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之中,女子巧目盼兮,等到走近了王明然失望地发现,与秦霆轩说话的那位女子,五官姣好,肌肤像是蒙了尘,暗沉沉的。她身边的那位妇人也同样是如此。一白遮三丑是有些道理的,肤色暗淡,人也好似宝珠蒙尘,灰扑扑得不起眼。
王明然见礼之后,就为自己评价两人的样貌而感到羞愧了,这位自余杭来的林夫人是个女大夫,秦霆轩替自己求医,而他评判两人的样貌。
“多谢。”王明然对着周芸深深鞠躬。
周芸连忙说道:“不必如此多礼,我本就是大夫。”
今日里已经很晚了,患者也不是急症,得到了周芸与林清嘉的住处之后,第二日来接两人去王家。
等到秦霆轩与王明然离开之后,林清嘉不等着母亲发问,就说道:“这位秦世子与魏世子不是一路人。他是习武之人,可于毫羽之间辨析人,不为皮相所惑,那次在薛府他也是认出了我。”
周芸看着林清嘉,她想要问林清嘉与秦霆轩是不是有私情,想要告诉她,林家如今没落门楣够不上忠恒侯府,话到了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周家的门楣不高,林鹤总是认为她高攀了林家,女儿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所有的悸动在接触到了母亲担忧的目光之中如同被泼了冷水,“娘,莫要担心,我心里有数。”林清嘉本想要说的是与秦霆轩没什么,话到了嘴边,最终只是这样说道。
周芸什么都说不出,看着女儿的眼,硬下心扭过头说道,“你知道就好。”
林家祖上确实清贵,一代代传下到如今已经零落了不少,清贵两字贵只能够说平平,又兼林鹤与林蒹两人,七七八八折腾的清这一字也暗淡了不少。
若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姑苏的柳姓知府后人就敢动林清嘉的主意,大约觉得这般的家世也就只够做长青世子的妾室。魏邵和心中这样想,那秦霆轩呢?就算是秦霆轩有意,他的家人又会如何?
为了女儿的好,那些痴念断开的好。少年人的欢喜来的快,去的也快,若是不见面了,今后自然也就好了。
两人怀着心事,原本热闹的灯会都少了吸引力,走马观花又走了一小段,就默契地说早些回客栈。
绿衣给林清嘉散开发髻的时候说道,“小姐怎么忽然兴致就不高了?是不是累了?”
“也不是。”林清嘉整个人手腕搭在绿衣的胳膊上,步入了浴桶之中,黑压压的长发散在水面上,飘荡开来。
“就是……”林清嘉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自己想想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林清嘉与周芸得了同一个主意,那就是远着点秦霆轩,心里头不应当滋生的那点念头早晚便会消散。
心里头升腾起这个念头,就有不舍之意,她克制着,身子下潜,让雪白的双肩也没入到水中。
虽说心里有事,但有热水解乏,林清嘉这一觉睡得还算是安稳。
反而是隔壁房里的周芸辗转难眠,手中握着一块儿凤纹玉佩,最终在被里蜷缩成一团半梦半醒小憩了一会儿,就算是睡梦之中,也不曾松开手丢开那块儿玉佩。
第二日一早就有王家的人在客栈门口候着,见到林清嘉与周氏打了个千儿,笑道:“想问两位贵客吃过了没有?”
“已经用过了早饭,直接去吧。”周芸说道。
林清嘉在客栈里的时候就发现母亲精神不济,此时在马车之中,见着母亲靠在马车壁上,眼睛眯了起来。
林清嘉的心中越发愧疚,她内里不是那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让母亲为自己担忧实在是大大的不孝。
周芸不过是眯了一会儿,等到从马车停下,就睁开了眼。
“走吧。”周芸对着林清嘉说道。
到了王家,并没有见到秦霆轩,是王夫人迎在门口,直接接了她们一行人到了后院。
不急着去见王明然的妻子,反而先到了主院,王夫人说起儿媳的症状。
王家儿媳是范氏,这些日子吃什么吐什么的,原本以为是怀了孕,结果大夫看诊之后并不是,反而说了儿媳的脉象有五脏紊乱之相,开了固本的方子,刚开始范氏吃着,过了些日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吃,说她已经好了。
“因面色好了许多,是药三分毒,也就停了这药。”王夫人的眉心蹙着,“面上虽然好了,天葵仍是未至。她不想让那位大夫看,我便想着附近有什么擅长妇科的女大夫,好替她调一调。”
周芸点点头,能够这样想也是常理。
王夫人说道:“还有一桩事的,明然这孩子不好开口,我少不得腆着脸替他说了,我想着她的五脏紊乱之相只怕是未好。”
“为什么这样说?可有什么征兆?”周芸问道,略一思索之后说道,“仍是吃不下饭?”
