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匹绸缎时,温世晏亦是微不可查地一怔。
“公子,这……”
小厮原是在等温世晏吩咐这绸缎如何处理,毕竟这看起来全然不是公子的品味,倒更像是朝堂之上政敌的手笔。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公然将东西送到相府来挑衅……
“你这奴才好没眼色,这缎子这么难看,用得找拿过来给世叔看吗?”
说罢,明姝又急急上前想将温世晏拉离花园,“世叔,我忽然想起来功课上好多东西都不懂,正想请教……”
话未说完,明姝便缓缓落了声音。
温世晏拂开了自己搭在他袖上的手。
“世叔……”
便如此厌烦我吗?
明姝想问,但除了她与温世晏,四下里还有不少仆人,绿漪倒是没什么,可明姝自傲自尊的性子不允许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于是她便只能眼看着温世晏淡淡偏过了头,与小厮确认道:“哪家布庄?”
“回公子,是柳氏布庄。”
温世晏微敛了眸藏住心绪。
柳氏……先前暗卫禀报他明姝买了缎子的,正是这家布庄。
只是他未料到,明姝买的绸缎,竟也有自己的一份。
即便这缎子看上去是作弄自己用的。
再抬眼时,温世晏将指间落于深紫缎面上,轻轻摩挲。
触感滑腻柔软,可见料是好料,只是样式夸张了些。
他正要收回手,目光却瞥见缎子底下有做好的成衣,神情微变。
身边的明姝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的神色,见温世晏皱了眉,登时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转念一想,温世晏又不知道是自己送的,她紧张做什么?
冷静冷静,祝明姝,可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此说服自己一番,明姝倒也少了几分紧绷。
她本以为温世晏是要将那成衣给当场扔了,谁知对方却只是细细看了一眼其上的纹案,并未有多余的动作。
明姝抬眼去看时,仿佛还能从温世晏那张素来不苟言的面孔上觉出几分笑意来。
疯了,她当真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生出如此离奇的错觉。
明姝如是想着。
她暗暗打算着,从今日开始要好好休息养养精神,谁知下一瞬便听温世晏道:“放到我房中。”
“啊?”
不止是明姝,小厮也愣了一下。
温世晏于是耐着性子又道了一遍:“送去卧房。”
“……是,公子。”
小厮托着承盘便退了,明姝却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带露惑色。
“那衣裳那么丑,世叔还留着做什么?”
温世晏抬起眸来,明姝这才发现他眼中果然漾了几分笑意。
只是须臾他便恢复冷淡端方的模样,避而不答,“前日的功课写完了么?”
明姝鸟雀啄食似的点头,面上更是露出邀功似的笑容来,“写完了!世叔现下要看吗?这次可都是我自己写的,我这就叫绿漪去取……”
“不必了。”
“……哦。”明姝的声音一下子蔫了。
本以为好不容易能在温世晏目前表现一下,起码是讨个好印象,谁知念想又扑了个空。
温世晏有意避着明姝,明姝在府里待得无趣,只好到外头去找乐子。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明姝说要出府的时候,温世晏居然没有阻拦。
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道:“早些回来。”
“绿漪,我问你个问题。”相府外,明姝一脚踢远了地上的石字,如是闷闷道。
“小姐要问什么?”
明姝面色变了变,想了一会儿才含糊道:“我有一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身子不舒服,我这朋友便去给他上药,可那人却生气了,这算什么意思?”
绿漪掰着手指边点头,边数出几个“朋友”来,待明姝说完了,还皱着眉头在原地回味了好久。
须臾她一个灵光,了然道:“小姐是说丞相大人吗?”
绿漪的语气带着八分笃定,明姝却很快鼓圆了粉腮否认,“谁说是他了!都说了是朋友……朋友!”
绿漪只得佯装不知的点头,“那小姐说的那个人,可是性子有些冷淡?”
“岂止是有些?”明姝想了想,认真道:“我都想象不出来有谁能和他熟络起来。”
恐怕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人吧?
“这就是了。既然是性子冷淡的人,如此反应便是正常的,小姐有没有想过,兴许他不是生气,只是面皮薄不好意思?”
明姝点了点头,又摇头。
她觉得绿漪说得有理,可转到自己与温世晏身上,似乎还是有些奇怪。
如果真是温世晏面皮薄,至于躲着她么?
