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从祠堂里出来,唐湘绮昂首挺胸,又摆起了她往日里那股骄傲的性子。

她不能在外头失了面子。

阿惟和她并肩而行,她注意到了,念在他失忆不懂,也未曾多说什么。

“我去拿药,给小姐处理伤口?”

那块红,看着碍眼。

“别瞎跑,跟着我回去,我院子里的药比你找到的好多了。”

他有这个心很好,可也不是随便什么药,她都能看上眼的。

唐湘绮挑剔得很,不管是人,还是物件。

同行了好一段路,离她的院子越近,她的步伐就越慢。

连刚出祠堂的傲性都消退了不少。

阿惟眼神微眯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像一只矜贵的小猫,看着神气非常,实则胆小得很,遇到危险时,会竖起它的小绒毛,躲在角落里呜咽着喵喵叫,以此来虚张声势。

他同样放缓了脚步,拖延起时间里来,他放轻了声音问道:“小姐的院子,我能进吗?先前想进去,白露姑娘拦着不让进。”

正苦恼着,犹豫着的唐湘绮,听到他的问话,顺势说道:“下次找碧霜,她会让你进来的。”

白露是个直肠子的人,阿惟又总一脸冷漠地对待别人,也怪不得他们会合不来。

阿惟又说:“我是小姐的护卫,继续住客房是不是不合适?要不要搬去跟其他护卫一起住?”

“伤没好全前,你先住着,方正客房空着也是空着。”

护卫们住的地方跟客房是没得比的,她又不是缺人而要他当护卫的。

因他和她说话,唐湘绮心安理得地又磨蹭了好久,才和阿惟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她刚踏进门,一群人就围了上来。

“湘湘你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可急死人了。”

最快来到她身边的是她嫂子姜熙,快步来到跟前,看到她脸上的印子,一下就不冷静了。

姜熙心疼地捧着她的小脸,“怎么回事,哪个混账欺负我们家湘湘了?”

“混账”唐家大哥:……

他摸了摸鼻子,要到口的话吞了回去。

唐湘绮早已收回去的泪,被她嫂子怎么一关心,又悄悄地湿了眼眶,找到了可以告状的人,她便再也忍不住地扑进了姜熙的怀里,哭诉道:“嫂子,他们都欺负我,爹凶我,大哥打我,我好疼。”

姜熙哪里受得了她这话,心疼得不得了,她一边拥着湘湘,轻声哄着她,一边狠狠地凶了唐府里这两个大老爷们一眼。

唐璋茂和唐刺史两人俱是一声都不敢吭。

姜熙不管他们是什么反应,忙拉着唐湘绮进屋,要给她上药。

上药的动作轻得很,生怕弄疼了她,一边抹药,还不忘指责唐璋茂,“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当的,怎么能跟湘湘动手呢?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没个长辈的样子。”

唐璋茂连声认错道:“是我的不是,我给湘湘赔不是,好不好?”

他早就后悔了,就想顺着自家夫人的话给人道歉。

唐湘绮偏过头去不理会他。

唐家大哥想走到她跟前,好好跟她谈谈,上前了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一个没见过的高大男子,挡在他跟前,警惕地防备着他。

“你是什么人?让开。”

唐璋茂不虞地问道,自家妹妹身边的人,他都认识,眼前这个,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的。

唐府新招的人?他看着男子那张刚毅好看的脸,心下了然,这可能是他妹妹自己找的人。

阿惟半步不让,一点也没把唐璋茂的话听进耳里。

唐璋茂这会没功夫跟阿惟僵持,他本就惹湘湘不高兴了,不能再在她的院子里,挑这个时候斥责她挑来的人。

他偏头对男子身后的妹妹说:“湘湘,还生大哥的气?大哥知道错了。”

涂完了药的唐湘绮心里还是不痛快,家里大哥对她是最严格的了,相比较之下,她是最听他的话了,结果,他还打她。

脸上的红印没消退之前,她是不会理会大哥的。

“阿惟,做得好。”

她什么命令都没给,他就已经行动了。

他真的很会揣摩她的喜好,相处的时间分明很短,却总能看出她要什么。

连孤傲不逊的样子,在这种时候,都更加契合了,比大哥派给她却只知道顺从大哥意思的护卫好上几百倍。

有了她的鼓励,阿惟更是寸步不让,唐璋茂无法靠近她。

唐刺史和姜熙对这种情况也都置若罔闻,谁让他动手打了人。

最后,唐璋茂也只得沮丧地离开了唐湘绮的院子。

“沙沙”的书页翻动声,间隔越来越短,直至停止。

唐璋茂缓缓合上书,隐约有些不安。

似乎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被他忽略了。

对于此次亲事的人选,湘湘的态度抗拒得过于强烈了。

她并非是毫不讲理之人,而他和父亲,分明是照她的喜好来挑选的人,如何就闹成眼下这副模样了。

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像是护卫一样的男子,那种俯视人的眼神,不似寻常人。

唐璋茂把跟着他的管事赵禄叫了来。

“我问你,小姐身边是不是新招了人了?”

