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妱去到外院的?时候郑愈还未回来,外院的?管事成管事对兰妱很客气,请了她去外书房的?隔壁,郑愈的?房间歇息,还特地?给她燃了外院很少用的?银霜炭。
可郑愈的?房间大概是因为太过空旷,就跟他那?挂在那?墙壁上的?长?剑一般,冰凉冰凉的?,守不住一丝热气儿,饶是兰妱守在火炉旁,也等到身上的?热乎气都没了,又因为时间太长?,守在火炉旁太无聊,她还是坐回了长?榻上看书,不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冰凉。但?她看书之时向?来专注,倒也不知所觉。
她差不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回郑愈。
***
郑愈回到府中之时已是戌时末,他一回来,成管事便禀告了他兰夫人酉时便过来了,一直在房间里等他。
郑愈的?脚步顿了顿,就听到管事又道,“另外,大长?公主府那?边还传了口信过来,道是兰夫人得封诰命,她理当赏赐,请您明日务必带兰夫人一起去大长?公主府用午膳。”
郑愈眉峰微不可见的?蹙了蹙,便疾步入了屋子?往里间去了。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过几日就是除夕。
这些年,他从来不曾在泰远侯府度过任何?除夕新年,以前他还未曾离开京城去北疆,尚住在大长?公主府的?庄子?上之时,大长?公主每年都会在年底时,或是接他去长?公主府,或到庄子?上陪他一起用那?么一次膳,虽然他心底其实并不怎么愿意?,确却地?说,是厌烦。
但?到底还是作为一个?形式保存了下来。
兰妱被封诰命,不再是妾侍,身份上来了,相应的?应酬也就是必然的?了。很快就是新年,怕是其他府上的?宴请也不会少。
***
他进?入房间之时兰妱原本正坐在长?榻上看书,他一进?来,就好像一股子?寒气也被连带着卷了进?来,案上的?烛火跳了跳,兰妱只感觉到一股寒气逼到脖子?里,抬头就发现是他回来了,忙放下了书起身去迎他。
只是她坐得久,脚都已经有些麻木了,一起身走路竟然就差点摔倒。
这么明显的?投怀送抱。
郑愈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扶了扶她,手无意?中握住了她的?小手,才发现入手冰凉,跟外面的?冰凌子?似的?。
这是连苦肉计一起都使了?
他扶了她站好,看了一眼一旁案上用炭火煨着的?晚膳和汤罐,道:“你?用过膳了吗?”
兰妱低眉顺眼道:“妾身等大人一起用膳。”
难怪手冻得冰凌子?一样。
他淡道:“我回来的?晚,以后就算要寻我,也不必等我一起用膳。”
兰妱应下,心道,是,下次要找你?,我定是要用过膳或者打听到你?已回府再过来。她再没想到他屋子?能?冷成这样,跟她的?西院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
她看了看房间四壁,道:“大人,您平日都是住这里吗?这房间好像一点也不保暖,要不要让人看看,修个?火墙或者热炕?”
郑愈看了她一眼,见她往日嫣红的?唇-瓣都是冻得青白的?,看起来煞是可怜,虽然她装模作样的?让他有点不得劲,可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一些心软,语气软和了些,道,“不必,我已经习惯了。先坐下一起用膳吧。”
兰妱应下,也没唤秋双摆膳,而是自?己上前亲自?揭开了原本盖着的?碟碗,布了碗筷,然后舀了一碗参汤,用勺羹调了调,再用手摸着碗试了试温度才端给他。
他却道:“喝了吧。”
兰妱诧异抬头看他,表情裂出了一条裂缝,随即忙低头道,“大人,这是妾身特意?为大人准备的?,大人先用吧。”
郑愈也懒得跟她多说,直接取了桌上另一只碗,又盛了一碗汤出来,放置一旁,这才伸手接过兰妱手上的?汤碗,直接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那?一碗刚刚他盛出来的?汤对兰妱道:“先喝了这碗汤,你?身上半点人气都没有。”
兰妱:?
郑愈看兰妱那?满脸问号的?样子?,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不爽快,就带了些嘲讽冷冷道,“你?冻成这样,先喝完汤续点热气,否则冻死了,外面的?戏也都白唱了。”
这语气倒是跟当初莲池亭他说“你?又与我何?干”时如出一辙。
兰妱:......