“小姐,你就别想太多了。不是说要带我出府玩,这样愁眉苦脸的怎么行,都不好看啦。”绿漪如是道。
明姝这才平静下心思来。
仔细想想,也没有比绿漪所说更贴切的说法了。
两人边说边走,已是到了热闹的街市中。明姝正与绿漪说话,前头不远处却在此时传来一阵人声喧哗。
还有一阵嗒嗒的马蹄声。
“绿漪,到这边来。”明姝还以为是有人当街纵马,将绿漪拉到街侧。
只是待那马啼声近了,才发现是一辆多匹并驾的马车。
那马车宽大华丽,便连帘上都饰以鎏金的串珠,从身边行过之时,传出一阵叮咚脆响,极是好听。
车中所乘的,必是一位贵女。
“哎,这是谁家的马车啊?这般气派,先前怎的没见过?”
“谁知道呢……”
长街上众人议论纷纷,明姝却没什么兴趣。
待马车渐远,明姝收回了目光,黑如点漆的眼珠一转,一拍手掌道:“绿漪,咱们去书院!”
半个时辰后。
祈安书院后门外的翠竹罅隙间,一张清丽的精致脸蛋探了出来,口中道:“等那些小童走了,咱们便偷偷溜进去。”
末了,又补上一句:“等下我先进去,绿漪,你可要跟紧我。”
轻风拂面而来,身后没有传来绿漪的回应,只有婆娑竹叶的细响。
明姝有些狐疑,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书院里头的几个小童,只问:“绿漪,你在听我说话吗?”
绿漪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有些畏惧似的颤抖:“小、小姐……”
明姝柳眉一皱,也顾不得书院中的情况,转身便要看看出了什么事。
然而她一转过身,便见一把鸠杖迎面而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紧接着便是院长苍老的声音,“第二回来了,还这么偷偷摸摸做什么?”
“文清没有教过你君子不走偏门的道理么?”
“……我又不是君子。”明姝捂着脑袋小声辩驳,又抬眼觑着院长的神色道:“况且要是我大摇大摆过正门进,他们可能放我进去吗?我才不傻……”
“哼,谁说你不能进?”老院长捋了捋胡子,收了鸠杖道:“进去吧,再有下次,可就要疼喽。”
明姝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个粲然笑容来,“谢谢院长爷爷!”
说罢,便来起绿漪,“绿漪,我们进去!”
老院长将鸠杖在拱门处一横,闭了闭眼,“走正门。”
“知道啦。”
进了书院之后,明姝头一个去的便是蹴鞠场。
只是场中根本就没几个学生,蹴鞠木射什么的都玩不成,好是无聊。
正要走,不知那些男院的学生们从哪里得了她来书院的消息,忽然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明姝姑娘,上次你踢的好生厉害,能不能教教我们?”
“明姝姑娘,你是几岁便学的蹴鞠呀?”
“明姝姑娘今日来是……”
“停!”明姝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没好气道:“别总是姑娘姑娘的,我听着耳根子烦。”
书院里的学生并非皆是一心向学,相反,不少少年都是因着家中父辈仰慕先帝太傅的大儒风度,这才将人送了进来。
是以听到明姝说出这话时,众少年讶异了一瞬,便有人大着胆子道了一句:“……明姝?”
明姝敷衍地“嗯”了一声,兴致缺缺。
真奇怪,方才她明明挺想踢蹴鞠的,可这么多书呆子都来了,她又觉得没了意思。
想了想,她道:“绿漪,我们走。”
行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指着后面想要跟上来的少年郎们,凶巴巴道:“可都不许跟过来啊,不然我告诉你们院长!”
她这话到底还是有些作用的,那些个年轻书生立时踌躇了起来。
明姝勾起一个得逞的笑容来,拉着绿漪便跑了。
只是脚步太急,不小心便在长墙转角处撞到了人。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
被撞倒的人一抬眼,道歉的声音便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呼:“明姝姑娘!”
明姝还记得这个给她递果子的人,也是眼前一亮,“你是许……许熠!”
若说祈安书院给她留下印象最好的人,就非许熠莫属了。
说来也怪,明姝不喜欢呆板的书生,许熠不但呆、腼腆、还总说不顺一句话。
可明姝并不讨厌他,只觉他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样子,白纸一样。
正如此时,许熠局促不安地坐在地上,连道歉都吞吞吐吐的。
“呆子,你们书院有什么好玩的,带我逛逛吧。”明姝说着,便要去拉他起身。
许熠却是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自己、自己起来。”
明姝撇了撇嘴,“带不带我逛?”
“带、带的!”
如此,明姝与绿漪便由许熠领着进了书院深处。
也因此,明姝并不知道,在她离开蹴鞠场之后,有两辆马车在书院门前停了下来。
一辆华贵,一辆素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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