盈香正指着那件鸽灰色的长披风。

盈香不同于赏云,做事精细得多,对虞秋烟每一件衣裳都记得一清二楚。

虞秋烟只好搪塞道:“那日与元星出去原先的衣裳弄脏了,在成衣店买的。”

“怎么买了这样儿的披风,这样儿的,莫不是梁大小姐的……”盈香抖开披风顺了顺褶痕,继续喃喃,“像个男子之物。”

虞秋烟面上有些热,将披风往衣柜中一塞,“快收起来罢,用不上了。”

寻风一大早便备好了马车,停到了门外。

虞秋烟与满宵用过早膳,方才姗姗来迟。

她怀中抱了个点翠手炉,这手炉还是虞母生前的留给她的,用了许多年,镶金滚边的扁方炉上嵌着的饰物都有些磨损脱落,其上彩绘点翠也有些掉色儿,好在用起来不碍事,抱在怀中也甚是暖和。

丫鬟扶着虞秋烟上了上马石,她坐上了马车,方才弯腰接过满宵将人直接抱了上来。

此次出门为安国公祝寿,不宜带丫鬟,因而紫云在帘外不免又唠叨几句。

“你回去让姨娘放心就是,我自会看好满宵……”

虞秋烟掀开帘讲完,那头便传来“嘚嘚”的几声马蹄声。

宋成毓骑着一匹马悠闲的转到马车侧,与马车并行,低头望着锦帘之下半张笑靥。

“阿烟妹妹,我来晚了片刻,启程罢。”

虞秋烟略略点头,便伸出秀手勾了帘侧束绳,马车卷帘重重合上。

宋成毓却仿佛没看见,不紧不慢地纵着马。

赶车的寻风是为数不多知晓那桩“和顺医馆”之事的内里缘由之人,他最是衷心,那日虽得了虞秋烟吩咐时还不明所以,后来到医馆见着了宋成毓后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因而如今再见到这未来姑爷,寻风也对其心怀芥蒂,存了些私心——在前头刻意将马车赶得时快时慢。

等宋成毓赶着马追上来后,寻风便猛地扬马鞭子,马车冲出一截又慢悠悠地等着宋成毓追上来。

这点把戏自然被虞秋烟发现了,她一开始还在内心赞了句寻风记仇,后来发现受罪的还是她,这短短一截路,就让她几欲呕吐。

满宵正吃着点心,整个人也被骤然加快的马车摔倒到了虞秋烟身上,糕点咕噜噜的滚了出去。

虞秋烟只好掀开车帘拦住了寻风:“寻风,赶车稳一些。”

“是,小姐。”

疾行中的马车,一掀开围帘,寒风便袭面而来,冻得虞秋烟直打寒颤,她正要合帘转身,远远却听见前方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由歪着身子往外探。

寒风震荡得头上钗嬛金蝶摇摇晃晃,发丝拂面,云幄翻飞。

迎面,奔来两匹马在马车前方大道上并行,虞秋烟盯着那匹马头,心下惴惴,眼见着两匹马就要与马车相撞上。

那白马上的人拉着缰绳驾驭着雪白的马头往一侧撇去,两匹马仿佛训练有素的流水一般由一股分为两股,快速分向两侧。

惊鸿一瞥。来人一身玄色披风,猎猎而过,擦肩的一瞬她仿佛看到了那人极为熟悉的侧脸轮廓。

两匹马很快便跑向了马车之后,“嘚嘚”的马蹄声渐渐散去。

她回过神,掀开窗侧卷帘探着脑袋想往后瞧,却只看见两抹随风翻飞的衣袍影儿。

经此变故,寻风赶着车也慢了下来,宋成毓好不容易追上,望着伸出帘外的脑袋,握紧了缰绳。

宋成毓:“方才,可有惊着?时辰尚早,还是着寻风将车赶慢些罢。”

虞秋烟点点头:“无事。”

满宵惊魂甫定,双眼亮晶晶地递了块糕点上去,皱着眉头委屈道:“姐姐,那人骑马好快!”

