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从试戏的会议室出来已经是傍晚。
温榆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六点整。
今日天色晴朗,不期而遇般,她邂逅了一场惊艳的黄昏,太阳还未完全西沉,而月亮已经升起,霞光漫天,月色皎皎,云彩如油墨一般浓重。
在走廊等了一分钟左右,副导陈明生从会议室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说起来,陈明生是她的经纪人庄思绮大学时期的男友,两个人曾经感情好到差点结婚的地步,后来却没走到一起。
原因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仅仅只是因为陈明生是京市本地人,他的母亲想要找一个本地户口的儿媳妇。
庄思绮那时候也心高气傲,认为合不来的婆婆永远也合不来,放不下身段去讨好未来婆婆,于是拉拉扯扯两年,最终还是走到分手那一步。
不过二人分手后并没断了联系,都在一个圈子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装作陌生人也过于刻意,二人便保持往来,当然,只是工作上那种。
许是因为这一层原因,陈明生经常对温榆比较照顾。
记得她第一部戏便是陈明生给她安排了一个跑龙套的小角色,她饰演一个路边摊小商贩的女儿,台词只有两句。
当时她在片场等了一整天才轮到她,拍摄时居然下大雨,本来片酬只有一百块,戏拍完后,陈明生看她淋得一身湿蹲在路边数钱的样子可怜又好笑,于是将她的片酬谈到了两百块,她很感激。
陈明生本来打算抽根烟,看她还在走廊,于是没点烟,手转着打火机走过来跟她说:“你拿女四号挺有希望,先回去等通知吧。”
温榆点点头,默了会儿,道:“陈导,刚才我在里边的表现是不是不好?章老师一定认为我好高骛远吧。”
她说完后垂下眼睑,内心有些不好意思。
女二号这个角色的要求,是一定要非常漂亮,人物标签之一是“倾国倾城”,比较夸张的形容词。
当时圈内一个艺人朋友刚好拿到了这部剧一个小角色,偶然说起女二的人选一直没定这事儿,朋友就说,要不温榆你去试试?你这么漂亮,戏路也广,小白花心机女恶毒女配你都可以演,这个角色超适合你。
于是乎,她有了来试一试的心思。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嘛。
当初她拿下岑亦白,也是靠着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劲儿。
记得第一次见岑亦白是在临近暑假的时候,散学典礼上,她的母校嘉礼中学特意请来一位大学讲师给学生们演讲,顺便也帮忙这位讲师推销她的教学著作。
演讲结束后已经是黄昏。
黄昏之后很快就会天黑了,小区有一段路黑漆麻糊的,路灯也坏掉了,所以,温榆并不打算去购买那位讲师的著作,可是后来,她鬼使神差的,居然去排队。
乌压压的人群里,岑亦白高高瘦瘦,前额的碎发被夏天的晚风吹起来……他穿一件白衬衫,整个人都很干净,黑色的西裤,朗逸的风骨自成。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啊。
领口的扣子也系得一丝不苟,腕骨凸起来一块特别好看。
后来,他眉毛下那双狭长的眼睛忽然抬起来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她疯了一样。
她抱紧书本,害羞地,下意识转身回头想走,身后传来岑亦白温朗的嗓音:“这位同学,你还没付钱。”
“……”
她一怔,连忙跑回去,脸红耳热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递给他。
他拿着百元钞随意对着天空看了几回,又将百元钞递回来给她。
她有些慌乱,解释道:“那个……这张毛爷爷虽然有点儿旧,但不是假.钞,我保证。”
岑亦白淡淡一笑,微凑近她的脸,目光泛过一丝狡黠:“这位同学,我有说过你的是假.钞么。”
她脸色涨红,支支吾吾:“难道……你要白送我这本大师的著作吗?”
“……?”
