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唐府东院,莱州长史唐璋茂风尘仆仆地归家,招待路过莱州的肃王这趟差事比他料想的还要复杂。

他刚将人送离莱州,赶回府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前往唐刺史的书房,他需要跟他父亲商量。

新皇刚继位,看似稳定的朝局实则底下暗潮涌动,而首先被那些人盯住的是无险可守、富裕繁华的莱州。

前往书房的途中遇上特意出来迎接他的妻子姜氏,他随即卸下一脸深沉,换上轻松的笑脸,作了一揖道:“夫人屈尊亲迎,为夫真是不胜荣幸。”

姜氏羞恼地瞋了他一眼,“一回来就没个正行。”

唐璋茂隐住眼底的急切,跟往常无异般说:“已得夫人垂怜,要正行做什么。”

“你啊……”姜氏笑意更甚,不过到底是夫妻,她没有错过刚一见面时他的脸色,正色道:“这些话,回头我听你慢慢说,先去见爹,正事要紧。”

夫妻相视一眼,心领神会。

唐璋茂刚要走,姜氏想起了什么,多嘱咐了一句,“湘湘昨日因婚事跟爹吵了一架,你好生跟她说,别又板着脸教训人。”

他叹着气,无奈地回道:“你们太宠她了,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她的婚事我来管,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这不仅关乎她的亲事,也关乎唐府的未来,他是唐府长子,他发过誓的,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

阿维走马上任当上护卫的第二天就开始在唐湘绮院子当值了。

唐湘绮用过早膳才得知阿维一大早就来了,院门还没开他就在了。

他就那么待不住吗?

她给的创伤药是最好的没错,也不至于好那么快,他没问题吗?

万一受不住晕倒在她院门口,岂不是麻烦事一件?

她可是从来都不会苛待替她办事的人。

“碧霜,阿维伤没好,叫人搬条椅子给他,府里又没危险,不必傻站着。”

她不用看都知道,他定是脊背笔直地站在门口护卫,伤口疼了也跟个没事人一样强撑着。

碧霜不确定地问道:“他是护卫,坐在院门口,多少有点不成样子,要不先叫他回去养伤?”

唐湘绮笑了笑,饶有兴致地说:“可以,只要你能说服他。”

碧霜去了,没一会便铩羽而归,她懊恼着,同时也气愤着,身为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这星宸院中哪一个不是敬着她的,从来没有人如此无视她,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的。

唐湘绮停下了抚琴的手,她学了有些年头了,不下不下的水准,勉强能拿得出手,她抬头见碧霜丧气的样子,打趣道:“碰了一鼻子灰?”

“可不是,我好声好气地劝着,他压根留不搭理我,这么狂傲无礼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碧霜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失忆了,很多事不记得,以后慢慢教他,这一阵子你和白露都辛苦了,等会把库房打开,你和她都去挑一件喜欢的,你就多担待些。”

“小姐……”碧霜叹气,阿惟的那张俊脸果然是小姐最喜欢的那一款,“那我给他弄条板凳去。”

“等等。”唐湘绮望着房内的椅子出神,又矮又窄的板凳坐着应该是不会舒服的,既然要搬不如搬一条好点的,“不用板凳,就这张靠背椅。”

那可是黄花梨木的椅子,碧霜不可置信,就算唐府不缺这一两把椅子,但把这上好的椅子放到外头日晒风吹的,她还是心疼的,“他一个护卫,用这么好的椅子坐在院门处,其他当值的护卫见了,是不是不太妥当?”

唐湘绮不以为意,“那就多搬一把,让以后在院门站岗的都坐,府里又没有危险,没必要让他们太辛苦。”

劝不动了,小姐有了主意,是不会轻易变更的,碧霜认命地让人搬椅子去了,她以前听说过什么红颜祸水,眼下看来,蓝颜少不了祸水。

星宸院门口,摆放着两张黄梨花木的靠背椅,站岗的护卫,一个站得笔直,一个坐得笔直,此情此景,让前来的赵勇眉头不展。

赵勇是唐璋茂身边的护卫,他领命而来,就看到了这不成规矩的一幕。

他稳步走到坐着的那人跟前,严厉地命令道:“站起来。”

星眸轻飘飘地抬了一眼,又收了回去,阿惟毫不理会,直至衣襟被人抓住,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松手。”

两人互不相让,陷入胶着,忽而,赵护卫手腕一疼,阿惟攥住了他的手,力气大到硬生生地将赵护卫的手从领口撕了下来。

赵护卫刀口出鞘半寸,碧霜及时赶了过来,打圆场道:“阿惟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赵护卫别跟他一般见识。”

阿惟依旧坐着,赵护卫看着碍眼极了,刀口回鞘,碧霜姑娘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赵护卫暂且压下不满,“有事求见小姐,烦请碧霜姑娘通报。”

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好生管教这个叫阿惟的,赵勇暗道。

心乱了,这琴是谈不下去了。

唐湘绮拉着脸,大力一拨弄,刺耳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她审视着半跪着的赵勇,不叫他起身,只没好气地问道:“我大哥把你调到我院子里来了?”