“是啊,太快了,吓着满宵了罢。”虞秋烟被她的语气逗得笑了笑。

“没有,但刚刚不小心将唯一的一块枣泥花糕摔了。”

宋成毓在外头也听见了这声,含笑道:“无事,等宴席办完,明日我去买,还送到你姐姐院中去。”

满宵倒也不是非要吃那一块,只是有些可惜那块扔掉的糕点,因而看了看虞秋烟的模样也学着她撇撇嘴不再讲话。

宋成毓倒是信守承诺,忆起那日与虞秋烟说要讲南地见闻,只是方才马车行的急他追不上,如今才有机会讲上话。

“上回还与阿烟妹妹讲要一路与你讲讲南地见闻,你本喜欢游记,我所讲的虽比不上说书先生,但也有几分趣味。”

话落,便絮絮叨叨地挑了些趣事讲开。

只是虞秋烟心下别扭,实在无心应和。

宋成毓大抵也发现这番交谈没起到预料的效果,便移了话题。

“在京待了数年回了登郡反倒不惯故乡吃食,若我没记错阿烟外祖是在江南,想必对江南菜式也有些了解?不知阿烟可尝过南地的酱八珍,将鸭肉腹内裹入生果……”

虞秋烟外祖是前任国子监祭酒,因不适应这北方气候早早致仕还了乡,如今在远洲一带开山做学。

远洲地靠江南苏杭一带,人杰地灵,她外祖如今倒也算桃李满天下,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宋成毓讲起南地吃食倒是引得虞秋烟心下沉思,她是去过远洲的,是虞母去世前。

她幼年时在那边待过近一年,只是后来回了京,因为虞母离世,身边人照顾不周她不甚落水,导致她想不起来那时候的事情了。

半晌,虞满宵掀开了车帘一个小角,道:“你怎么跟教人做饭的先生一样,听上去都不好吃了,我姐姐和我都听困了。”

虞秋烟闻言没忍住笑了。

那头宋成毓被满宵的话噎得如鲠在喉,还不及反应,后头又响起一阵马蹄声。

马车此时已拐进了朱雀大道,附近俱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勋贵,梁府便在大道尽头。

宋成毓扭头去看,发现还是先前那两匹马。只是其中一匹马上原本着骑服的武生换成了个白衣玉面之人,另一匹马上还是那一身玄色的披风。

估摸着是哪家的公子。

一玄一白二人,依旧是并驾齐驱,神色匆匆,不多时便到了近前,依旧如先前般训练有素地分向两侧。

只如今宋成毓与马车也是并驾齐驱。尽管此地大道开阔,但要容下三匹马一架马车,也有些挤。

着玄袍之人驾驭着马,紧贴着宋成毓而行,马蹄不可避免地落入路边低浅的引水渠中。

马蹄高扬时,溅起水花一片。

马上之人撑着一只手在马背上翻了个身,衣袍猎猎,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水珠,重又落坐于马背之上。

而宋成毓就没那样幸运了,他幼时是学过一些武艺,后来慢慢放下了,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士。

这一番水花四溅,宋成毓几乎是被那白龙驹踩在脚下,眼睁睁看着马蹄带起的片片水珠袭面而来。

他抹了一把脸,看着那已然离去甚远的两抹身影,眉头紧锁,几要发火。

虞秋烟自也瞧见了这一幕,她掀开帘往前瞧了瞧,却再也看不到先前那撇猎猎翻飞的玄色衣角。

见宋成毓张口几欲骂人,她不厚道地笑了。

宋成毓忍着跳动的眉头,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

“阿烟妹妹,我就送到此处,不与你同往梁府了,你先去,我稍后再来。”

而那远去的两抹身影,也絮絮交谈起来。

白衣之人正是当朝太子,他昨日一宿皆在外办事,若不是章启来寻他,他这个“差事”大有要不休不眠办上两三天的架势,反正能名正言顺地熬过安国公的寿宴。

谁知圣上派了章启亲自来逮他,这一番是要带他回东宫——更衣。

毕竟肃王奉命亲自来压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带他去安国公府参加老安国公的寿宴。

方才那一番变故,太子瞧在眼中,待马将后头之人彻底甩在了脑后,少年清亮的声音和着“嘚嘚”的马蹄声,在章启耳边响起——

“倒是难得见皇叔驭马陷入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方才明明可以踏着石桥而过,为何非要涉水?还是皇叔驭不动这烈马了?”

语气不乏调侃。

章启瞥了一眼少年,正色道:“洗一洗前蹄,才能长长教训。”

“啧,那玉兔可真惨!犯了点儿懒就要被你如此驯服。”太子想着方才那纵身一跃,继续道,“皇叔到底皇叔,扬水而过也是风采依旧,只是苦了那马车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