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像是满灌了铅,网状、连成片地昏沉。鼻端能闻到馥郁的味道,四肢百骸连同神识一起发酥,子桑费劲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天光穿透木格门,照亮垂悬的幔纱。近前一个长发高束,身着墨绿色修身外衫的男子单膝着地,脑袋低垂,脊背与腰杆挺得笔直,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发顶以及那根束发的沉碧色发带。
古装剧?
子桑明明记得,她在酒局上被灌得不行,而投资人那边的眼神又意思过于明显,她只能借口去洗手间补妆,然后迅速打车回自己的公寓。
反正主角不是她,借口多的是,大不了被换掉。
子桑科班出身,长相也颇具辨识性,然而因为逃避潜规则,这些年演的角色多是恶毒反派,没几句台词,连配角奖都没资格竞争的那种。
世事就是这么残忍,没有后台又舍不得拿唯一的资本交换,注定分不到资源。
所以她醉倒在自家公寓后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片场?中间的记忆呢?
这是哪场戏?
她环顾四周,没有工作人员,不见摄像机和录音话筒,难道她现在在上什么奇怪的综艺节目?
子桑低头打量自己。嘶……这谁看了不惊呼一声好家伙?
薄如蝉翼的浅紫色轻纱缭缠身躯,什么叫若隐若现?什么叫欲盖弥彰?这是就算拍出来,也要从脖子以下剪掉才能播的程度!什么综艺节目这么大胆?
身下白玉床光可鉴人,一尘不染,连能够用来遮羞的床单都没有。
她的刀呢?!
子桑猛地抬起头,“你!脱衣服!”
对面男子仍旧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仿若雕塑。等了会儿没等来反应,子桑准备靠近探探情况,然而男子却在此刻开口,“还请师娘自重,恕弟子不能从命。”
赤足足尖在空中尚未落地,子桑愣住。
师娘?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个徒儿?
自什么重?谁给他的脸?子桑想让对方扶正脑花,她让他脱衣服可不是对他有想法的意思。然而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她得先把衣服穿好。
此刻最担心的是,这个古色古香的房间或许是奇怪的风月片片场,里面安装有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顾不得其它,她来到男子面前蹲下,开始动手扒他的衣服。
始终垂着脑袋的男子原本一动不动,直到外衫被扒的时候才忽然伸手扣住身前的手腕。
他抬起头,刚巧撞上女子望过来的视线——执拗且愤怒,还夹杂了些许错愕,跟之前刻意装出来的搔首弄姿并不相同。
子桑也算半个混娱乐圈的,然而无论荧幕上还是现实里,她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异性。
俊眉修目,下颌流畅,一双丹凤眼澹澹清澈,眼尾略尖、上翘,如同镶嵌在润玉里的宝石,本该顾盼神飞的长相,因着眼中凛冽的寒意而显得冷漠。
“师娘这样做,可对得起师尊?”男子面冷,声音更冷,五指逐渐用力。
腕上传来刺痛,子桑疼得下意识蹙眉。
她冷哼,“不用演了,老实说,谁给我弄成这样的?”
输情势不输气势。一想到陌生人趁她酒醉不知道做了什么,子桑就压不住心底的怒火。
男子闻言短暂怔愣,“不是师娘自己做的?”
子桑险些就要口吐芬芳,还搁这演呢?谁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信口开河也得有个度!
她深吸一口气,赫然凑到男子近前,压低嗓音用上商量的口吻,“假如图财的话,我来想办法,具体金额可以谈。在此之前,外套先借我披一会儿怎么样?”
拖住,然后才有机会逃离魔爪。
两人凑得近,子桑能清晰地看到男子冰冷的眼神中掺杂了些许疑惑与探究。
她被瞧得浑身不爽,好在男子及时松口,“是弟子思虑不周。”说着,男子掏出一巴掌大的棕色口袋,从内里取出叠得整齐的墨绿色衣衫递到她面前。
不是?袋口这么小,怎么取出来的?
子桑捞过衣衫抖落开给自己套上,赶在男子收回口袋前将这个神奇的道具抢到手。
太过诡异,就算真的在拍摄,也会选择后期做特效,而不是现场大变魔术。眼前这人,还有其表现,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奇怪,袋口明明没有绳结,怎么打不开?
对面男子一直没说话,只冷眼瞧着她折腾袋子。子桑本就因为衣不蔽体而着急心燥,瞥见男子的表情,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她抬眸用一种看到不干净东西的表情盯着对方,“纪怀光,我饿了,有吃的吗?”
