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地从唐家画舫里出来了一帮人,杜言采心头一紧,可又不愿意被唐湘绮下了面子。
她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唐湘绮肯定是故意针对她的,不然区区一个下人,根本没必要动这么大的架势。
秋绢闻言,赶紧拉住她,再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她在杜言采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请不要冲动,要是因为这事导致杜唐两家冲突,老爷一定会生气的,眼下咱们也打不过他们,暂时服个软,这笔账留着以后再算。”
杜言采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青色衣裳胸口处一片暗红的阿惟,一个有伤在身的人,她家十来人都制服不了他,这次退了,等人伤好了,不知会有多大的威胁。
她不想在唐湘绮跟前低头,但是她确实不能再惹她父亲生气了,她父亲待她并不如唐刺史那般纵容唐湘绮。
更重要的是,她的人被唐家人给围住了,打起来很吃亏,到时候更加丢脸。
犹豫再三之后,杜言采压着心里的怒意,她来到唐湘绮跟前,服软道:“这回算我的不是,我跟你道歉,可以了吧。”
唐湘绮下巴一抬,嘲讽意味十足地说:“你跟我道什么歉,你以多欺少打了谁,就跟谁去道歉。”
“你叫我跟一个卑贱的下人道歉?唐湘绮,你别太过分了!”
道歉已经是她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了,其他的一概免谈,杜言采不想去考虑后果了。
气氛一时僵住,秋绢及时出来说话:“唐小姐,我家小姐怎么说也是杜家独女,代表了杜家的脸面,是不可能跟唐家护卫道歉的,就让跟这位护卫动手的杜家下人们跟他道歉,希望唐小姐能网开一面,接受这个提议,杜唐两家也是有合作的,不是吗?”
秋绢想着,这种时候,怎么都要维护住杜言采的脸面。
唐湘绮犹豫了一会,偏头问阿惟:“你接受吗?”
阿惟捧着着布袋说道:“赔一个一样,我可以接受。”
不能因为他闹出大事来,若再让唐璋茂看他不顺眼,他怕是不能再留在唐府了。
事情有了转机,秋绢生怕他们反悔,赶忙说道:“好,杜家瓷器坊定然给唐小姐烧制出一个一样的来。”
等杜家动手的人道完了歉,杜言采憋着一肚子气,乘着画舫离开了弯月岛。
唐湘绮看了眼阿惟有些发白的唇角,柔和了语气道:“我们也走吧。”
她前行的方向不是蔚然茶馆,而是她的那条画舫。
阿惟不解,跟在她声旁问道:“花,不送了吗?”
她这才想起了,她手里还拿着那三株白兰花。
“碧霜,你跑一趟茶馆,说花我先欠着,眼下有事要先离开。”
光秃秃的花,她有些送不出手,回家从她爹的花房选一株好的,再送去。
她把手里的三株花,丢给阿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阿惟捧着花,忍受着伤口裂开的疼痛,追上了她的步伐,在他跟上了之后,他又明显感觉到小姐的步伐慢了下来。
回程路上,不知是逆水而行,还是怎么的,唐湘绮总觉得这船行得太慢了。
跟在她身侧,站得笔直的阿惟,脸色苍白,胸口处暗红的痕迹越染越大,他却一声不吭,连疼都没说过一句。
真是个死脑筋。
她咬唇暗恼着,好歹咳嗽两声,唤几声疼,她也好顺势让他坐下来休息不是。
明明额角都有汗珠滑落了,还逞什么强,难不成还要她主动去关心他一个办砸了事的护卫?
在第三次目光交汇后,死硬的阿惟还是没能读懂她眼神的意思,又或许是读懂了因觉得失职而跟他自己过不去。
她觉得后者的几率更大,因为阿惟察言观色的本事其实是很不错的。
唐湘绮拨弄着茶盖,好半会了,还是不吱声,疼死他算了。
瓷瓶被砸碎了,交代的第一件事都没能办好,难不成还指望着她心软不成?
想是这么想的,视线却是总不自觉地关注起阿惟的状态。
她这种纠结的心态一直维持到上岸。
回到望镜阁时,轿子已经备好了。
阿惟手里还拿着那几株花,尽可能地跟她的步伐,即使她已经走得很慢了,他依旧是走得辛苦。
伤势看来是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的,早知道就不这么轻易地放过杜家那群人了,该先打一顿再放人的。
就看在他打架厉害,没有在杜言采面前失了她的面子,她决定再给阿惟一次机会,于是,她问他道:“伤口疼吗?”
