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一
承熙二十二年五月初五端午,废太子淮王朱成祯利用甘家旧部谋反弑君,承熙帝中毒病重,传诏禅位于太子朱成愈,只是太子却无心继位,只命御医好生照料承熙帝,继续以太子身份监国。
兰妱中毒昏迷,好在当初周绪一直都守在兰妱身边,承熙帝为?了让人相信兰妱是自己服毒,自然?是没让人直接给她灌毒药,而只是在兰妱进入大殿之?前的那间房间中用了毒香,乃是慢温之?毒,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兰妱昏迷过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恢复了些意识,不?过她没觉得头疼胸闷,只是觉得好冷,快冻麻木了似的,她睁开眼之?时,便?看到了漫天?都是白雪,一时之?间也呆住了。
***
她慢慢想起?来,今日?一早自己和嫡支几个人还有堂兄兰恩林堂妹兰娇他们一起?出来想寻些猎物,结果自己还有兰娇和大家走散,两人不?小心掉入了雪坑,她推了她上去,兰娇说?回去找人来救她,后来就?再也没回来。
谁知道这大雪纷飞的兰娇会?不?会?又遇上什么意外,兰妱便?不?指望她,自己拿了身上的匕首刨了近大半个时辰的冰梯,自己爬了上来。
可是她爬上来之?时天?色已经近黑,她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又走了半个时辰,白茫茫的一片,根本就?已经失了方向。
她想,大概她会?冻死在这冰雪之?中了。
她走去了山脚下,想着,或许寻个山洞,生个火,若是能侥幸的不?遇上野兽,大概勉强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希望野兽都冬眠了吧。
她又冻又饿,大概就?是靠着不?想冻死的意念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就?再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走不?动,大概随时就?快冻僵了冻死了的时候便?看到了火光,竟然?是火光!她差点喜极而泣,哪怕是遇到山贼,也总有活命的机会?,强过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
***
郑愈习武多年,哪怕是外面有一只野兔子跑过,他也能听得出来,更遑论是个大活人?
脚步轻盈,呼吸微弱,应该是个不?大的小姑娘吧。
他放下了警惕,没动,继续烤着手中的兔子。
兰妱走进山洞,离那火堆尚有一小截距离,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小心道:“哥哥,我能坐在这里吗?”
郑愈转头看她。
七八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破旧的袄子,手上拿着根棍子,巴掌大的小脸,眼睛黑亮,看着他时像是能说?话,脸上的肌肤横七竖八的有些煤灰,还有些伤痕,但却能看出底子的莹白,他低眼,便?看到了她小手红肿,显然?有些冻伤。
他张了张嘴,道:“不?能。”
小姑娘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睛里满是失望,他看到她抿了抿唇,然?后有些倔强道:“哥哥,我能帮你干活,帮你......看火,还有,晚上你睡觉,我能帮你守夜,你知道这树林里可能有很多野兽,还有,可能还会?有山贼,有时候,有时候北鹘人还会?过来......”
