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室内花香依旧,瓶中花清香透玉肌,花前人素肤若凝脂,花与人相映,绝代又倾城。
当真是好看,捧着一小盆清水进门的碧霜不由感叹,她上前给瓶中之花换水,笑问道:“小姐喜欢白兰花,咱们院子里不妨也种上一些。”
“也没有多喜欢,可能因为这是我亲手摘的吧。”
比起白色的话,她其实更喜欢颜色艳丽的,唐湘绮不由想起兰苑所见的那盆如朱砂般红艳的兰花,忘了问花,也忘了问人了。
她想了想,又说:“那就种一些吧,你知道朱砂红的兰花叫什么名吗?”
碧霜将白兰放入换好的水中,回道:“我不太了解花,小姐若想知道,不如问问方小姐,她很喜欢兰花,兴许会知道。”
她怎么就忘了这个了,七录书院的后山种了一大片兰花,都是阿思在打理的,她说不准连朱砂红的兰花都有。
她暗暗比较了一下红兰和白兰,想起跟花有关的人,不由乐了,怪道有些违和之感,兰苑见到的那人更适合白兰,而阿惟则更像红兰,他二人手中拿的花,换一下,才是最合适的。
也不知道那朵总是带血光的红兰身体好些了没。
去看一眼好了,她想在他的脸上看到些其他的表情,她觉得有些遗憾,阿惟长了张好看的脸,却总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他那张脸明明动起来才更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阿惟的伤怎么样了?”
还是要关心一下,阿惟自己说的不能信,那是个重伤失忆还跟没事人一样,半点脆弱感都不想让人看到的逞强倔人。
碧霜回道:“按小姐的吩咐,每日都请大夫来给他包扎,大夫说要静养些日子。”
又是这个阿惟,白露待不住了,一个对谁都爱理不理又傲气得很的家伙,也就是稍微长得好一些,就总给自家小姐添麻烦,她看不下去了。
“小姐有必要对他那么好吗?花了不少银子在他身上了,又让他住在客房,他哪有一点感恩戴德的样子。”
一个护卫而已,总是摆出傲气的样子,好像他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人物一样,白露看不惯他,更不喜欢他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压迫感。
她觉得那人就像是一匹孤狼,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咬人,她担心会伤到自家小姐。
碧霜也趁机说道:“我也觉得此人有些危险,在往弯月岛驱退杜家的人时,他眼神里的凶狠挺吓人的,小姐真的要把不听从命令的人留在身边吗?”
她二人都这么说,唐湘绮回想了一下,除了第一次见阿惟时,他凶了点,之后她并没有感觉到危险,他是不听话了点,可相处起来还蛮轻松的,也还没到需要防备他的地步。
“你们别担心,不过是个失忆的人,他没有记忆也没有去处,本小姐可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不会蠢到跟我作对的。”
她并不担心,这可是唐府,家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她待在家里,在她父兄的掌控范围内,没有人能够伤到她。
她又说:“我们去看看阿惟,看到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他,你们也就不会多想了。”
就这么决定好了,去看看他重伤的样子,碧霜和白露就放心了。
她也想看看,那张俊脸上不一样的神情。
*
唐府书房,唐璋茂和唐刺史相对而坐,棋子落下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黑棋步步紧逼,白棋难以招架。
思忖良久,唐璋茂放下指尖的白棋,叹道:“爹棋艺高超,我认输了。”
唐刺史轻捋着白须,笑道:“不必灰心,你已长进不少了。”
唐璋茂点了点头,今日棋就下到这里了,他把棋局收拾好,谈起了正事来。
“这几日,华熙城里来了不少‘客人’,偷偷摸摸的,尚不清楚是何目的,要不要打草惊蛇,试一下他们的目的?”
唐璋茂点了点棋盘,各方都有动作,想来继位的新皇,位置不够稳当,他们唐家要不要赌上一把呢。
唐刺史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先静观其变,盯着就好,适当的时候,也可行个方便,再探其目的,明面上的对手已经来了,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先别惊动了,以免腹背受敌。”
“明面上的?谁,程绍吗,此人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唐璋茂从棋盘上收回手,局势似乎比他所料想的还要复杂,已经不仅仅是冲着莱州的真金白银了。
上一次这种局面,还是他少年之时,那时候……不,此次绝不一样了,决不能容许任何人对唐家人出手,他不想再经历丧亲之痛和担惊受怕了。
唐刺史一眼就看出了他所想的,起身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说道:“不是他,是更麻烦的人,长乐经略使要换人了。”
长乐经略使换人?唐璋茂惊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可真是逼到他们跟前来了。
长乐经略使是江南东道的军事统帅,整个江南东道,莱州最大,现任长乐经略使和唐家合作多年,关系密切,相当于给莱州外围上了一层盾牌,若是换了人,那盾牌便成了利剑,时刻悬在了莱州的上方。
此情此景,不正是十多年前的再现吗?
