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唐湘绮左思右想,还是将人带了回去,就冲那人的态度,她就不能凭白救他一遭。

做好事,就得留名,兴许还可以留些别的。

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唐府,唐湘绮将人交给了唐府的大管家唐忠,吩咐他好生照顾,便无暇再顾忌她救回来的人了。

她得忙着沐浴更衣,将这一趟出门沾染的污秽和其他不属于她的气息全部洗干净。

她难受了一路,多忍受一刻都是折磨。

半个时辰后,她梳洗完毕,碧霜熟练地点起了她喜欢的熏香,服侍她更换了一身单丝碧罗笼裙。

唐湘绮阖上双眼,鼻翼轻动,确认闻不到一丝血腥之气后,总算是舒心了。

“爹爹回来了吗?”

她身边的另一丫鬟白露,端上一盏娥眉白芽茶,回道:“老爷回来有些时辰了,是在小姐之后回府的,这会正在书房。”

那就好,唐湘绮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她这趟出门是瞒着唐刺史的,其实她还在禁足中,因她气走了教书的先生,被其大哥唐璋茂禁足一个月。

唐府长子唐璋茂公务在身,在外办差,已有十数天不在家,府里唯一能稍微管住她的人不在,禁足什么的就不足为惧。

又因唐璋茂归期在即,唐湘绮不得不多了些许谨慎,唐刺史固然会对她私自外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让他知情总是更保险。

跟着她出门的护卫丫鬟都再三嘱咐过了,要他们嘴巴闭紧,不许跟她大哥透露半分。

她叹气着放下手里的茶盏,这一趟出门,没见到程绍,属实失算。

大致的、模糊的行程是不行的,她要知道程绍详尽的信息。

得赶在她父兄正式安排她和程绍见面前,私下先见他一面。

一旦由她父兄牵线,她和程绍见面,傻子也知道其中的含义,这就是要结两姓之好,定下婚约了。

这些年,上门求亲的,可不止莱州的青年才俊,京城的,其他州府的,也不在少数。

唐湘绮自己心里清楚,很多人并不是为了她来的,是为了金山银山而来。

程绍难免不为财帛动心,而她多少要顾虑京城程家的脸面,不能当着人把话说得太过,她毕竟不是什么八面玲珑,会看脸色的人,脾气上来了,她不把人得罪死了就是好的。

京城不是莱州,唐家也难以说上话,唐湘绮不想给自家爹爹和大哥多树立敌人。

她把碧霜叫到跟前,问道:“程绍是不是住在盐察所?”

盐察所,是华熙专门处理盐政的官署,同时负责接待京城来的盐铁使,给他们提供住所。

盐察所待遇比驿馆好太多,虽有个别清高廉洁的盐铁使执意要住驿馆,其他绝大多数的官员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盐察所。

碧霜想了想,会意道:“是,小姐是想在盐察所安排些眼线,盯着程绍?”

安排眼线指的是收买几个盐察所里服侍程绍的下人,当然,收买的人不是程绍从京城带来的,是原本就在盐察所当差的。

华熙城里,底下的人这点面子是要给的。

这种麻烦事,要搁在以往,唐湘绮是不想做的,只是眼下时间不等人,她估摸着等她大哥办完差事回家,她的婚事便要提上议程了。

“找两个机灵点的,千万别给人发现。”

私底下解决是最好的,个人之间的矛盾事小,伤及世家颜面事大,她不想传出唐家看不上京城程家,轻蔑程家的话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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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盐察所的眼线布置好了,接下来,唐湘绮等着消息就好。

事情有了眉目,她没那么急了,这才记起她救回来的那个相貌极佳的男子来。

“捡回来的那人近况如何了?”

“昏迷了三日,人差点就没了,好在有大夫日夜照看,各种名贵的药材吊着,才讨回一条命来,这会人已经醒了,因是小姐带回来的人,大管家将人安排在了客房住下。”

白露事无巨细地将那人的情况告知小姐,暗道那人运气实在太好了,定是祖上积德,才让他被自家小姐捡到,要是换个人捡他,就他那一身的伤,不死也得残。

唐湘绮知晓那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恻隐之心顿起,也不计较他弄脏了她的衣裙了。

“带路,本小姐去看看他。”

她捡回来的人,她得安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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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房门半开着,浮光穿过镂空的花窗,映在床榻和案桌之间的四折屏风之上,为屏风之上的高山流水图,添几分波光潋滟。

案桌前,那人垂首沉思,浓密的眼睫,阴影落在眼下,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更显阴郁,却也未损其俊美。

人不动,静如画,只是案桌上那件脏衣裳坏了美感,也止住了唐湘绮的脚步。

“伤势怎么样了?”

她选了个离案桌较远的位置问他。

她一开口,男人从怔楞中回神,抬眸警惕地审视着她,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置于身前,俨然是防备的姿态。

相顾无言,男人沉默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收回他的防备。

白露不待见他这态度,斥责他:“要不是我们家小姐救了你,你就重伤死在外面了,你就用这种态度报答救命恩人,连基本的礼节都不懂吗?”

