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跟着宫女来到净室里,那宫女看着十分面生,且年岁并不大,还有些害怕的模样,不知谢明峥是从哪里找来的。
她对谢明峥放心不下,对他找来的人也放心不下。待宫女备好热水后,临春便叫她出去等着。
宫女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来时四皇子说了,要她伺候临春沐浴更衣,再好好梳洗。宫女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如今宫里的局势已然十分明朗,四皇子有兵,控制住了局势,二皇子、三皇子与六皇子皆已经被拿住,想必不日四皇子便会登基为新帝。而眼前这位,曾经的三公主,风光无限和受尽宠爱都已经是曾经的事了。这两位,宫女自然毫不犹豫选择听四皇子的话。
宫女将头低得更下,并未有动作。
临春见她不听自己的话,不禁有些恼怒,想要发作,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只好将话语和火气都咽了下去。但也不肯妥协,叫宫女近身来伺候自己。只好退一步,让宫女在一旁等着。
她也的确想要沐浴一番,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临春都没能好好洗个澡。在那里连顿热饭都没得吃,更遑论沐浴这种事。
还有刚才那个恶心的男人,一身晦气。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很难闻,好像已经发臭。临春皱眉,叹了声,看向面前的热水,将自己身上穿了几天并且被扯坏的衣裳脱下,缓步走上浴池的台阶,跨入浴池,将自己整个身体沉入热水之中。
热水包裹着临春,让临春不禁喟叹一声。
外间。
谢明峥在椅子上耐心静坐,等待着临春出来。
他是习武之人,比寻常人的听觉更为敏锐。外间与净室相隔并不远,所以那些潺潺水声,准确无误地落入他耳朵。
其实是很小的声响,可如今宫中局势基本控制住,含光殿中又只有他们在,十分寂静,便显得那些声响很大似的。
谢明峥抵在桌面上的手指微曲,思绪难以自控地飘散开。
这一幕在他梦中似乎也曾出现过,飘满花瓣的浴池中,少女通体雪白,水雾袅袅绕绕,模糊了少女的躯体。
那是眼睛能看见的,在梦中虚幻缥缈。可当看见的和听见的东西合为一体,虚幻飘渺仿佛渐渐变得真实。好似萦绕山峦的晨雾散去,露出群山清晰可见的轮廓。
谢明峥骤然收紧指节,甚至指节泛出些白。他听见自己的吞咽声。
谢明峥闭上眼。
人的五感实在奇妙,听能联想出视,视亦能勾出触。
他闭上眼的本意是克制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联想,从前只出现在夜里的浮想联翩,此刻却出现在晴天白日。
他就坐在窗下,窗牖半敞着,阳光透过窗纱,照在他身上,暖意洋洋的,清风从窗外吹来,携着不知从何处来的某种不知名花香。
一切都昭示着,这是晴朗的白日。
这样的日子,那样的浮想,就是不合时宜。
可闭上眼,关闭了视觉的开关,便放大了听觉的感知。他甚至听见她在哼歌,是玉京一直流传的歌谣。听觉自然又会联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谢明峥陡然睁开眼。
四月天的阳光分明是暖洋洋的,却晒得谢明峥一身躁意。
春日,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滋长他的爱与欲。
含光殿只有薛冰与几个守卫在门口守着,所以即便窗牖半开,也不会有人看见任何东西。
——没人会知道他的狼狈。
谢明峥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仿佛某种引诱的信号。其实他自制力尚可,亦一向理智,但或许是因今日一朝心愿得偿,过往种种筹谋皆在今日圆满实现。
他已经等了许久了。
人在胜利的时刻,总会有想要放纵的片刻。
一墙之隔,临春自然不知道外面的谢明峥在想着什么。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谢明峥的存在,因为方才沐浴太过舒服,洗去了这些日子的风尘,也洗去了这些日子的晦气似的。她只觉得自己从骨头缝里都舒展开来似的,伸了个懒腰,从已经有些冷的水中走出来。
一旁等着的宫女赶紧过来,将干净的衣裳给临春,意欲伺候她更衣。但临春只接了衣裳,未肯让她伺候自己更衣。
“好了,你可以走了。”临春发话。
宫女愣了瞬息,思索着,四皇子说要她伺候三公主沐浴,既然三公主沐浴完了,那她的事儿也算办完了吧?
