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唐湘绮不光随意找了个厨娘代替自己,还领着人出府,在茶馆听了一下午的书,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甫一踏进房门,就看到坐在里头喝茶的唐璋茂。

伸出去的脚悄悄收回,她猫着身子,就准备开溜。

“跑什么,不是挺硬气的,谁的话都不听吗?”

唐璋茂板着一张脸,他在这等了有些时候了,她一进门他就知道了。

唐湘绮试图混过去,她不想跟大哥起争执,他是最不好说话的了。

她赔笑着道:“哪能呢,别人的话不听没什么,大哥的话,都是正经道理,该听自然听。”

认错很快,坚决不改,说得就是她了。

唐璋茂早就看透她了,“我看你是左耳进,右耳出,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怎么任性,让你私下看一眼,碍着什么事了?”

还是跟程绍相关的破事,她都表明了不愿意了,到底是谁听不进去话了。

“看与不看,我都不喜欢,干什么多跑一趟,现在逼着我非要去见一面,往后是不是就要逼着我嫁人了?”

她今年十八了,随着年岁的渐长,要嫁到别人家的恐慌愈发逼近她了。

闹也闹过了,躲也躲过了,可这一次,她父兄的态度比以往都坚决,她心里的焦躁日渐增长。

唐璋茂本来是耐着性子等了她许久,她故意戏弄客人,他都是想好好跟她谈的,可她这个态度,没法让他冷静。

“谁逼你嫁人了?你挑挑拣拣这么些年,闹得人仰马翻,次次都是我跟爹给你收拾烂摊子,谁怪过你?以前你年纪小,任性没什么,如今不同了,年岁越大,越难找,你要我跟爹看着你孤老终生吗?”

严厉的话,一脸怒容的人,都让她难受。

总说她在婚事上闹,她一早说过的话,爹爹和大哥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唐湘绮委屈地扁着嘴道:“既然不逼我嫁人,那咱们家有钱有权,找个上门女婿不就好了吗?”

说什么孤独终老,她待在自己家里,有家人有族人,有远亲有近邻,她不觉得哪里孤独了。

唐璋茂直摇头,她的小脑袋瓜里,就不会去想复杂的情况,世上的事,哪有容易的。

他没好气地说:“上门女婿有几个靠得住了?都是冲着咱们家的地位来的,出了事,他跑得比你还快,到时候你怎么办?”

唐湘绮不甘示弱地回道:“大哥你糊涂了吗,有你跟爹在,我能出什么事,真出事了,你们都护不住我,谁还护得住我?”

“若是那人借着我们唐家的势,飞黄腾达了,然后抛弃你了,你怎么办?”

上门女婿里,这样的人,尤其多,怎么能放得下心。

“那有什么,再找一个不久好了。”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简单好懂,人心是最难测的。”

那种背信弃义,借势腾达的人,必定是会把他曾经的踏脚石,踩进万丈深渊的。

因为他们害怕报复,害怕曾经的不光彩的事迹重现天下。

背叛者和被背叛者,基本上是不死不休的,谁也无法相信对方愿意放下过去。

所以,唐府看不上为名利放弃尊严,卑躬屈膝之人,也担心遭小人背叛,为家族招致祸端。

唐璋茂无法认同她的意见,严词拒绝:“上门女婿这种事,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准。”

唐湘绮同样急了,“我不……我知道了,你们就是想把我赶出家了,既然这样,当年费那么多心思救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跟娘一起死在……”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周围的一切都好似暂停住了,她缓缓转动着被打偏的脸,左脸上的微微刺痛,清晰地提醒了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大哥,“你打我?”

“湘湘,抱歉,大哥不是……”

“你居然打我?”

家里人从来没有人打过她,大哥现在敢打她了,她想的没错,他们就是要赶她走。

大姑娘了,不能再待在自己家了,要嫁到别人家去了。

她以为她家是不一样的。

原来没什么不一样,女子长大了,就没有自己的家了。

她也要没有家了,她要被关在被别人家,被人欺负了。

又疼,又饿,无论怎么呼救,那些人都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怕得发抖,她要跑出去求救,找人来救娘亲,还要谨记着,不能被抓住,被抓住的话,会被打的。

她怕疼,很怕很怕。

突然间,唐湘绮转身就往外跑,她的丫鬟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回神时,人早就跑不见了。

唐璋茂急了,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吼道:“都傻楞干什么,快追上去,万一湘湘出事了怎么办。”

