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伤,一天不到就已经好了,唐湘绮自觉失了体面,抹不开面子,又闭门谢客了一日。
她窝在软塌上看话本子,吃着嫂子姜熙给她准备的小零嘴,越发不想动弹了。
荷花形白玉碟子里果干只余下一半了,碧霜怕她多吃误了正餐,撤下了玉碟,端了清水来为她净手,顺势说起了事来,“大少爷带了礼来,正在院门口等着,小姐要不要见一见?”
唐湘绮仔仔细细将她每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洗净,接过白露递上来的叠的方正的丝帕,把水珠擦尽,重新叠好,再给到白露手上。
她看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问道:“他等了多久了?”
碧霜呈上一杯新茶,“一刻钟了。”
她收回目光,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说道:“东西收下,人不见。”
她还没有消气,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不会这么轻易揭过去的。
唐璋茂在院门处等着,碧霜看着有些心虚,她们这些小姐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怕大少爷的,也没有一个是大少爷不认识的。
她心有忌惮,忍不住劝道:“依我看,大少爷应该是知错了,小姐要不要让他进来,听听大少爷的解释?”
唐湘绮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要,大哥说话一套一套的,听着烦人,先等几日,等我有心情了,再决定要不要见他。”
还不能这么快原谅大哥,程绍那件事还没完,她要再晾着他几天,他才会彻底打消要她跟程绍联姻的念头。
碧霜依她的意思下去传话,不多久,捧着一个锦盒回来了。
唐湘绮打开锦盒,里头是一套珍珠头面,她无甚兴趣地阖上锦盒。
昨儿是桃红碧玺手串,今日是珍珠头面,都是极好的,可哪个样都好似没入她的眼,碧霜不解问地:“小姐不喜欢?”
“金银珠宝,谁不喜欢。”
她想要的,不是这些,是找个上门女婿,永远待在自己家里。
*
阿惟已经是第三次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窗外了,洞察力太敏锐了,在这时候,是苦恼的。
那日拦在唐璋茂跟前,除了是为了小姐之外,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想尽快让莱州长史唐璋茂注意到他,通过他来调查自己的身世。
只是他没想到,唐璋茂的动作如此之快,第二日,他的周遭就来了眼线。
他过于着急了,反而误了事,唐璋茂已经将他视作威胁,他那极有可能是不法之徒的身世一经曝光,说不准门外等着他的就是一群官兵。
担心自然也是担心的,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有人盯着他,那他就能从监视他的人里,察觉到动向,人数的增加,兴许能察觉到些跟他身世有关的信息,若哪一天,盯着他的人突然变多了,他就该从唐府脱身离去了。
离去,真是个令人烦躁的词语。
他起身关上窗,将外头的窥探隔绝起来。
他讨厌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要减轻外头那些人对他的干扰,不然,他担心他的神情举止,会让他们发觉,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位置。
他倚靠着窗,他关窗后,外头的人没有进一步的举动,确认没有惊扰到他们,阿惟紧绷着的身躯微微放松,如此看来,他应该比外头那些人都强上许多。
因而,他更知道,自己是好人的几率,越来越小了。
将来某一天,小姐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被吓到呢?
应该会的,她是不禁吓的,遇到危险就会蜷缩起来,抖着毛,躲在角落里,一副很是惹人怜爱的样子。
一想到小姐,那日怪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是种很陌生的感觉。
在触及物品或者阅览书籍时,会有熟悉的感觉,为何在她身上就是截然相反的?
小姐说过以前没见过他,那他自己呢,想方设法地靠近她,他是不是以前见过她?
想不起来,一丁点都想不起来,没有记忆原来是如此困扰的。
*
上次气走了老师后,唐刺史给她找了新的老师,她听了大半日的之乎者也,头都要听晕了。
下了课,唐湘绮就迫不及待地拿出她的话本子,不一会就将上次那本没看完的都看完了,等她去拿下一本时,发现都是看完了的,新的是一本都没有了。
她泄气地将书推好,放在一旁,有气无力地问碧霜:“好无聊,我是不是有些日子没去过书铺了?”