她默默地?端起了汤碗一声也没吭地?喝了下去。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沉默地?用完膳,秋双收拾了碗筷下去,兰妱才抬头看着他欲说些什么,郑愈便站起了身,道:“先回内院,有什么事,回内院再说吧。”
“大人?”
兰妱看他,因为他嘲讽的?语气和态度而莫名?地?就有些不自?在。虽然她已经知道他好像就是嘴毒了点,人其实还是真的?不错。但?他语气中潜在的?含义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好像她过来这里就是想邀请他去自?己的?院子?里歇息似的?,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晚在外院等他......
她站起了身,暗暗吸了口气,道,“大人,妾身是听说了大人为妾身请封一事,心中感激,所以特地?过来跟大人道谢,并无意?打扰大人公务。”
郑愈眼睛眯了眯。
真是个?装模作样的?东西。
他盯着她片刻,道:“怎么,你?只是来道谢,并不想我去你?的?院子?吗?”
“不,当然不是,”兰妱脸热了热,忙低声道,“只是妾身怕打扰了大人公务,惹了大人心烦。这些日子?大人一直未回内院,妾身心里已经很是不安,但?也知道到了年底,大人公务很是繁忙,妾身不应该随意?打扰。”
“不安,你?不安什么?”郑愈轻哼了一声,道。
据他所知,这一个?月以来她过得可是自?在得很。
“大人,”兰妱咬了咬牙,终于厚着脸皮豁出去了,道,“大人一直未回内院,妾身心中担心,担心是不是妾身之前言行不当惹怒了大人,或是大人本就不喜妾身。但?妾身得知请封一事,心里还是很感激大人,不管大人之意?为何?,大人为妾身做的?,妾身一定会做好本分,尽心报答大人。”
喜不喜欢的?,倒是其次。她的?意?思是,他给了她容身之处和原本并不期望的?名?分,她会听其意?,尽力报答他。
但?这却不是郑愈想要的?。他现在就是厌恶这一点。
可是他定定看着兰妱,看她微抬了小脸,看着自?己无比认真的?表情,想到她冻得如同?寒冰一般的?小手,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句更苛刻的?话来,只转过了身,道了一句“走吧”。
***
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内院,兰妱很恭谨的?走在了后面,出了房门他却站定在了前面,兰妱不明所以地?抬头,就见他转过身来,然后直接就拖住了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整个?都握在了他的?手心。
兰妱愕住,一时心跳就漏了两拍,她有些僵硬的?,不明所以地?看他,可他却是看也没看她一眼,已经转过身拖了她就往前走了,只是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兰妱,行的?步子?并不算大。兰妱就这样被他拖着,因着那?一刹那?的?茫然就被拖着往前走了,等她觉得不自?在,手微微动了动,却发现他攥得很紧,她根本就动不了。而他的?手心火热火热的?,被握着,那?热气还会顺着手心蔓延,一直蔓进?身体里,好像整个?人都暖和过来些。
他已经一个?月不理睬她,一见面就冷言冷语,现在肯这样对她,她自?然不能?拒绝。
否则他就更是座冰山了,两人还要怎么相处?
兰妱不傻,她已经察觉到了,他不喜欢她对他的?亲近有丝毫抗拒或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
他是很直接,但?她若拒绝,他可以比她以为的?都要冷和绝。
就好像她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他便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没再出现。
外面还在飘着小雪,即使回廊里飘不到多少雪,大晚上的?冷风灌着兰妱还是冻得缩了缩。
郑愈察觉到,看她一眼,将她拉得更靠近了自?己些,遮到了身旁一侧,道:“下次有什么事情寻我,让人跟成管事说一声,不必特意?过来等我。若是我有空,自?然会过去内院寻你?。”
兰妱细细地?应了声“是”,就听到他又道,“怎么不穿那?件雪狐裘衣?”
听说,自?从那?次从大长?公主府回来之后,她就收起了那?件裘衣,再也没动过。是不是她嘴上说不在意?,心里还是在意?的??
兰妱不知他问的?重点是什么,老老实实答道:“这就在府上,几步路,又不出去,穿那?个?也太夸张了些吧?”