岑亦白不知为何嗤笑一声,等他笑完,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没有之前远远看着那么冷冰冰又不近人情了,人看着还怪好的呢。
他好像不避嫌,很自来熟似的,抬手过来就揉乱了她的发顶,淡着嗓笑说:“当然不白送。我手头没零钱,找不开,你明天给我就成。”
“哥哥,我明天就放暑假了。”
岑亦白挑眉:“小姑娘,你怎么平白无故喊人哥?想套近乎的话,这招对我没用。”
她脸色涨红:“不是!我看哥哥你不像我们学校的,你看起来,比高三的哥哥姐姐还要老一些……”
她话没说完,岑亦白的脸色肉眼可见臭了很多,冷淡的笑意在脸上晕开,他勾下脑袋,神色暧昧地看着她这颗小豆丁:“你说,我老?”
“额……也不是很老。哥哥,你应该是大学生吧?”
岑亦白有些不耐地直起腰,随即,他从一叠摞得高高的书本上边随手抽了一本更厚的大师的著作递给她,神色淡淡:“哥哥比你想象的,还要再老一点儿。”
“难不成……哥哥你竟然已经三十岁了吗?”
“……?”
岑亦白差点气笑了,用大手又使劲儿揉了揉她的发顶,成功把她的发顶变成鸡窝。
不过他脾气算比较好的,没有骂她。
这时身边的好友程浅浅揶揄道:“温小榆!人家大哥哥现在在读研究生啦!哪有你想得那么老哦!”
后来她才知道,岑亦白当时在读研一,二十三岁的年纪也不算很老,但比起她一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他自然算是老的。
再后来,岑亦白的小姨妈在她家楼上租了房子。
不过后来,他的小姨妈临时出国,所以当时正好回国探亲的岑亦白便住进了小姨妈租下来的房子,也就是他住到了她家楼上。
于是乎,他和她成了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后来居然发展到他暑假两个月天天来她家里蹭饭的地步。
说起来岑亦白可以堂而皇之的来家里蹭饭的主要原因——
当然不是因为她暗恋他,而是她的妈妈林蕙看中了岑亦白麻省理工在读研究生的身份——
她妈妈居然花钱请岑亦白给她补习。
这招引狼入室让她妈妈在东窗事发后十分的后悔莫及。
当妈妈发现她和岑亦白谈恋爱,已经是高考结束后她到大学报道那会儿的事儿了。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落下了给她求来的平安符回学校找她,之后又看见她和岑亦白在林荫道的隐秘处接吻——
她感觉和岑亦白的事儿还可以继续瞒个大学四年。
出乎意料的,林蕙当时并没有大发雷霆,因为当时,她已经成年而且是个大学生了,十八岁的年纪,谈恋爱谁也管不着。
而且,她是在高考之后才和他告白,哪里都不“违规”。
他很有职业操守,做她的补习老师那会儿,他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
反倒是她,经常对着他各种想入非非。
她在岑老师的辅助下顺利考上了国内一所不错的本科大学,林蕙也不反对他们交往,如果不出意外,也许,她和岑亦白会在大学毕业后结婚……
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很圆满,哪里都找不出破绽来。
所以,到底是哪一步出错了呢?她经常这么问自己。
她和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好像冥冥之中有根无情的引线在作祟,这根看不见的引线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妄为地搅乱了一切。
电梯下到一楼。
叮一声,门开后,电梯外等候已久的人一窝蜂涌进来,温榆有些艰难地从人堆里挤出了电梯。
陈明生跟在后边出来,他按捺住想要点烟的手,一边从兜里拿了烟盒出来,舔舔干巴的嘴唇后对她说:“温榆,思绮最近有空吗?我打算找她谈谈。”
温榆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唐突,于是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别误会,是谈工作上的事儿。她最近经常跑组,为你和宋乐儿拿角色,本来定好了这部剧的女三给宋乐儿,但导演看了她的定妆照后要换人,现在女三还没定人。”
“她为了宋乐儿打点了不少关系,我看那个宋乐儿人品太差,迟早翻车,她把大精力花在这个宋乐儿身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照我说她应该换个人捧,比如你。”