赵勇恭敬地答道:“是,主子命令属下护卫小姐安危。”

“护卫?别说的这么好听,本小姐看是你是来监督的吧。”

赵勇一直是跟着她大哥的,也是她大哥亲手训练出来的,好端端的把人派到她身边,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肯定跟她的亲事脱不了干系,唐湘绮的心往下又沉了几分。

赵勇头低的更低了,“属下不敢。”

“不敢?本小姐问你,你来了星宸院,听我的还是听我大哥的?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赵勇答不上来,唐湘绮看着更气了,“滚下去。”

可她知道,除了说几句气话,其他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赵护卫派给她,她想赶都赶不走。

唐璋茂是唐府未来的掌权人,而实际上,唐刺史已经不怎么管唐府的事项,基本都交给唐璋茂夫妻俩了。

“臭大哥,居然明目张胆地来这招,可恶。”

她泄气地砸在软塌的靠枕上,身心都被一种无奈感包裹着,她不明白,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家里人的态度怎么都不太对劲。

她该怎么办才好,她真的不想离开家,不想被赶到别人家去,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唐湘绮头埋在靠枕里,困意袭来,不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日暖风轻,鸟鸣花香,却有烦心事上门。

倚在软塌上的唐湘绮,将手里的话本子一扔,不悦地看向唐府大管家唐忠。

“我不去,你叫他们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想到,大哥如此强硬,竟然将人请到家里来。

她分明说了,她不喜欢的。

唐忠好生哄着她道:“不用小姐跟那人接触,只远远看上一眼就好,那人相貌确实不错。”

唐湘绮不依,“不要,我已经见过了,太丑了,我不要再见第二次。”

说不准那股茅厕的臭味还没散干净,她不可能去看脏东西的。

“可大少爷说了,务必要让小姐去。”

玉兰花厅,花木山石环绕,玉兰花团似锦,绮丽如云霞,又有五彩灵璧塑成峰峦,颇有空谷幽雅之感。

厅内相会,唐璋茂请人入座,笑道:“程巡官,来华熙有些日子了,可过的舒心?前段时间,公务在身,未曾招待,勿要见怪才是。”

“唐长史客气,能得长史相邀,是我之荣幸。”

言语客套,礼节得体,唐璋茂与他寒暄了几句,从美景谈到诗词,皆是顾左右而言他,谁都未切入正题。

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户部巡管,兼盐铁使程绍,其父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程家先祖曾为开国皇帝立过功,累世为官,程家也是兴京大世族。

唐璋茂心中对那人称赞之余,话锋一转,问道:“程巡官青年才俊,又前途无量,却尚无家室,妄加猜测,莫非是神女无心?”

“唐长史说笑了,皇命在身,又毫无建树,哪敢儿女情长。”

此言一出,唐璋茂轻捋着胡须,嘴角的笑愈发意味深长。

户部巡管到莱州巡盐,皇命为何,显而易见,那就是来要钱的。

他一说婚嫁之事,程绍便扯出皇命来,言下之意,便是这钱,上头要定了。

程绍来此有些日子了,进展不顺,也不急不躁,年轻且不简单。

唐璋茂对他更为满意了。

性子沉稳,能成大事者,方才配得上他妹妹。

唐璋茂又说:“常言道,成家立业,成家与立业,非是矛盾两难之举,家成则业立,程巡官何须难为自己?”

程绍来此,各方面都符合,这让为唐湘绮婚事头疼的唐家父子,颇觉此人是天赐之良缘。

若成佳偶,其他的,都好说了。

程绍闻言,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如小扇般的眼睫轻动着,掩饰住眼底的复杂的情绪。

他和气地对唐家大哥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未敢擅专,临行之际,家父谆谆教诲,令我尽心办差,不复朝廷重托,事未成,未敢作他想,不过,若是唐长史是保媒,家父想来是会认同的。”

知进退,会说话,唐璋茂心里有了数,铺垫到这里也就够了,是时候谈及联姻大事了。

然,话未出口,花厅前来了一女子。

那女子妆浓粉厚,胖面肥腰,一身极为不搭的锦衣红裙,令她行走之时,姿态颇为怪异。

女子紧张地发抖,她顶着唐璋茂困惑的目光,努力控制住发软的双腿,她想起她的使命,女子眼一闭,心一狠,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来。

“兄长……安好……”

众所周知,莱州刺史只有一个女儿,唐长史只有一个妹妹。

这声称呼一出。

程绍面色如常,而唐家大哥,当即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