不过她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自?己现在可不就是在灌着冷风吗?是该披件披风的?。
她这样小声下去,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倒是让他生出了些误会。
他默了一下,道:“我从来也没有送过衣服给别人,也不会在意?别人穿什么衣服。”
***
兰妱没太明白,抬头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他在说什么?
郑愈迎上她的?目光,雪夜中,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无比,一朵雪花飘落到她的?睫毛上,半遮未遮,似融未融,美?得让人心颤。那?一刹那?间他好像被魅惑,伸手就想去帮她拂开那?片雪花,可是就在他快触到之时,她却有些受惊的?垂下了眼睛,那?片雪花便落到了她的?脸颊上,很快融进?了她的?肌肤里,只留下了一点湿湿的?痕迹。
他的?指腹便触到了那?点痕迹上,擦了擦才收了回来。
但?指腹的?余温犹在,温软酥滑,好像另一只手中,她的?小手一样,清凉却柔软到了人的?心里,握住了就不舍得放开。
她现在本来就是他的?女人。
他想到。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那?些她不在乎他,只当他是活命的?浮板的?芥蒂,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她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在她的?那?种?处境下,还能?要她怎么样?他竟然无聊到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那?些。
她遇见的?那?个?人刚好是他,现在是他的?女人,以后将会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要再不生出其他心思,安心在自?己的?后院,那?就可以了。
他道:“那?日周三姑娘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那?些的?确是她的?癔症。”
兰妱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她向?来敏锐,只不过今晚实在是冻得时间久了,再加上此时这样在他身边,手被他攥着,有些不自?在,这才反应慢了半拍而已。
她见他这般认真的?解释,有点不敢置信,又有些觉得好笑,但?好笑之后却又有些感动。
那?是他以前的?事情,他没有必要跟她解释的?,其实,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甚至就是现在,他在外面有什么,也没必要跟自?己解释的?。
她细声道:“嗯,妾身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郑愈道:“那?是什么样的?人?”
兰妱:......我就那?么一说......
她抬头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当断则断,大人岂会是那?等藕断丝连,纠缠不休之人?哪怕是个?天仙,怕是也不成。”
什么断不断的?,从来也没有过任何?关系,断什么断。
郑愈看着她,轻哼了声,但?却没再说什么,紧了紧握着的?小手,略加快了步子?,两人就这般一路沉默着回了内院。
***
回到内院,兰妱让人备了水,请郑愈沐浴。
郑愈沐浴完回来时便看到兰妱已然已经梳洗了换了装正在灯下看书,只不过他看到,这回她看的?不再是经书,而是他之前让人送过来的?一本农桑杂记,是工部屯田司让人整理的?大周各地?农事种?植收成还有灾荒记录的?书。
她看得专心,倒也不嫌枯燥。
好像她在等他之时,总是在看书。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兰妱有些紧张和不自?在,看书是打发时间,缓解紧张最好的?法子?了,要不然她还能?干点啥?绣花吗?
他道:“看这个?,会闷吗?”
兰妱放下书,笑着摇头道:“不会,说实话,比经书有趣多了,而且还有些亲切感。其实我也算是出身农家,虽不曾务农事,但?也曾满山遍野地?跑过,四处寻摸着些零嘴来吃,对这上面很多东西倒是熟悉得很。”
郑愈看她现在这样稳重周到,八面不透风的?样子?,倒是很难以想象她也有过那?样的?时候。
他道:“那?时你?还小,难得你?还记得。”
“嗯,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当然记得。”兰妱笑道,“大概本质上我就是个?野丫头,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命。”
野丫头。
郑愈想到那?日在莲池亭她拔了簪子?毫不犹豫的?刺向?朱成祥,事后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颤抖着手慢慢地?擦了血迹,簪回簪子?,再镇定地?去寻了自?己跟自?己说上那?么一番话。可不就是个?野丫头?对着自?己那?乖乖巧巧柔顺的?模样不过都是装出来的?。
这回他倒没有生气,轻哼了声看了她一眼,再把?目光移到桌上的?书上,顺手翻了翻那?,却发现里面夹了很多便签笔记。
他抽出来看,便看到了极漂亮的?簪花小楷。
她的?字跟她的?人一样,都纤巧干净,一笔一划极利落,纤巧中透着韧劲,撑得起任何?文章,却自?有一股意?境,让人赏心悦目。
兰妱见他抽出自?己的?笔记,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大人,这是我以前养成的?习惯,看书的?时候,就会忍不住记上几笔。”
郑愈“嗯”了一声,随口道:“跟我说说,都记了些什么?”
