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望镜阁登船,顺水而行便能抵达弯月岛。
弯月岛中央的有一处赏月台,占地空阔,四通八达,诗会、歌舞等均在此处举办,赏月台周边的酒楼茶馆便是极好的观赏之处。
唐湘绮登岛之后,乘轿来到了蔚然茶馆,她的两位好友梁曲悠和方牧思已经在等着她了。
茶馆底下诗会正热闹着,文人们当众吟诗作赋,不光赏月台举办者会收集佳作制成诗集,各酒楼茶馆也会当即收录好诗供客人传阅。
雅间内,方牧思安静地待在书桌前,翻阅着茶馆小二每隔一段时间送上来的诗集,遇到喜欢的诗句,还会抄录下来。
三人之中,真正对诗会感兴趣的只有她。
唐湘绮和梁曲悠,对诗词歌赋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她们来这里也不是来吟诗作赋的。
她们是来观赏的,赏的不是诗,也不是风景,而是赏月台上意气风发的人。
两人凑在竹帘前,争论着下面哪一个学子更好看。
唐湘绮指着赏月台上正在作诗的,头戴玉冠身着墨绿长衫的男子,说道:“下面这些人里,他最好看。”
梁曲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两眼,不赞同地说:“才不是,坐在旁边写字记录的穿白衣的那个,才是最好看的。”
她一开始也注意到了梁曲悠所说的那人,相貌上是更胜一筹,可身高不足,略显单薄了些。
“他瘦了点,还是我选的那个好看。”
“瘦才好,话本子里的书生都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意见相左,略有争执。
梁曲悠父亲是武举人,华熙梁家是明威将军府梁府的的旁支,她一家子习武,见惯了五大三粗的男子,她更喜欢秀气文雅的文人。
唐湘绮看的话本子也不少,梁曲悠说的是在理,可她还是更喜欢健壮一些的,她们各有所好,难争输赢,于是请第三人来评判。
“阿思,你觉得谁更好?”
方牧思被她们两人齐刷刷地盯着,诗集是看不下去了,不给个结果,这俩是不会罢休的,她无奈地放下手里笔,走到窗前很给面子的看了一眼。
“任夫子,曲悠选的白衣男子。”
梁曲悠很高兴,得意地笑道:“我赢了。”
唐湘绮有些不服气,“阿思你不也是更青睐高大威猛的吗?”
方牧思摇了摇头,那都是前些年的年少不懂事罢了,满腹才华能讲通道理的才更好,她解释说:“任夫子学问很好,诗写的更好,魏公子,就是湘湘选的那人,诗做的也行,不过太激进了,有所不及。”
梁曲悠惊讶地问道:“你怎么都认识?”
方牧思回道:“都是七录书院有名气的人,哪会不认识。”
方牧思是七录书院院长的女儿,七录书院出了不少有名的学子,在京为官的也不少,她对书院的人和事都很了解。
二对一,愿赌就要服输,唐湘绮泄气地对梁曲悠道:“好吧,阿思都这么说了,我认输,说吧,你想要什么。”
这是她们之间的小赌约,输的一方要为赢的一方办一件事。
梁曲悠看了一眼赏月台上执笔的白衣男子,他纯洁质朴,不染俗尘,她立马就有了想要的。
“一束白色兰花,要你亲自摘取的。”
这倒不难,弯月岛就有一处种了这种白色的兰花,唐湘绮立马应下了,“好,我这就去取,下昼有歌舞,咱们再来比谁选的美人更好看,我不会再输了。”
她临走还不忘和梁曲悠斗两句嘴,一旁的方牧思就笑着看她们俩玩闹。
弯月岛上种植兰花的兰苑距离蔚然茶馆并不远,唐湘绮出了茶馆,步行前往。
行至半途,她忽然想起,花若是摘了回来,拿什么装呢。
只光一束花,少了些意趣,就不好看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护卫,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下阿惟身上。
“阿惟,你替我跑一趟,去画舫把那个梅子青釉瓷瓶取来,配兰花刚好。”
允下的事情,就要做好,还是瓶中花更合适,根净花香,日久犹青。
阿惟并未立马行动,芳菲之处,游人不少,若再有意外,照看不及,便说:“护小姐周全,不能离身。”
“别担心,路不远,不会有事的。”
唐湘绮宽慰着他,杜言采那样敢明着跟她作对的,在华熙城是极少数的。
阿惟不为所动,指着另一个护卫,用不容拒绝地口吻说:“让他去,我留下。”
不曾预料的再次拒绝,他的语气里甚至有了命令的意味,他是不是忘了谁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唐湘绮以为阿惟开始变得听话了,事实却并非如此。
敢情他是愿意听的就听,不愿意听的,就差使不动他?
他给她当护卫,她得按照他的喜好来?
想得可真美,唐湘绮很不服气地想要压一压他,“本小姐非要你去呢?”
阿惟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为自己辩解道:“即为护卫,保护小姐比跑腿更紧要,两者取其一,自该寸步不离小姐。”
唐湘绮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指使别的护卫去?”
阿惟逼近一步,他的阴影笼罩住她娇小的身躯,低头沉声问道:“在小姐看来,我跟其他人无甚区别吗?”