赵禄弯身行礼答道:“回主子,那人名唤阿惟,不是新招的,是主子外出办差时,小姐在路上捡回来的,此人身上带着严重的刀伤,另据看诊大夫说,他已失忆。”

唐璋茂指节轻扣着案桌,“失忆可曾证实?他身上可携带了什么?”

“请过几位大夫看过,失忆为真,他只有一块玉佩,可那人警惕非常,又受小姐特别关照,未曾弄清玉佩的模样。”

赵禄的话并没能让他的眉头舒展,他外出办差,那小丫头的禁足都没解,就敢上外头捡人了。

他的父亲、妻子,没一个人把他对湘湘的禁足放在心上。

都这么宠着她,他怎么能放得下心。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赵禄:“你去府衙调莱州所有未抓捕的青年男犯人的卷宗,按特征,一个一个跟那个什么阿惟比对,一旦发现符合的,立派官兵逮捕。”

刀伤、失忆,以及那人谨慎的性子和透着狠意的眼神,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人。

若真是什么亡命之徒躲到他妹妹身边了,他是不会放过那人的。

除此之外,还有令他想不通的事情,需要查探一番,便又说道:“去把碧霜叫来,机灵点,别打扰到了她。”

“属下马上去。”

赵禄领命而去,他跟在唐璋茂身边十来年了,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自家小姐。

一刻钟的功夫,人就来了。

唐璋茂端坐在桌后,盱衡厉色,“说吧,我不在府中时,湘湘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碧霜低着头,屏气回道:“没什么事,小姐听大少爷的话,一直在府里禁足。”

他怒目而视,语气更加冰冷了,“念在你忠心,给你一次机会,再不交代,立马就把你打发了。”

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碧霜在那双如炬的目光,恍若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冷汗不自觉地冒出来,她吓得当即就跪下了。

碧霜无论如何都不想离开她家小姐,而大少爷想要撵人,没人拦得住,无奈之下,只好把唐湘绮私自外出查看程绍和捡阿惟当护卫的事情,一一交代了。

唐璋茂一脸凝重地听完了。

他指节轻扣着桌案,沉声问道:“那日程绍会去倚竹茶楼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碧霜回道:“是买通盐察所的官差知晓的,为谨慎起见,还多收买了两人,他们的说辞都是一致的。”

“我今日见过你这事,烂在肚子里,别让湘湘知道,你下去吧。”

挥退了碧霜,唐璋茂面沉如水。

富庶之地,不管十多年前,还是现在,都有人不择手段地记挂着。

大轸朝,每年盐税占国库五分之一,而盐运大州,莱州,每年上缴的盐税又占所有盐税五成多。

这五成多的盐税,还是唐敖唐刺史当上刺史之后才有的,在那之前,莱州盐税占总盐税的分量,不足四成。

当然,这还只算了盐税,不算莱州其他上缴国库的赋税。

他们父子为国库积金攒银,尽心竭力打压盐商,结果那些人眼里全盯着刺史这个位置,和这个位置带来的油水。

思及至此,唐璋茂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来。

“程绍,你真是好样的。”

看来是逐年增加的盐税,让那些人以为他们唐家父子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了,小手段都耍到唐家的地盘上来了。

通镜湖碧波微漾,水汽朦胧,渔舟点点,依水而建的沧浪水阁二楼,一着云锦白衣的男子,驻足远望,尽赏湖光水色。

此人长身玉立,白皙似雪,乌黑浓密的发丝梳成高髻,清爽干练之感自然流露,他方正光洁的额头下,目长眉秀,一双狐狸眼熠熠生辉,望之柔美非常,却又不显女气。

如花似玉,此等话语,放在他身上,丝毫也不显违和。

静谧的水阁,一人匆匆而来,打破了此刻的幽静。

“主子,户部有密信送来。”

细白修长的手撕开信封,快速看过信后,男子轻蔑一笑,讥讽道:“又想多捞银子,又急不可待,这帮人,吃相真难看。”

而后,微弱的火星窜起,一点点吞噬掉封信上“户部巡管程绍亲启”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