男子似乎没想到会收到这样的要求,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师娘想吃什么?弟子这就去做。”
“袋子里有吗?随便什么,现在就要。”子桑伸臂将口袋递回去。
“有帮四师弟带的蜜饯。”说着男子接过口袋,从里面取出一个砖头大小的油纸包。
子桑一瞬不瞬盯着男子的手,亲眼看到小空间变出大纸包,一时间脑血上涌。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没活过没活过没活过……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师娘”这个称呼莫名耳熟。她最近接了部仙侠剧,在里面扮演的就是男主的寡妇师娘,可笑的是角色初定名竟然跟她一样。
由于贪恋男主美色,反派师娘变着法子勾引男主,又在男主和女主相识后挖空心思使绊,意图拆散官配。最终这位凸显男主魅力,烘托女主善良的配角果然声名狼藉地扬灰了。
接到这个戏的时候,子桑只来得及了解角色的人设与结局,甚至没空考虑二十几岁出演男主长辈会不会把自己给演老。没想到一醉醒来,真就有人叫她师娘?
而“纪怀光”,正是刚接的那部戏里,男主的名字。她这难不成是穿到剧本里?
子桑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
“啪”地一声格外响亮。
疼!不是梦。
怎么会这样?子桑垮着一张脸,所以她不光演戏是反配专业户,连穿个书都捞不着个正派角色。
纪怀光一手攥着芥子袋,一手托着蜜饯,就见子桑毫不留情给了自己额头一掌,吃疼后眼神放空,时而唉声叹气,时而苦笑摇头,好不容易抬眸瞧他一眼,也是一脸吃坏东西的表情。
这罕见的、过于复杂的情绪转变,以及显然不待见他的态度,让纪怀光有片刻失神。
短暂的纠结后子桑想好了,她现在是男主的师娘,有辈分有钱,只要别对男主起坏心思,躺着就已经在人生巅峰,其实状况还挺好?
她调整好心情,挑眸瞧纪怀光一眼。
啧,被看上属实不冤。所以真的很有可能是原身自己干的——穿得清凉玩诱惑那一套。
这口锅,注定扣在她脑袋上了。
她伸手拿过油纸包放在一旁,拢臂紧了紧衣衫起身。
墨绿色外套笼在女子身上太长也太宽,将玲珑身躯遮了个严严实实。
子桑自上而下视线落在他身上,硬着嗓音不带半点情绪,“刚才闹着玩的,别放心里去。今天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清楚吗?”
纪怀光收回目光垂下眼眸,“清楚。”
“我要休息了。”
所以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翻篇了。
“弟子告退。”
纪怀光霍然起身,修长身形如松如竹,高出子桑许多,瞬间挡去她眼前大半光线。
青年转身离开得利落,房门开了又阖,周围安静下来。
人一走,子桑迅速四下打量。
整个房间除了一张白玉床,就只垂悬的幔纱所做的装饰,根本没什么可以搜的。
视线落在白玉床的枕头上,她拢着长及拖地的外衫步步走近,果然在中空处发现一个绣着浅紫色花簇的锦囊,瞧着相当精致。
子桑坐上床沿刚动念打开,就感觉体内一股莫名气息自丹田窜向指尖。
锦囊系带自动解开,右手顺利进入,果然另有空间。即使视线受阻,也能凭指尖感觉空间内储藏了什么。
除了各式仙气飘飘的衣衫、一个精巧的妆奁、一枚巴掌大的玉简外,锦囊里没有多余的东西。
按理混修仙圈的,好歹有些法宝灵器之类,可这个锦囊里东西却少得可怜。
子桑怀疑原身还有别的储物袋。
慢慢找,不急。
她先取出一套衣衫放在身旁,又掏出一面雕花铜镜倒扣在手心。
揭晓容貌的时刻到了!
子桑有些跃跃欲试,缓缓将铜镜翻转朝向自己。
入目是微卷的柔亮长发,勾人眼、秀挺鼻、莹润唇,组合成一张艳得让人无法忽视、格外适合出演反派美人的脸。
哈,没新意,还是老样子。
子桑将镜子扔回锦囊,起身关窗换衣。
渺渺白雾笼着连绵青绿,元极宗半隐在苍郁群山里。纪怀光御剑朝修舍而返。
“穿成那个样子把主人叫过去,被拒绝便假惺惺说什么‘当做没有发生’,有够厚颜无耻!”脚下剑灵愤慨声讨。
“妄生,慎言。”
说话的人语气极冷,偷着股森森凛然。剑灵悄声嘟囔了两句,很快没了动静。
风声在耳畔呼啸,纪怀光脑海里莫名浮现子桑裹紧他的衣衫,垂眸睥睨的神情。
冷峭、桀骜,开口的询问更像是下令,“今天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清楚吗?”
有那么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反骨作祟,他竟然想答,“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作者操作失误,为数不多的存稿提前发出来一章,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开。
《师娘》文案出来得挺早,作者在未悬游、古穿、现言三个频道各晃一圈,终于重回仙侠怀抱。虽然已完结的几本成绩惨淡,但总算对自己的喜好有了一丢丢认知——万人迷与修罗场。综上,本文男配大概率不会少,男主应该会在嫉妒中逐渐面目全非白切黑。
下本接档文暂定《督公》,中间会写篇十万字左右的短篇(《童话》或《男友》)过渡——疯狂暗示收藏。
谢谢点开本文的新老朋友!祝各位身体健康!财源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