一时间,整个唐府人仰马翻,能出动的都出动了,为了找跑出院子后,不知道躲在何处的唐湘绮。

唐府的西北方有一间院子,是唐府小祠堂,正堂屋内,供奉着唐家先祖的画像和牌位。

角落处,飘动的帷幔后,蜷缩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阿惟关上大门,轻咳一声,看到帷幔后的身影又往里头挪了挪,出声道:“小姐,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帷幔后探出一个挂满了泪痕的小花脸,唐湘绮惨兮兮地吸了一下鼻子,朝他说道:“我跑的急,没带帕子。”

她也知道挺尴尬的,可没有帕子,她不想把眼泪擦得到处都是,那也太脏了。

阿惟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走上前,蹲下身,将人的正脸看了全,才发现她的左脸上红了一片。

那红印看着碍眼极了,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谁打的?我替小姐教训他。”

唐湘绮接过帕子,捯饬她弄脏的小花脸,“是我大哥……”

说到大哥二字时,她的声音都哽咽了,他打了她,因为她不想嫁到别人家去。

她狠狠地擦干净了泪,一抬头就对上阿惟严肃的眼神,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帮她出气。

“不用了,我怎么可能会去对付自己的亲兄长,唉,算了,帕子我会还你一条新的。”

她将帕子整齐地叠好,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接下了那方帕子。

帕子,脏了,他怎么就面无表情地接的那么自然呢。

连看到她狼狈的丑态,都冷静得很,倒把她衬托得不像个样子了。

她双手环膝,闷闷地道:“阿惟,别人家的祠堂,是不能进的。”

“所以小姐才会躲在这里,是吗?”

“你可真讨厌。”

是的,没有比祠堂更好躲人的地方了,下人不能随便进,每日都会保持整洁干净,一般人也不会想到一个小姑娘会躲到全是死人牌位的地方来。

他一下就看穿了,未免也太机警。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连她的家人都找不到她,他找来的速度也真够快的。

阿惟回道:“我不是小姐的护卫吗?连小姐人都找不到,谈何保护。”

看吧,她的眼光一向不错,她自己找到的护卫,比大哥和爹爹找的,有用多了。

他们选的人差劲极了,为什么就是不放心她挑选上门女婿呢?真就想随便把她嫁出去吗?

唐湘绮难受的紧,眼眶又红了起来。

“小姐有难事,我替你解决。”阿惟沉声说道。

这话,把她逗笑了,“伤都没好,你就敢说大话。”

唐府中,她都搞不定的事情,别的人更帮不上忙了。

这个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谦虚二字是怎么写的,性子跟她有那么点像,不过,也确实不能一直躲下去了。

她理好了衣角,起身时,因蹲太久了,脚发麻了,身形不稳,往前倾倒。

正好在她身前的阿惟一把环住她,抱了个满怀。

他肌肉结实的右臂,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腰际,等她稳住了身形,他都不曾放开。

她偏过头去跟他说话,“好了,阿惟。”

阿惟愣住了,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神情复杂,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陌生的气息包裹着她,其间还掺和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很不适应地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阿惟俯身,贴在她的耳迹,哑声道:“别动。”

“你大胆,这是犯上,你懂不懂。”

唐湘绮伸手推他,没推动,受伤的人,力气怎么还是这么大?

阿惟回道:“我懂,小姐,请等一下,有种奇特的感觉。”

“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没有。”

她气道:“那就放手,不然,我要治你得罪了。”

阿惟松了手,她迅速地拉开了距离,她正要责骂他几句,却见他捂着心口,一脸疑惑。

她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了,伤口疼了?”

他低着头,指着心口,呐呐地回道:“不是。”

她从他的臂弯里逃离后,那处又重新变空了,仿佛那一瞬间奇怪的感觉是他的错误,失落和虚空,再次侵满心口。

祠堂外,喧闹声四起,大概是在四处寻她。

阿惟不是伤口疼,那就没什么事了。

她对还在原地的他说道:“还呆着做什么,走啊,一会等人发现了,你就麻烦了。”

而后,又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一句,“你记着,方才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知道了没?”

她跟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不在乎这个小插曲,还在小声地,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而阿惟却迈不动腿。

“小姐。”

唐湘绮转身,泪洗过的水润润的杏眸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她的眼,纯粹明亮,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是失忆的他发现的五彩的光。

“能再……”他犹豫着,闪躲着,最后硬生生地将话吞了回去。

“算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