“你冻伤了,不?能直接烤火。”郑愈打断了她喋喋不?休的话,从身上摸出了一盒药膏扔给了她,道,“去里面收拾一下自己,把雪水抹干,擦上药,揉一揉自己的手脚,等好些了,再过来。”
兰妱一呆,张了口呆呆的看着他,竟然?是错怪了他。
她小心的拾起?了地上的药膏,对着他弯眼笑了笑,道:“谢谢哥哥。”
郑愈怔了怔,她笑起?来,原先?圆圆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像月牙儿一般,清澈明亮,像是集尽了世?间的美好,漂亮得令人心颤。难怪小小的姑娘竟然?要在脸上抹上煤灰,他转过头去,专注地看向正在烤着的兔子,没再理会?她。刚才说?话间,已经有油滴到了火里,“嗤啦”一声,然?后火就?旺了旺。
兰妱也听到那声音,眼睛瞅了一眼那已然?金黄的兔子,吞了吞口水,不?好意思?的别开了眼睛,赶紧先?走到外面山洞口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跺了跺脚,检查了一番看差不?多了这才绕过火堆走到了里面一些沿着墙壁坐下,小心翼翼的拿了刚刚那人扔给自己的药膏打开。
一打开,她就?闻到了一股清香味道,药膏雪白像凝脂一般,显然?该是极珍贵的,就?是她记忆中幼时尚未被流放至北疆之?时,也应该是用不?起?这种药膏的。
一时之?间她就?有些犹豫,又抬头看了一眼刚刚给自己药膏冷着脸的那个不?知道是大哥还是大叔的人,这人板着脸,可是长?得真好看,心地也好。她正偷眼打量他,却不?想他也看向了她,兰妱尚来不?及装作若无其?事的避开眼去,就?见他身上摸出了一个帕子,扔给了她,道:“擦一擦。”
“哦。”
兰妱“哦”一声,拾起?了帕子,有些茫然?的看他,擦什么?她流口水了吗?他是长?得好看啊,她身边从来没有像他这般好看的人,还有,兔子也很诱人,可是她真的流口水了吗?但他既然?给了,她还是认真的拾了起?来,擦了擦嘴角。
郑愈的额角抽了抽。
“手,擦一擦手,上药之?前先?擦干。”郑愈忍无可忍道,他难得的发一次善心,怎么会?遇到个这么蠢的丫头。
兰妱:......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很认真的又拿了帕子小心的擦了擦手。
......
之?后两人便?是一个在火堆旁继续烤着兔子,另一个则是在远离火堆的地方揉搓着自己的手脚胳膊腿,时不?时蹦跳两下,那药膏,她只舍得在手上浅浅的涂了一层,再不?舍得多用的,郑愈扫了她一眼,也没理会?她,由得她折腾。
只是小半个时辰过去,那兔子早就?烤好了,他却也一直没有吃。
闻得兰妱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却只能背对着这边忍,忍,忍。
“过来吧。”她听到他道。
她倏地转头看他,他指了指他左手边靠山洞里边的位置,道:“过来坐这边。”
兰妱简直如同听到佛祖显灵的声音,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忙不?迭地走了过去,又弯着眼对着他说?了声“谢谢哥哥”,这才乖巧的坐下,但眼睛却是避开了那兔子,只看着火花,然?后小心的伸了手出去,闭了眼,吸了口气,是温暖的感觉。
再然?后,她的手上便?被塞了一只兔子腿,她睁开眼错愕地看他,就?听到他道:“吃完干活吧。”
干活,有什么活可干呢?
守夜吗?
事实上,说?好替他守夜的她因为?太困太累,吃完很快就?睡着了,让他替她守了一晚上的夜。
***
冬去春来,郑愈便?是在兰妱被流放的这个地方不?远的军营,他无事的时候便?喜欢到山林里打猎?兰妱是这么以为?的,反正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兰妱是役民,虽然?年纪小但每日?里也要干很多的活,只有少得可怜有空的时候才会?跑到那个山洞那边去找他,虽然?去上个十次才能遇到一两次,但每一次她都会?留下些小东西?,下次去的时候不?见了,她便?觉得应该是他拿走了。
她不?会?承认,她是为?了吃他烤的兔子或者山鸡才总是一有空就?去寻他的。
但是她是真的饿。
既然?是流放,就?不?会?是什么美好的日?子。
没有吃的,在这北疆,大半年的冬天?,连野草都难寻上一根。
一日?大半夜里兰妱被饿醒,她听到了隔壁的争吵声,还有她阿娘的哭声,小心翼翼的下了炕,摸到了门边,就?听到她阿爹压低的声音痛苦道:“那是我养大的女儿,你以为?我就?舍得吗?恵娘,阿爹病重,别说?是请大夫的银子,现如今就?是连口热粥都吃不?上了,若不?卖了阿妱,阿爹和阿娘是不?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就?是阿妱她自己,还不?一样是个死字!”
孟氏哭道:“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若不?是顾二夫人的三百两银子,我们来北疆的这一路都被人磋磨死了,你们哪里还有的命在?天?杀的竟然?为?了十两银子就?要把我们阿妱卖到窑子里去,你们到底还有没有心啊,要卖你们怎么不?卖兰娇,凭什么就?要卖我的阿妱?”