“是吃的,分量还不少。”王夫人眉心皱着,“只是……她的口中有酸腐之气。”王夫人说道这里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大好意思,低声继续说道,“明然说过再请那个大夫,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明然的性子温和,拗不过她只得算了。只是我想,口中有酸腐之气,只怕五脏紊乱之相尚未调好。”
周芸听到了这里与林清嘉相互看了一眼,王家这位儿媳妇的症状曾在姑苏别院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桩。
事情的起因极其简单,那位姑娘被人说肚子好似那有了孩子的妇人,她大哭了一场,就不肯吃东西。日子一天天过去任谁都见得到这姑娘纤细下来,只是这姑娘仍是说自己胖,等到瘦到皮包骨头了,忽的一日她发现自己低头可以清楚地看到皮下裹着的一根根肋骨,终于停了下来。
想要再吃东西就吃一次吐一次,根本吃不下去。等到让周芸看诊,一点点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位姑娘早期的时候耐不住腹中的空虚之感,吃了之后就去墙角偷偷吐出来,五脏少了血脉滋养,年纪轻轻竟是有了灯枯油尽之相。
林清嘉还记得那位姑娘的模样,瘦的脱了相,到了后来几乎下不来床,皮包骨这个词用在那位姑娘身上很是贴切,与其说是人,更像是裹了一层皮的活动的骨头架子。
因请大夫的时候太晚,那姑娘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请了许多大夫都没有办法,最后请了周芸,想通过针灸能不能有回天之术,但这时候已经太迟了。
三日之后,那姑娘就撒手人寰。
林清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见到那位姑娘的时候年岁还很小,见到了之后足足被吓了三日,只觉得一个只裹着一层皮的骷髅在同她说话,很长一段日子里头,她最深的梦魇就是那场景。
想到了这里,林清嘉只觉得汗毛都耸立了起来,只觉得这范氏也和那位姑娘一样。
周芸的眼皮子一跳,“少夫人是不是身子很是消瘦?”
王夫人的神色有些诧异,似乎不知道周芸为何这般问,开口道:“元娘生的不胖,只是面上圆了些,这些日子好似衣服空了不少,面颊还是圆润的。”
听着范氏还是圆脸,林清嘉的心中松了不少。
周氏的神情一点儿也没有放松,温声说道,“等会给少夫人诊脉了就知道了。”
听到周芸这般说,王家夫人就准备带着周氏去给范氏看诊,亲自引路,很快就到了少夫人范氏的房中。
范氏就如同王夫人说得那边,是个圆脸的妇人,长眉被螺子黛描得细长而上扬,眉下是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上去气势颇足。
听到周氏是给她请来的大夫之后,范氏的唇抿着,表情有些不睦,忍着心里头的不快,说道:“娘,我身子怪好的,哪儿用请什么大夫呢?”
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摸到了她的手,表情有些惊讶,“元娘,你的手怎的这么冰?”
“我刚刚才净了手。”范氏说道。
王夫人语重心长说道,“还是少碰些凉水。”过往范氏来葵水的时候总是疼得死去活来,如今少了葵水,只怕身子更加虚弱,女儿家属阴,本就应当少碰凉水。
范氏凌厉的长眉舒缓了下来,面上也带着些歉意,“娘,你说的是。”
若是女子没有天葵,如何生孩子?她与郎君尚未有孩子,这事是头一桩的大事他。
王夫人见着范氏排斥去了不少,就说道,“让周大夫给你把脉罢。”
范氏应了下来。
拿着脉枕垫在范氏的手下,周氏就握住了范氏的手腕。
握住范氏手的一瞬间,范氏的眼皮子轻颤,显然心里头有些紧张。
她在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