听不出什么情绪的一句话,却让唐湘绮心头一紧,“其他人可没有你这么放肆。”
也没有他长得好看,后面这句话就不太好说出口了。
“就算放肆,也得到了优待,是这个意思吗?”阿惟追问着,不得到答案就不罢休。
这么点小事纠结这么久,唐湘绮耐不住,“有没有优待,你自己看不到吗?赶紧去取瓷瓶。”
阿惟这次没有再抗命,转身去取她想要的东西了。
*
清风摇碧草,幽香沁心脾。
兰苑之中的白兰花,如雪花落人间,纤尘而不染。
唐湘绮在花海一游,寻了三枝盛放的花,取好了,顺着原路往回走。
花园小径,迎面走来一男子,手里捧着一盆深红见紫的兰花。
其人白衣锦袍,红色作辅,肤与雪同色,面容姣好,见之难忘。
她不由多瞧了一眼,只觉方才她和梁曲悠挑选的人,相貌均不及眼前这人。
若他也在赏月台作诗,那便是毫无争议的最好看的。
两人相遇时,他主动避让,垂眼让行,有礼有节。
唐湘绮与他擦身而过,刚错开几步,她就停了下来。
她回身问道:“你手里这盆花真好看,叫什么名?”
他人其实更好看。
她主动说话,程绍这才抬眼,眼前女子巧笑嫣然,倚风含露比花娇。
他淡然回道:“姑娘也喜欢兰花?”
唐湘绮举起手里的白兰,俏皮一笑道:“我若爱花,就不会做此辣手摧花的行径了。”
程绍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花,又看了眼她手里握着的白兰,红与白,倒是合了他衣裳的颜色了。
“既如此,我就不能告诉姑娘此花的名字了。”
是怕她毁了好花吗?真有意思。
她拨弄着手里的花,眨了眨眼道:“这就不对了,你非惜花之人,你都能知道,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
程绍饶有兴致地说:“姑娘从何处看出,在下并非惜花之人?”
唐湘绮指了指他怀里的花,说:“你这个样式的紫釉花盆多用来送人,你若惜花,怎会舍得割爱?”
她家收到过很多个这样的紫釉盆花,也送出去过很多,但是真正受她爹爹喜欢的,都单独种在花房里,旁人轻易是碰不得的。
程绍不语,不过他狐狸眼眼角含笑,眸中有光,浅笑生春意,比他怀里色如渥丹的花,更为艳丽。
她有一刻的愣神,此人跟阿惟好看得相差无几,只体魄略微逊色,少了些健壮之感。
看来是她好些日子没出门,错过了华熙城里的新鲜事了。
“你是哪家……”
她话未完,碧霜匆匆赶来了,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便在顾不上着好看的男子,匆匆离开了。
兰花丛中,程绍目送着她的身影离去,轻笑着:“不爱兰便不惜兰,今见凌霄花,明艳妩媚,煌煌如焰。”
*
登岛之所,各种样式的画舫按次序停靠,离岸不远处,人声嘈杂,打斗呼痛声夹杂其中。
唐湘绮着急地四下环顾,寻着声音来源,匆忙赶去。
杜言采相当记仇,又是个不讲理的性子,阿惟身上的伤没有好全,动起手来,许是要吃亏的。
她的人,要是被人欺负了,她的脸面何存?前方人群聚集,嘈杂打闹,她疾步而行,看不大清是个什么情况,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身后护卫的护拥下,厉声一吼。
“都给本小姐住手。”
人群被她喝止住了,那里面个头最高的人放开了揪着别人衣领的手,轻轻一推,对方就倒地不起了,他不管不顾,从倒下的人身上跨过,缓步前行,他跟前的人纷纷后怕地让出一条路来。
唐湘绮看到了,人群像是被拨开了一样,阿惟从里头走了出来。
“有辱使命,特来请罪。”
阿惟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布袋,言语间透着暗恼和失落。
布袋原是系在他的腰间的,半点血污未沾染,干净得很,唐湘绮伸手去拿,被阿惟阻止,“瓷片锋利,小心伤手。”
他打开了袋子,里面是梅子青釉瓷瓶的碎片,还是她很喜欢的那个瓷瓶。
她看向不远处被两个护卫紧紧护在身后得到杜言采,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定然是阿惟在取回梅子青釉瓷瓶时,撞上了杜言采,她刻意为难,弄坏了她的瓷瓶,还动手打了她的人。
阿惟这么不听话的人,她都没有打过他,杜言采她居然敢做这种事。
看看阿惟这低头愧疚的样子,他失忆和被她戏弄时,都不曾是这样。
她怒从心起,冷眼睥睨杜言采,咬牙说道:“打了我的人,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却不想杜言采比她还生气,脸色难看得很,指着阿惟,恨恨地说:“你睁大眼睛看看,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都是我的人,唐湘绮你身边这个狂傲的下人,不识好心,言语冒犯本小姐,还伤了我杜家这么多人,是你要给本小姐一个交代。”
唐湘绮视线那群狼狈的人身上一扫而过,阿惟就是从他们中,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的,但主动挑衅却技不如人,她这个正主来了,杜言采就想着卖惨装受害者,随意糊弄过去了?
想得可真美。
她嘲讽道:“交代?什么交代,你们以多欺少很好玩是不是?”
杜言采怒视着她,还想要和她争论一番,被身旁的丫鬟秋绢劝住了。
事情再闹下去,就不好收场了。
秋绢上前,朝唐湘绮讨好一笑,打和场道:“唐小姐,误会,都是误会一场,瓷瓶和这位护卫的伤药钱,我家小姐都会赔偿的,大家各让一步,免得伤了和气,扰了今日诗会。”
唐湘绮对这种和好之词不屑一顾,连眼神都没给秋绢,伤了她的面子,还想让她退让?
绝无可能,她一向主张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玉手一抬,唐家画舫上的船夫、下人,以及她的护卫,纷纷赶来,将杜家的人团团围住。
唐湘绮目沉如水,嘴角轻扬,“以多欺少,轮到我们来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