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车内静得出奇,连各自呼吸的频率都能被对方捕捉到。
温榆下意识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被电流穿过周身一般本能地颤。
她的睫毛刷了一层很重的睫毛膏,睫羽的颤抖有点儿沉重。
今天来试戏,《如梦惊华》剧组负责招募演员的杨副导告知她,时间很赶,这部戏已经筹备了两年,怕拖太久反而会拍不好,出品方要求立即开拍,所以三天后就会开机。
不过,导演和编剧对剧中几个重要角色的饰演者有一些冲突,两方相持不下,所以拖到现在还没定下来,资方又在催,所以只能一边拍一边物色角色。
温榆要试镜的是女二号。
她没有退缩,没有因为自己不红而却步,她敢去尝试。
就好像七年前——
那时她还是一个有些怯懦的小女生,不爱说话,不爱和人交流,有些社恐,可是,就是曾经这样的她,却敢去跟那个左邻右舍都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岑亦白告白。
他一直耀眼,光芒四射,给他写情书、追求他的女生可以排队绕小区三圈。
回忆像流水悠长……很快,她已回到现实。
杨副导得知她想试女二的角色,不置可否地回复她,让她化好妆再来试戏。
她根据拿到的角色信息自己预先在飞机上化了妆,浓妆,和她以往的角色有些出入,她以前的角色,都化淡妆,甚至有时候可以素颜出镜,第一次化这么浓的妆,她有些没底儿。
她的化妆技术靠跟着网上的美妆视频博主自学的,能力有限,关键是她还手残,额,可想而知,效果一定很差吧。
无怪乎岑亦白上车后看她的眼神,像看博物馆里一件造型奇特的艺术品一样。
对于她的不请自来,他并并无表露出太多情绪,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些,他定定地看了她三秒,随即冷淡吩咐司机:“开车。”
司机小陈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接错了人。
小陈有些纳闷,心想:所以,那位楚霏儿小姐,不接了吗?
车子启动,司机贴心地将隔断玻璃升起,开了雾化。
温榆摘下头顶鸭舌帽,发顶乱糟糟的,像鸡窝。
她拿下墨镜收进兜里,又取下口罩塞进包包,舔了舔唇,手忙脚乱地在座椅扶手一侧的控制台按下一个键,隔断玻璃缓慢降下去。
司机刚要出发,发现隔断降下,以为老板有什么话要吩咐,便没开走,回头问一句:“岑先生?”
岑亦白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张脸冷得像冰块。
温榆屈身向前对司机说:“抱歉,司机大哥,那个,我上错车了,我要下车。”
她说完就要拉开车门,却发现打不开,她求助般望向司机,而司机只是无奈地对她笑笑,随即望向岑亦白。
岑亦白抬手捏了捏眉心,神色寡淡,半阖着眼睑,语调不变:“开车。”
司机了然,再度升上隔断玻璃。接着,迈巴赫飙了出去。
温榆愣了两秒钟,随即,她不停地拍打着隔断玻璃。
司机有些为难地看了眼后视镜,默不作声地再次打开了雾化功能,于是,他看不见后边的情形了。
在拍打了半分钟隔断玻璃后,温榆的手已经彻底酸掉。
她冷静下来,揉着腕部坐回去,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一旁英俊的男人。
“岑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他,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
假如,她是说假如,他要把她带去什么奇怪的地方,她就报警处理。
这种奇奇怪怪的脑洞在她脑子里越来越大,等她被自己的幻想吓得如临大敌时,岑亦白已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纤细发红的腕部,猛然一拉。
下一秒,她在惯性的作用力下,无可避免地跌坐到了男人的腿上。
好危险的姿势。
他到底想做什么?
非礼她吗?
他根本不会缺女人。
她胡思乱想着,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密,像回南天聚集在玻璃上的密密麻麻的水珠一般可怕。
男人一只手拢住她的腰肢,渐渐收紧,另一只手,轻抬起她光滑细腻的下颌。
这样的对峙,带着暧昧。他微抬眼,瞳孔划过一丝冷意。
她的睫毛刷了很重一层睫毛膏,但脸上的粉却只薄薄一层,皮肤底子真的很好。
岑亦白观察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内心泛起一丝波澜,不可避免的变得些微滚烫,他掌心贴着她的脊背,缓慢的、带着一丝引诱的、几乎有些恶劣的态度一般、抚着她,指腹的力度故意加重,带着几分恶劣的捉弄。
她和想象中一样,微微颤抖着身子,眼睫毛扑唰唰地颤,脸色发白,眼睛里浸出水雾,让他忍不住想继续欺负她。
忽然她抬起一只手,朝他英俊的脸,打过去。
意料之中的巴掌声没来,只因他的反应比她快太多,立刻便攫住了她的腕部,扣得紧紧的,她挣扎几次都挣不脱,反倒让自己的腕越来越红,有点疼。
沉默后,她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嗓音诉说:“岑亦白,你想羞辱我,能不能换一个地方?换一个时机?我还要去试戏,我不能搞砸,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真的特别重要,你懂吗?”