娘亲和妹妹被俘,一死一伤。
宽大衣袖下的手轻微颤抖着,他双手相握,止住那股不受控的轻颤,冷静点,他已经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少年了。
唐璋茂阖眼调整了呼吸,重新坐了下来,冷声问道:“换成哪方的人?”
“尚且不知,恐怕会是来者不善。”
“我去准备,早做应对之策。”
他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襟,准备前往府衙,莱州这么多年交上去那么银钱,也不是白交的。
他刚走了几步,还未出门,又被唐刺史叫住了。
唐刺史严肃的神情放松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好商量了,“是关于湘湘的,你别太坚持己见了,她想找个上门女婿,也未尝不可,有你跟我看着,出不了事。”
唐璋茂不由扶额,平常精明十足的父亲,一遇到湘湘的事,就开始不着调了,太纵容是要出事的。
他正色道:“不行,看不了一辈子的,我长她太多,百年之后,谁来护她?我们唐家是莱州百年世家,莱州又我们父子的治理下,日渐繁盛,招了上门女婿,唐家之富,瞒得了别人,是瞒不了此人的,一旦你我不在,那巨额银钱就极可能是湘湘的催命符,我不会同意的。”
若外嫁,唐家永远是她的退路,要是上门女婿,将来他们不在了,湘湘是退无可退的。
他很激动,唐刺史却很淡定,“嫁到别人家,你能放心?远嫁,鞭长莫及,能安心吗?嫁得近,她夫家用她来威胁,又该怎么办?”
“这……”
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了。
唐刺史捋了捋胡子,接着说:“都不能安心,不如顺了湘湘的意,她也高兴不是?”
“可是……”
他还想说些什么,唐刺史立马打断了他,“没什么好可是了,唐家不止你我,你的长子,综文那孩子就很不错,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你有老子有儿子呢,放宽心,唐家男儿都会是有出息的。”
唐璋茂有片刻的愣神,呐呐地回道:“我再想想……”
*
穿过蜿蜒的长廊,跨过月门,来到了唐府西南处的客房,一踏进院门,就见到客房前宽敞的庭院里,一道穿单衣的背影。
紧握的双拳强有力的挥出,汗水浸湿的白色中衣紧贴着肌肉,壮硕的脊背,形状流畅的精瘦的腰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野性的力道和干练的动作结合得相得益彰。
汗水顺着他隽秀的面容低落,微微散开的发丝遮不住他锐利的双眸,他的周身隐约笼着一层薄薄的白雾,骇人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
唐湘绮主仆三人被惊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他在干什么?
不是伤口裂开,卧病在床吗?
不是需要静养吗?
她突然就明白了,碧霜和白露说的,阿惟很危险是什么意思了。
但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又不听话了。
“阿惟,大夫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她一出声,阿惟就收了拳,连带着那股横扫一切的气势都收了回去。
他拢好上衣,不敢靠得太近,跟她解释道:“听了,偶有噩梦,心绪不宁,才会如此。”
哪有人因为做个噩梦,就不顾伤势,不顾疼痛,跑到院子里练拳的?
轻重缓急都不分了吗?
唐湘绮气道:“你知道为了给你疗伤,花了本小姐多少银钱了吗?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也该为本小姐花出去的银子着想,你以为大夫每天跑一趟不辛苦吗?”
阿惟垂眸,静静地着她的话,渐生愧意。
“抱歉,下次不会了。”
“你还倔,你……你刚才说什么?”她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好像听到他认错了?
这个脾气傲得很的家伙,也会有道歉的一天?
阿惟黑黝黝地眸子直视着她,强烈的视线,像是要把她印刻进心里。
“我会注意,不会辜负小姐的好意。”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她压根摸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听话,什么时候会固守己见。
她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睛,对上眼神时,让她很不自在,像是被什么野兽给盯上了的感觉。
她转移话题道:“你做什么噩梦了?”
“梦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哭。”
哭声令他头痛,心口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