她想了想,福身行了个礼:“那奴婢先告退了。”
宫女并不敢看谢明峥的脸,她也听过那些关于谢明峥的传闻。四皇子去北境不过两三年,便立下赫赫战功,甚至成了于北齐而言闻风丧胆的人,其中手段,不言而喻。
宫女不敢惹怒四皇子,如实回答:“殿下,三公主已经沐浴好了,她叫奴婢出去。”
“下去吧。”
宫女听见四皇子说了这么一句,嗓音低沉,似乎有些紧绷。她亦曾听闻过四皇子与三公主的旧怨,不禁脑补了些东西,认为四皇子是迫不及待要报复三公主了。既然如此,这里断然不能再待下去,宫女应了声是,赶紧快步退了下去。
霎时间,偌大一个含光殿,便只剩下临春与谢明峥二人。
谢明峥绷着的背脊缓缓松懈下来,他慢慢睁开眼,睫羽微抬,露出如墨的眸子。那双眼眸还有些失神,满是浑浊,徐徐恢复神采。
临春赶走宫女后,其实有些后悔。
因为她被那件衣裳难住了。
她平时里被人伺候惯了,根本不会做这些事,不知道系带要怎么打结,才能好看又稳固。但人已经被自己赶走了,临春只好自食其力。
她费了半天功夫,才终于把自己收拾得能见人,从净室里出来。
在赶走那个宫女时,临春其实短暂地想起了谢明峥,但后来与那件衣裳搏斗得太过入神,她又将谢明峥给忘了。
因此从净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隔着一座屏风,看见一道魁梧的男子身影时,临春脚步一顿,愣了一下。
而后谢明峥三个字从她脑袋里冒出来,顷刻之间,那点轻松荡然无存。
临春止步不前,不大想看见谢明峥。
隔着屏风,她看见谢明峥的身影,似乎是在擦拭自己的手。
嗯……
难道是要擦干净手,好亲手结果了她?
临春觉得脖子有点凉。
谢明峥早看见她出来,见她停在那儿,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道了声:“过来。”
临春听见他的声音,身子一僵,慢慢从屏风后绕过来,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下。临春咽了口口水,心始终提着,很是紧张,观察着谢明峥的表情。
只见谢明峥看向自己,眼神从上到下将自己扫视一番,而后皱了皱眉。
临春心里一咯噔,眨了眨眼。
……他皱眉干什么?
等等,他怎么突然站起来了!
他好像走过来了!
临春呼吸都停住了,整个人十分抗拒地往后退。可她方才就站在屏风前,此刻身后就是那座屏风,根本退无可退。
谢明峥在她身前一步之遥停下。
临春盯着他,眼睛乱眨,试图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他不会现在就要掐死自己吧?
掐死……断脖子……好痛……
临春已经能想象那种痛楚,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等等等等……”临春红着眼,试图再挣扎一下,“谢明峥……四皇兄……”
她眼睁睁看着谢明峥伸出了手。
然后,他的手落在她的腰带上。
临春愣住,看着谢明峥的脸。
她对上谢明峥的眼睛,这样近的距离,自然而然看清了他眼底逗弄的笑意,甚至于他嘴角都毫不掩饰地勾动。
……
好恶趣味的人。
能不能给她个痛快啊,还要吓她。
……算了,还是别给她痛快了,让她活着比较好。
尽管临春不得不承认,谢明峥这样不上不下的,让她更煎熬了。
谢明峥替她理了理腰带,将她原本不平整的歪歪扭扭的腰带,重新系好。理好腰带后,他的视线顺势上移,落在了临春同样不平整的胸襟上。
他目光久久未动,看得临春心慌。
“三皇妹还真是娇生惯养,没个人伺候,连衣裳都穿不齐整。”他开口。
临春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嘲弄的意味。
她并非皇帝亲生,依赖的不过是皇帝对她的宠爱。可先帝崩逝前,对她早失去宠爱,甚至褫夺了她三公主的封号,哪里又能当得起他一句三皇妹呢?
临春更笃定了,他就是在嘲讽自己。
毕竟自己曾经质疑过他的血统,又说过他不配做自己的兄长之类的话语。
“……我能穿齐整,是刚才时间太急了。”她为自己辩解。虽然这辩解很苍白无力。
“哦。”他淡淡应了一句,临春知道他不会相信自己这苍白无力的辩解。
谢明峥伸手,将她胸口的褶皱一一抚平,眼神还挺专注的。
太奇怪了,临春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谢明峥。
但她坚信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所以自己的小命还是岌岌可危。
可她真的不想死,活着多好,活着才能穿好看的衣服,买漂亮的首饰,吃美味的东西。要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埋在地下,还要被虫子咬。
“……四皇兄。”临春试着与他拉近关系,既然他唤自己三皇妹。
“嗯?”谢明峥抬眸,似笑非笑。
临春定了定心神,继续道:“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不懂事,所以才会冒犯冲撞四皇兄。我一直想向四皇兄道歉来着,可一直也寻不到机会。我知道四皇兄心胸宽广,定然不会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的,对吧?”
谢明峥好看的嘴唇扯了扯,却吐出一句非常绝情的话:“可我偏偏放在心上,怎么办呢,三皇妹?”
他一面说,一面靠得更近。近到临春嗅见他身上的味道,很奇怪,有点点汗味,但不是臭臭的,还混着一些好闻的味道,以及一些陌生的味道。
临春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顿时熄灭,笑容僵在脸上,看着谢明峥放大的脸,顿时又红了眼。她眨巴眨巴眼睛,泪珠就落了下来。
“……那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临春:搞不懂他。
谢明峥:不需要搞懂我,只需要搞我。
感谢在2023-06-21 18:37:48~2023-06-23 05: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泥鸿爪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