她的眼圈已经红了。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喜欢的人误会再羞辱来得更让人难受。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间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和他的地位以及差距。
她与他,存在着一条巨大的看不见的沟壑。
她内心的绝望在这一刻赫然间填满了胸腔,这逼她不得不去恳求他,恳求他高抬贵手。
因为,他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让她在圈子里消失,而她毫无反抗的机会,能怎么办呢,她只能放低身段恳求他放过自己,她还能怎么样?
她苍白的目光……岑亦白的眼眸浮上一抹痛色,很快消逝。
她那么讨厌他了吗。
碰一下也不行。
他已松开她的下颌,但还是搂着她的腰,脸色阴沉,一只手抬起,他垂眸看了眼时间,语调阴冷:“温小姐,难道不是你,自己上我车?”
“……”
温榆被这一句噎得差点呛到,扭过头去嗫嚅道:“我……看错车了,不是想上你的车,真的,抱歉,我自己眼瞎,请岑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一马好吗?我会为你祈福,去寺庙烧香拜佛,保佑岑先生事事如意,平安顺遂,一生平安喜乐,我保证。”
“收起你这一套把戏。”男人冷下声。
温榆从他腿上挪下去,坐到旁边的座椅上。
高档皮革的味道混杂一丝雪松木的气息灌入鼻腔。
危机过后,她如释重负般贪婪地吮吸着新鲜空气,额上的汗液已经被空调的冷风吹到蒸发。
静默了好半晌,二人都不言语。道路上川流不息,京市真的很堵。
须臾,岑亦白先开口。
“一会儿,去哪儿试戏。”
温榆用纸巾擦着额上的汗,她怕汗液把额前的头发沾湿,一会儿试镜不好看。
“长隆酒店。那……麻烦岑先生了。您真是大人有大量,肚子里边能开飞艇。”
“……”
对于她带着讽刺的阿谀,男人没说什么,但脸色不是很好。
他摁了按钮,隔断玻璃降下去,用平淡的嗓音吩咐司机:“小陈,去长隆酒店。”
司机小陈微颔首。
半小时后抵达长隆酒店。
温榆下了车,司机将她的两只大大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搬下来,又问要不要陪她去办理入住,她脑子一转,当即回绝了。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警惕心,司机有些纳闷。
他当然不会对这个三线女明星图谋不轨,他的老板,当然也不会。
他的老板身边,无数莺莺燕燕挤破头都难挤进来。
这一个三线女艺人,当然也不太行。
别说三线,一线的女明星,无论再大的腕儿,在岑先生面前,也得赔笑。
待温榆推着行李箱走进长隆酒店大堂后,小陈正要上车,不料后边一辆出租车横冲直撞,差点撞到这辆限量版迈巴赫。
小陈差点吓死,正要过去讨说法,那出租车适时停下了,就停在迈巴赫车屁股后边相隔十厘米,好险!
那辆出租车的司机一边擦着汗下车,一边小跑绕到后边拉开后备箱拿行李箱,随后,车上先下来一双穿着十厘米高跟的小巧的女孩子的脚。
这脚的主人,指甲染着红指甲油,穿一条乱七八糟的碎花裙,披头散发,戴着大墨镜口罩遮阳帽,和刚才的温榆几乎如出一辙的装扮,她几步走到迈巴赫旁边,正要拍车窗,车窗降下,她拍了个空,差点栽倒出洋相。
正是女星楚霏儿。
楚霏儿调整好了站姿,双手叉腰,气呼呼对着迈巴赫里姿态冷然的男人喊道:“哥!不是说好了来接我吗!我在太阳底下等了你足足半小时!半个小时!我都晒黑了!还狠狠地变丑了!试戏失败难道你负责吗!”
男人好整以暇地抬手看了眼腕表,平静的嗓音里透着些许揶揄:“试戏失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没人会为你负责。”
“……”
楚霏儿快气晕过去,两眼一翻,翻着白眼,咋咋呼呼地“奴役”小陈替她推行李箱陪她去长隆酒店办理入住。
一切办理好了之后,楚霏儿忽然问小陈:“小陈,我助理跟我说她看见我哥车停P2那儿呢,怎么忽然放我鸽子?”