温榆有些惊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导,你别这么说,乐儿现在已经红了,庄姐很高兴。”
“她高兴过早了,这个宋乐儿黑料太多,又爱得罪人,情商低,总有翻车的时候。温榆,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这行很看重人品,要长时间在一块儿工作,哪个艺人人品不行耍大牌,整个剧组都跟着一块儿难受。”
“我就跟你透个底儿吧,江导换掉宋乐儿不是因为她演技差,是因为她目中无人,试戏那天江导坐那儿等了她一个多小时她才来,来了以后态度也敷衍得不像话,戏都没试就直接走了,江导很生气,回去放话让我们另外找女演员换掉宋,说没法儿和这个宋共事。”
陈明生说着说着抽了根香烟放嘴里叼着接了通电话,随即朝她半点了头之后侧身和她分开了。
温榆没有在长隆酒店办理入住,只是将行李临时寄存。
她去取了行李,刚推着行李箱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楚霏儿气呼呼地从后边走过来,擦身而过时,楚霏儿停顿了一下,回头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笑着回应了。
助理说楚霏儿的保姆车还在路上堵着,所以楚霏儿只能在大堂干等。
温榆叫的车也还没到,于是也回大堂等。
过了会儿,楚霏儿坐到她旁边打开了话匣子。
她和楚霏儿的合作还算愉快,后来也互相加了微信,只是她们不熟,杀青后就没联系过了。
“温老师,你也来试江导的戏吧?你试哪个角色?”楚霏儿推着墨镜问。
温榆回:“我试女四。”
楚霏儿:“是吗?我试的女二号,不过我看制片和江导的意思,我可能没戏,害。”
温榆想起庄姐跟她说过女二内定了楚霏儿的话,一时有些狐疑。
楚霏儿看出来她的疑问,说:“谣传谣传,要说内定角色,当然有,就女一周薇予呗,她背后的资本挺牛逼的,这部戏从一开始就是替她量身打造的剧本,本来编剧要写双女主,她当然不乐意了,然后改成现在这样,周薇予可不会跟人平番。”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后来楚霏儿的保姆车到了,二人于是告别。
温榆在大堂继续等了十来分钟,网约车司机忽然打电话来告知她车子抛锚,让她取消订单,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她也没深究,就乖乖把订单取消了。
她低着头坐在大堂沙发继续下订单,面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她抬起头,是赵沛然。
赵沛然西装革履的,他保养得不错,看着也就三十出头。
他在温榆旁边坐下,开门见山:“来试戏吧?试完了吗?你庄姐没跟你说我在机场等你吗?怎么自己先走了?不够意思。”
温榆温吞道:“我……刚试完戏。赵总,抱歉,之前我上错车了……那车主人好,没赶我下去,就把我送这儿了。”
赵沛然笑了笑,手摸着下巴上的胡渣不经意般道:“我说你怎么可能认识岑总呢。照你的意思,岑总人这么好?没赶你下车,还叫司机送你到这儿?”
“……”
这个圈子人脉交错,赵沛然知道岑亦白,一点儿不奇怪。
温榆没细想太多,淡淡应了声。
“你等车吧?酒店还没订吗?我琢磨着试戏见组挺多事儿,你该是要在京市待个十天半月的,别住酒店了,费那钱干嘛,上我那儿怎么样?我北三环那儿有套房子空着,空着也是空着,一百五十平,空间还算大,要不借你住几天?”
温榆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她立刻站起来婉拒道:“不用了赵总,我住酒店就行,其实我待不了太久,也就几天,我就该回檀城了。”
赵沛然眯着眼笑了笑,也站起来,一只手伸过来揽住她肩膀:“温榆,你别骗我了,上错岑总车这种事情你也编得出来?岑总什么身份,要想入他的眼,登天还难。你也真行,岑亦白你也敢招惹。”
“你要有心往上爬,不如换个人打算。”
温榆忍耐着,拿开了赵沛然搭在她肩上的手,不料赵沛然变本加厉,这次改搂她的腰。
大堂人多,赵沛然又是圈内人,是资方,她不能闹得难看,只好忍耐着不适,耐心地周旋:“赵总,你别动手动脚行吗……”
赵沛然当然也不是流氓,松开她的腰,改成要拉她的手,她躲开没让牵。
赵沛然强硬地又要抱她腰,没等她退开来,她的手腕忽然被一只大手牵住,接着,她被猛拽了过去。
她来不及看清人,一抬眼,是赵沛然一脸吃瘪的神色,脸都成蜡黄色的了。
她后知后觉回头望了眼那拽她的人,待看清人,也瞪大眼。
竟然是,岑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