“什么窑子,那是艺坊!”兰老爹脸上一阵的发热,恼怒道,可是说?完他自己也觉得心虚,忍不?住就?叹了口气,道,“恵娘,唉,我,我也是没办法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我何尝是那等狠心之?人?可是我们自己饿死也就?罢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也饿死。”
说?到这里他眼睛也发热,他一直是个孝子,想到母亲竟然?要下跪求自己,他还怎么坚持得住?
他是大哥,家中历来都是他主事,他更不?可能开口说?卖自己弟弟的女儿。
他软了声音,道,“恵娘,这家里的情况,你是看见了的,若是再不?想点办法,爹娘还有庭哥儿他们真的都要被饿死了。你说?娇姐儿,恵娘,且不?说?我是大哥,没得家里揭不?开锅要卖自己弟弟的女儿的,而且那艺坊老板看中的也阿妱......”
他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恵娘你想想,在那艺坊,好歹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做劳役,比在这家里饿死冻死也要强多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还不?能呢。”
现在寻常人家,把孩子卖了,至多也不?过就?能换上一小袋的米罢了。
孟氏听得这话却不?但没被劝住,反像是被踩了尾巴,因为?这话她知道,必然?是自己丈夫那好二弟二弟说?的话,说?什么艺坊老板看中的阿妱,好端端的艺坊老板如何会?看中阿妱,说?不?定?就?是有人在中间使了坏,黑心肝的打她家阿妱的主意!
她怒道,“呸,谁眼红谁送自己的女儿去,我不?能让你把阿妱推入火坑。而且,你倒是有胆子,你可不?要忘了,阿妱真正的身份!顾家若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要接她回去,到时候,你拿什么还人家?”
好说?歹说?自己妻子就?是不?肯,兰老爹也终于恼怒了起?来,这种事情,难道他愿意吗?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卖了她,自己心里也跟割肉似的,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病死,全家饿死!
而且说?到顾家,他心中也不?满起?来,道:“哼,什么身份!若是顾家有心,怎么会?任由她跟着咱们被流放到北疆,而且顾家可是国公府,那顾二老爷可是好几品的大官,听说?跟皇后娘娘还是有亲的,我们不?过就?是被嫡支那边连累的,若是他们有心,当初想个法子把我们一家摘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们做了什么?三百两银子!意思?也就?是他们再不?会?管阿妱的死活了!”
......
兰妱如同被五雷击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麻木地走出了家门,但她一直都是个聪敏的姑娘,哪怕是这个时候,明明神魂都已经不?在自己身上,又惊又吓又恐,可是她仍晓得小心翼翼的不?惊动旁人,寻了破旧的袄子着了,再穿了鞋子,小心翼翼的开了门,冒着风雪离开了兰家这个破旧的土屋。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艺坊是个什么地方。
就?算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做劳役,还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也不?要去。
她浑浑噩噩的离开,就?那样大半夜的茫然?的在雪地里走着,她心想,或许被雪狼吃了也没什么吧,只是痛那么一小会?儿而已,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不?,他们一定?很心疼没了那十两银子,没了这银子,祖父祖母就?没钱抓药,大家都要被饿死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黑夜中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那个山洞。这里,他已经大半年都没有出现了,她留下给他的东西?,他一件也没有拿走,都积了很厚很厚的灰尘了,他大概,也早就?忘记自己了。
她坐在曾经那个火堆旁边,看着地上依稀被火烧过的黑迹,眼泪忍不?住就?扑簌簌的落下来。
其?实她很少哭,被流放的时候,从江南到北疆,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到了北疆,每日?里要做很多很多的活,洗衣服洗得手都烂了,可是她都不?会?落泪,这个时候,她却再也忍不?住。
以后,她若是被卖到了艺坊,也再也不?能过来这里了吧。
“你,是因为?想我,所以哭成这样吗?至于吗?还是因为?太饿,想我的兔子?”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清冷却带着些笑意,兰妱愕然?的抬头,就?看到了那个人,熟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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