小陈赔着笑着胡诌:“额……出了点小状况,有个人上错车,赖着不下,岑先生很生气,就让我开走了。”
楚霏儿念念有词:“一定是个女的吧?理解理解,我哥这人就这样,一不高兴就冷冰冰的头也不回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玉皇大帝……”
那边小助理小蕾跑过来说:“霏儿姐,东西都放到房间了,现在要去试戏吗?要不要先补个妆吧?约的化妆师马上就到了……”
楚霏儿果断摆手:“化个屁,听红姐说,这次试戏导演和制片人都来了呢,我还听业内的前辈讲,江导喜欢原生态的演员,试他的戏素颜成功率更高,我得卸妆才行。”
她说完又问小陈:“不是,我哥忽然来这儿干嘛呀?他虽然是资方,但也不用连试戏也要来掺和一脚吧?他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小陈犹豫:“岑先生他……只是路过。”
楚霏儿不怎么信,但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本来吧我让我哥接机然后再陪我上去,说不定导演和制片人发现我和大佬关系如此密切,他们能给我开绿灯呢!”
小陈面不改色:“恐怕楚小姐的愿望要落空了,岑先生还真的没那么闲。”
楚霏儿:“……”
进了电梯,助理小蕾忍不住好奇地问楚霏儿:“霏儿姐,你和那位岑先生真的是兄妹吗?怎么不是一个姓啊?”
楚霏儿用小风扇吹着脸,无语道:“他是我堂哥啊,小时候爸妈离婚,我跟我妈姓,很奇怪吗?”
小蕾哈哈笑两声,说:“我以为姐你用的是艺名呢。网上有黑贴称姐你以前的名字是楚飞飞……”
楚霏儿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那么一丁点,无语地抓狂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又没犯事儿!出来混我改什么名儿?!我生下来就叫楚霏儿!”
“姐,你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丈夫吧。”
“……”
剧组房间墙上有一面演员信息墙,从主演到配角。
一般需要固定演员、以及有一定戏份的角色会标注在墙上,角色名称下面贴着演员的照片。
因为此前发生一些小风波,温榆脸上的妆已经完全花掉了。
再化妆已经来不及,一众试戏的工作人员也根本不可能等她,所以,为了不被贴上“不尊重剧组”和“没有时间观念”等标签,她去洗手间将脸上已经花掉的妆迅速卸掉了。
素颜面试,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听说《如梦惊华》的导演江嵩正江导喜欢原生态的演员,形体这些首先得过关,然后脸一定不能做过,整过型的演员,江导绝不会启用。
江导在圈内有一个癖好,他试戏,不会坐在那里看艺人,而是让人在试戏的房间放无数个摄像机,然后,他会在一个秘密的房间里透过监视器看演员的现场发挥时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就像一个监考老师。
温榆卸妆后,素面朝天地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试戏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间会议室,里边很空,几乎没什么陈设,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只在靠窗的位置放了几把椅子。
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业内著名的制片人章丽欣,一个是负责选角的陈副导。
她之前从庄姐那儿得到的消息是,这次试戏要决定好剩余所有之前待定的角色由谁出演,所以编剧和导演都会来。
江导没来也好,她就没那么紧张了。
进会议室后她将门轻轻带上,随即对着制片人和副导做了自我介绍。
她落落大方,介绍完,章丽欣和陈副导相视一笑,似乎对她还算满意。
这时陈副导说:“我们这部戏,女角色的话,目前只还有女二号和女四号没有确定,女二号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角色,编剧老师在琢磨剧本的时候,原本是打算写一个双女主的剧本,所以,女二这个角色原本是女主之一,虽然剧本更改后她变成女二,但在剧中戏份非常重,可以说,这个角色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比女主角更难把握。”
陈副导说完,递给温榆一本薄薄的台本。
温榆接过台本翻了翻。
相比于全程善良正义的女一,女二在剧中有一个明显的变化过程,她会黑化,从前期温软善良的小白花,变成一朵带毒的罂粟。
这确实很考验演技。
制片人章丽欣道:“我看你递来的资料,是想出演女二号?资料显示,你不是科班出身,大二那年拍了支护肤品广告出道,后来一直不温不火,在各类电影、电视剧中出演小配角,最近两年才开始拿到一些网剧的女二、电视剧的女三女四,这么论起来,你目标定得很高啊。”
温榆没有说话,她知道章丽欣话还没完。
章丽欣:“一定是女二号不能更改吗?女三女四或者其他更小的配角,你不愿意去演,是这个意思吗?”
温榆从容不迫:“老师,我认为角色没有大小之分,我当然可以演女三女四甚至一个很小的角色,希望老师们能够给我一个机会。”
章丽欣扬了扬下巴:“先看台本吧,一会儿你演一下女四,这个角色前期是个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