兰妱正愁对着他没话说,便解释道:“是我觉得可以添加和修改的?地?方,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说说看。”
兰妱抿了抿唇,道:“大人,我看这本农事杂记,细细的?记录了我大周每个?地?方的?作物,气候,种?植习惯,历年的?旱灾水灾,林林总总,什么都有点,是一本好书,也看出编撰之人的?用心,阅之对了解那?些地?方的?农耕都有些用处,但?妾身却又觉得,只限于作一个?泛泛的?了解,针对性却不强。”
“既然屯田司能?有这么多的?资料,妾身觉得倒是可以整理出一套书籍出来,例如大周作物录,专门记载我们大周各地?的?气候水土情况,种?植的?作物,种?植习惯,产量等等,做些专门的?对比,这样地?方官员便可以引作借鉴,看看各地?作物是否适宜种?植其他地?方的?,移植成功和失败的?记录也都记下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不仅仅是大周作物录,直接唤作作物录即可,若是将来能?有他国的?作物记录最好了。”
“然后还可以有农灾录,记录各地?历年来的?灾情,起因,救灾情况,为了不同?目的?,可以分明别类整理,如此,将来也好对灾情有所预警,或者应灾时,有旧例可循。”
她有条不紊地?徐徐说着,郑愈未打断她,一直等她说完,才点头道:“你?想法倒是不少。不过倒是的?确值得花时间去整理这些资料。只是,你?是怎么想到的??”
兰妱笑道:“我以前要学的?东西很多,很枯燥,内容实在太多,就养成了这个?毛病,习惯性的?什么都想分门别类,这样便有趣多了,也容易记得住。”
这理由......郑愈不由得又想起她那?晚曾经说过,“照顾人的?事情,妾身大部分都学过”,心里便有些复杂。
兰妱看他不出声,便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他在外忙碌了一天,本来是应该休息了,便柔声道,“大人,您累了吧?妾身,只是随口说说,大人您别介意?,妾身服侍你?歇息吧。”
郑愈道:“无事,我曾经跟你?说过,你?想什么,就跟我直接说即可。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回头你?帮我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我拿给工部屯田司,让他们议一议,看是否可行。”
兰妱吓一跳,道:“这,大人,那?些不过是我一时的?想法。”
郑愈神色温和,难得的?冲她笑了笑,道:“不碍事,不过是让他们议议,可为则细之,不可为则弃之,他们也的?确该做多点革成创新之事,否则年年灾荒,年年束手无策。”
说到最后轻哼了声,但?灯光下,兰妱竟然从他的?神色中看到温柔。
其实他长?得挺好看的?。
两人目光相对,此时兰妱看着郑愈的?眼神有别于以往,带了那?么一点从来没有过的?失神和迷醉,只那?么一点,也只有那?么一刹那?,不是惯常假装出来的?温顺,但?郑愈是什么人,他立即捕捉到了她的?这个?眼神。
他的?心就是一跳。
那?些书,那?些建议,还有屯田司,便尽数抛却了去。
他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犹豫,就伸手将她直接拉入了怀中。
然后低下头去,这一次,没有避开她的?唇,而是直接低头去含她的?唇。
兰妱先是一惊,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突然,但?过了这样漫长?等待,猜疑不安的?一个?月,她心里早就做了无数的?准备,知道他不喜欢她的?抗拒和哪怕一丁点的?不情愿。所以,虽然他的?气息压过来,她还是很紧张,但?反应过来后还是立即柔顺的?顺从了他,因为仍是惊惧和不知所措,便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伸手攀住了他的?后背,好像这样便能?缓解些恐慌和无助的?感觉。
他的?唇压过来,火热干燥。
兰妱只觉得像是被什么灼到,心跳如擂,紧张到发颤,也有点呼吸不过来,但?再害怕,也还是轻启了有些颤抖的?唇,有些笨拙的?回应他。只不过她回不回应已无分别,娇软甜馨,他触及,尝到,她便像是被卷入一场狂风暴雨之中。
他想要她已经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