“不疼。”
毫无波澜的语气,跟他他汗湿的额角的碎发,和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形成强烈的对比,她是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固执过头的人了。
她都这么暗示了,说声疼是会伤到他那莫名的傲气和自尊吗?
就没有见过这么不听话又不识相的护卫了。
可这是她亲手捡回来的人,相貌还是她喜欢的那一款,又不能放任不管。
她看向那几朵白兰花,轻咳一声说:“去后头那顶轿子上坐着,护好本小姐的花,别让它们沾上灰土。”
她强硬地命令着他,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
亲眼见到他乘坐上了轿子,她才放了心,吩咐轿夫,去最近的医馆。
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的人,又伤回去了。
又是失忆,又是受伤,人还倔,让人头疼的家伙。
好在望月阁离医馆不远,就一两条街的距离,到了地方,她就把阿惟交给了大夫。
“有劳给他疗个伤,银子不是问题。”
她并不是关心他,是受不了那股难闻的血腥味,而且他总这么伤着,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是她虐待了他。
唐湘绮在医馆等了好长一段时间,阿惟身上好几处伤口都裂开了,不止胸口她看到的那一片暗红。
医馆大夫给他重新上药包扎,她忍着不适,看了一眼换下来的纱布,有浸红好大一片。
亏他之前还说伤好了一大半了,这哪里像是好了一大半的样子,就不该急着带他出门的。
她还特意嘱咐大夫上心些,阿惟这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的人,他说的是靠不住的,还得大夫来判断。
从医馆出来后,夕阳斜照,晚霞红遍,游湖也好,诗会也罢,都落幕了,她也只得打道回府了。
回了家,她打发他下去休息,阿惟却还是寸步不离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来到了她的院里。
唐湘绮回身看他,颇有几分无奈地说:“还跟着做什么,回去把伤养好,尽给本小姐添麻烦。”
阿惟没动,把护在手里的三株兰花递到她跟前,郑重地说道:“兰花未染尘,交还于小姐,今后,答应小姐的,不会再失败了。”
这时候还惦记着花做什么,她又不缺几株兰花,府里名贵好看的兰花多的是。
不过,她还是收下了,用另一个梅子青釉瓷瓶装着,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静赏着瓶中花,越看越觉得好看,怪不得曲悠想要她摘此花送她。
要不,她也养几株白兰花吧,干净纯洁,还带着些傲气。
*
京城王府内,裴慕白一筹莫展。
已经快快一个月了,消息全无,连跟着暗卫都没了消息,只怕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和王府管家高衡聚在书房商议,要想办法找人了,再这么拖下去,事情就要暴露了。
他焦急地问道:“莱州的暗线一个都没有接到消息吗?”
不应该的,以那人的谨慎,不该出这种纰漏才是。
管家高衡摇头道:“最后一条消息是肃王离开莱州的三天前,之后再无任何讯息传来,他们也继续在找,但莱州不是我们的地盘,布防又严,很难行事。”
莱州刺史经营多年,把莱州治理得跟铁桶一样,他们的暗线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打草惊蛇,只能私下偷偷搜寻,至今尚未寻找踪迹。
高衡也很苦恼,底下暗线动作不能太大,京城这边也不敢大张旗鼓,怕被对手得知,对其下毒手,毕竟莱州不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
裴慕白在书房来回踱步,眉头紧皱,“这可不妙了,没有消息传回,要么是行动受限,被人囚禁,要么是……”
他不敢接着往下说了,那位要真遭遇了什么,事情就相当麻烦了。
高衡显然也猜到了他的未尽之意,急切地反驳道:“不可能的,纵横沙场多年平安无事,怎么可能会在莱州出事,我亲自去莱州找寻。”
裴慕白止步制止了他,“不行,你得留在王府稳定局势,切不可让失踪的消息透露出去,不然有人就要不安分了,我跑一趟,一定把人找回来。”
消息一旦透露,非但性命受威胁,还极有可能让政敌趁此机会要求收回兵符,到那时,不仅是王府,连皇上都会陷入困境的。
裴慕白说的信誓旦旦,心里却是没底的,肃王刚从莱州走,崔家也派了人去,不知道那位稳坐莱州十多年的唐刺史倒向了哪一边。
“还有,派些人去查查肃王那边的动静,一有消息,立马告知于我。”
他期盼着,希望那位不要落在他们那些人手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