都怪那该死的程绍,因为他来了华熙,她才会如此烦心她的亲事,别的都无暇顾及。
要是程绍不来华熙该有多好,要是女子不用嫁到别人家又该有多好。
她把头埋在软枕,来回蹭了好几下,又重新埋了进去,她真不想长大,不长大就好了,不长大就不用嫁人,就不用离开家了,她一点也不想当大姑娘。
碧霜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说道:“是有些时日了,小姐别急,再过几天是游湖诗会,梁小姐和方小姐都派了人来,请小姐一道去游玩。”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眼睛都亮了起来。
“倒忘了这事了,游玩那天,白露你记得提前让厨娘准备好她们爱吃的糕点,还有二哥寄回来的枇杷,也准备两份带着。”
她二哥当官的地方在南边,枇杷果熟的早,知道她爱吃,特意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白露一一记下了她的话,下去办事了。
唐湘绮的情绪一向来的快,去得也快,听到游湖赏玩的事,心情又高兴了起来,碧霜笑着放了心。
她从塌上起了身,想要挑一件好看的衣裙,外头有丫鬟来报,“禀小姐,护卫阿惟求见。”
她稍许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见他,“让他进来。”
阿惟稳步走进小姐的院子,身后烦人的视线也随之消失了。
一路走进小姐的院子,里头装扮无不精良贵重,雕金饰玉,膏粱锦绣,令人叹止。
他原以为唐璋茂并没有多疼小姐,如今看来,是恰恰相反的,唐璋茂非常爱护小姐,像是圈了一块很大的地,让小姐在里头自由嬉闹。
阿惟昂首跨步其中,无有谦卑,无有自惭形秽,不管唐府多奢华,也不管唐家在莱州的势力多大,他一丁点都没有臣服和胆怯的意思。
他给小姐当护卫,是报恩,是感念她的收留,他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位调皮可爱的小姐,虽总想在气势上压着他,但也从未视他低人一等。
就如眼下,他来求见她,不行礼,不低头,她也不计较。
那朵温室里开得无比绚烂的花,白得纯粹,美得动人,让在无妄中漂流的他,忍不住靠近。
“小姐,我的伤好了大半了,感念小姐照拂,若有任何差遣,我必为小姐效劳。”
他仍住着客房,唐府下人对他颇有微词,阿惟不是不知道,若不是仗着小姐的面子,那些人的闲话,怕是要说到他跟前来了。
唐湘绮支着下巴,看着他,笑道:“你来得真是时候,过几天本小姐要出门,你代替赵护卫,跟在本小姐身边。”
大夫也说他的伤好了很多,她不想带着赵勇,她还在生大哥的气,不可能这时候让他的人跟着。
阿惟就挺好,人聪明,只听她一个人的话,长得又好看,尤其他那张脸配上桀骜的眼神,她百看不厌。
*
通镜湖湖面宽阔,远处山色空蒙,近处碧波微漾,舟行其中,犹如镜中游。
唐湘绮乘轿来到了望镜阁,望镜阁依山而建,三面临水,水阁周遭停靠了不少飞金走彩、雕梁画栋的画舫。
她照惯例,顺着望镜阁狭长的游廊前行,还没到上画舫的地方,游廊前有一个身着藕荷色罗裙的女子,带着她手下的一群人,在游廊似是在等什么人。
走近了才知道是熟人,华熙世家杜家家主的女儿杜言采,她跟此人不太对付,打了个照面,不做多余的交谈。
她目不斜视地从杜言采身边路过,听到了珍珠滚落在地的声音,等她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脚下踩到了好几颗珠子,身形不稳,向后倒去。
该死的,这下要出大丑。
她难堪地闭着眼,过了好一会,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想象中取笑的笑声也没有,只后背靠上刀背,牢牢地稳住了她。
唐湘绮缓缓睁开了眼,回头撞进了那双隐忍着怒火的黑眸中。
那张淡定非常的面容染上了怒火,甚至还时放出了威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阿惟生气。
对面杜言采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丫鬟秋绢跪在唐湘绮跟前,不痛不痒地说道:“珠串意外断线,惊扰了唐小姐,唐小姐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跟奴婢这无心之失多做计较。”
唐湘绮半眯着眼,睥睨着没正行地跪着的秋绢,猜到这多半是杜言采故意而为的。
杜言采以前就处处爱跟她比,更是因为她二哥当年多嘴说了一句,杜言采远不及她,从此便记恨上了她。
她还没说话,阿惟抢先开了口:“并非无心而是有意,你方才右手伸进左手的衣袖,袖口起伏,是你拉断串珠线所致。”
秋绢狠狠地瞪了阿惟一眼,连忙反驳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无凭无据的事,你上下嘴皮一动,我贱命一条不要紧,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我们杜家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杜言采附和道:“就是,就算你唐湘绮的父亲是刺史,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唐湘绮:……
她一句话都还没说,这帮人搁着演什么。
她踢了踢脚边散落的珍珠,想着她要不要如了她们的意,仗势欺人一回看看,那应该是挺有趣的吧。
“既然你这么说了,本小姐……”
“啊……”
一声痛呼打断了她的话。
唐湘绮定睛一瞧,带刀鞘的刀尖砸到了杜言采鞋面的脚趾处,疼得她顾不得形象,单脚着地,蹦跶了好几下,还差点摔个屁股墩,那模样甚是滑稽。
看着就觉得肯定很疼,要知道阿惟的力气从来都不小。
唐湘绮身侧的阿惟轻蔑一笑,冷哼道:“刀柄滑落,不慎砸到了这位小姐,此乃无心之举,贵小姐该不会想要仗势欺人,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护卫吧。”
杜言采又疼又觉难堪,铁青着脸,气愤不已。
秋绢护主,指着阿惟,斥责道:“刀怎么会无故滑落,你分明是故意的。”
“线能断,刀怎么就不能掉了,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他一番话,堵得杜言采主仆俩哑口无言。
“噗……”
唐湘绮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原来不怎么说话的阿惟是这么能说会道。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