不识礼节,还敢直勾勾地盯着她家小姐看,不知感恩的粗鄙之人,白露对此愤愤不平。

男人闻言,眼神黯然,略作回想之态,似是想起了什么后,他放下手,身板笔直,朝唐湘绮行了一大礼后说:“感念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日后结草衔环必报此恩,眼下,我一事相求。”

唐湘绮寻了张椅子坐下了,“说说。”

“恩情我一定会报,可否容许我向小姐辞行。”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话,如若忽略他明显虚弱的身体和这满屋子的药味,她倒是没必要留他。

是走是留,是他的自由,按说她不该强行干涉的,然而,唐湘绮心里不太痛快,因为他过于疏远和防备的态度。

给她放低姿态啊,他知道他是被谁救了吗,她是唐府众人捧着的千金小姐,她屈尊降贵,亲自将他带了回府,还为了他惹了一身脏,他就这副样子?

强撑着,死倔着,搞得跟宁死不屈一样,她可不是来看他这副模样的。

她想看的,是他感恩涕淋,或是他巴结讨好,或是他为自己曾经不识好歹、有眼无珠而懊恼,非要带回府的目的就是此。

俊朗非常的相貌,被酸甜苦辣的情绪带动,欣赏起来不是更令人喜欢吗,她尤其看不惯此人是在她跟前比她还傲气。

总而言之,她不愿轻易放他走,除非他矮她一头,放低姿态。

唐湘绮挑眉,狡黠一笑道:“你既然需要本小姐来救,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你的报恩,但为了救你,请大夫买药花了不少银子,你该不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走了吧?”

白露说过了,这个人身上一文钱都是没有的。

男人不卑不亢地回道:“我身无长物,唯有一块玉佩,可玉佩不能用作抵押。”

到这个地步了,他一个“求”字都说不出来,说两句软话,她舒心了,也不是不能可怜他放他走,可他非要硬着性子,她还就来劲了。

“玉不能抵押,你既没钱又有伤,能去哪?找你家里人来接你吗?”

她是真的好奇,什么样的人家养出他这样的来,观他衣着装饰,寻常人家无疑,然而他傲气过了头,隐隐可窥见他周身有一种强大的气势,其中还夹杂着几丝疑似世家贵族的贵气。

华熙城里,但凡有名有姓的人家,基本都来唐府拜访过,她不会不认识,她也确认这个人以前她没见过。

男人摩挲着手里的玉佩,神情晦暗不明,“家人?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往,连自己是何人都不知道,更遑论家人了。”

此言一出,唐湘绮一头雾水,她花了好些时间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转头问白露:“大夫怎么说?”

白露同样被震惊到了,她负责留意此人的举动,这些天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弯身请罪道:“人救醒之后,开了药就让大夫走了,大夫也没说什么失忆,他住在客房这几天,话少也不出门,更无异常之举,我和大管家,都对此并不知情,失察之处,请小姐降罪。”

唐湘绮并不怪责于她,只说:“不关你们的事,重新叫大夫来看看,不要上回那一个。”

白露出去请大夫了,只余下她和他两人,男人站在原地不动,不多话,也不主动靠近。

唐湘绮就在一旁上下打量着他,身体板正,熊背蜂腰,兴许是习武的,难不成就是因为武艺傍身,失忆后在陌生地方醒来,就能一丁点都不慌张了吗?

可他伤势很重,武艺真的能有所依仗吗?

唐湘绮看不懂他,换做是她,都不用失忆受伤,只让她一个人呆在不熟悉的地方,她就慌得不行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失忆的样子。”

她不太相信他的话,甚至有些开始不相信他这个人了。

男人察觉到她的怀疑,唇角微微下垂,淡然无波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痕,“小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救人的样子。”

他竟然顶嘴,唐湘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了两声,冲他那张极其符合她喜好的脸,她对他很有耐心了,他却愣是不知好歹。

她后仰着靠上椅背,半眯着眼,嘲讽道:“本小姐对你还是太好了,一早把你丢到柴房,你就能学会什么是尊敬了。”

他从案桌后绕出,迈向唐湘绮,随着他的靠近,再浓郁的药味也掩盖不住血腥气,唐湘绮有些难受地用帕子捂住了鼻子。

“离本小姐远点。”

男人置若罔闻,低头凝视着她道:“我忘了一切,只记得一件事,我躺在路边半死不活,有人撩开了我的头发,举止越线,言语轻挑。”

唐湘绮:……

该记得的不记得,不该记得的,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她偏过头,避开他带着沉重之感的视线,故作轻松道:“什么越线,什么轻挑,你搞清楚,本小姐是在救你,救人懂吗?”

他点头,退开了几步,举着手里的玉佩,喃喃自语着:“这枚玉佩和桌上那件脏衣服是我仅剩之物,我日夜看着,每一处纹路,每一处痕迹,研究过不知多少次,不管这两样以前是不是属于我的,都已经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东西,我不会放手。”

他话突然多了起来,唐湘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也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疑惑着看向他。

他忽而抬眸,视线相汇,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神。

“物品如是,记忆如是,小姐请想清楚,是否留我?”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