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在皇帝面前体面些,阿兰一手操办了阿弟的衣服,从布料的选择,到缝纫衣服,绣上纹样。
如今阿兰也学会了些简单衣裳款式的缝纫,这比起一些高难度的绣法可简单的多。
阿兰选得是灰色绸缎面料,做了身暮云灰山水纹衣裳,搭象牙白鹤纹直裰。
带收拾好一切,阿兰还是惴惴不安,唯恐落了什么。
宋汀竹笑着打趣自家阿姐:“阿姐我这是去殿试,这东西带多了,还以为我是要舞弊呢。”
听罢,阿兰这才收手:“好啦,阿姐知道了。”
见着驾着宋汀竹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阿兰这才拾掇好东西去琳琅坊。
近些日子,琳琅坊接到了一件大单子,是赶制新娘喜服的,衣裳已经做好但是还需添一些凤凰、玄鸟一类的图案。
为了赶上工期,阮娘子同阿兰两人日日从早忙活到晚上。
虽是他人的嫁衣,但阿兰一针一线都不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闪失,这是作为绣娘最基本的道理。
今个儿总算是完成了,想着这位姑娘会穿上她缝制的喜服拜堂成亲,阿兰自是十分有成就感的。
从琳琅坊回来,天色已经不早,推开小院的门,便见窗内已经燃了灯。
“阿姐,你回来了,正巧我刚烧好了些饭菜。”听见动静,屋内的宋汀竹走出,对着阿姐道。
许久未同自家阿弟一块吃饭的阿兰欢喜着上前,落座,动作一气呵成。
“阿竹,今日感觉如何?”阿兰紧张兮兮地问道。
“阿姐不必忧心,阿竹有那个自信,虽上不了一甲,但二甲应当还是有的。”宋汀竹风轻云淡道,手中筷子并未停下。
“不过今个儿陛下似乎对我身上这件衣服颇感兴趣。”宋汀竹话锋一转。
“噢,陛下说了些什么?”阿兰来了兴致,毕竟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耗费了不少心血。
“陛下问这衣服是何处买得,我说是自家阿姐亲手做得。”
“然后呢?”
“他说我有一个好姐姐。”
阿兰听到这嘿嘿一笑,扬了扬自己的小脑袋,神情骄傲:“那是当然,我一直都是好姐姐。”
“嗯,阿竹也认为自己有世上最好的阿姐。”
荧荧灯光下,是两张言笑晏宴的脸,静谧的夜,月光揉碎成了暖融。
放榜的那日,宋汀竹毫不意外是二甲,得了个礼部员外郎的职务。
六品的芝麻小官在这京城属实不够看,但宋家姐弟具是生性乐观的,对着这小小的官位也是高兴不已。
毕竟能从大溪村走到现在,于他们而言已经十分不易了。
——
忠候府内张灯结彩,红色的绸缎、绢花,处处皆是一片喜洋洋的景象。
丫鬟小厮们穿梭过庭院,步履匆匆。
“大家伙都快些,新娘子要来了!”
“这处的石凳怎么上头还有灰,快过来擦擦。”
“厨房里都开始备菜了吗?”
为了迎接新进门的媳妇,侯府的上上下下皆脚不沾地。
街上迎亲的队伍像是一条看不见尾的长龙,队伍中央八个伙夫抬着花轿。
路上的行人看着稀奇道:“这是哪家公子小姐结婚,如此气派!”
一旁的人答:“是太傅独女和忠候府家的亲事。”
那人恍然大悟:“如此到说得通了。”
阿兰坐在窗边的位置,听着声响向下张望,是迎亲的队伍。
这般看着,阿兰不禁心生艳羡,这般气派的迎亲队伍,想来是一桩郎有情妾有意的喜事。
突然楼下的喧闹声更盛,仔细一瞧,是那队伍中的妇人在撒钱。
街上的人纷纷弯腰去拾,唯恐慢了半拍,被别人抢了去,嘴里的吉利话如那一大把洒落的铜板子般,一骨碌往外冒个不停。
那撒钱的妇人更高兴了,又撒了一把子铜钱。
“阿兰看得这般入迷,可是也想成亲了?”一道打趣的声音传来,是阮娘子。
她今日穿着桃粉色莲花纹襦裙搭白色薄纱,头上髻了一根芙蓉花玉簪,较之往日更为庄重。
阮娘子看出了阿兰的疑惑,笑道:“还记得前几日我们做好的那件嫁衣吗,正是这位小姐的,这不给了请柬,一道去?”
“我也可以去吗?”阿兰有些犹豫。
“自是可以的。”阮娘子笑道,又拿来一身衣裳让阿兰快快换上。
忠候府的大门恢弘气派,阿兰看着这比张府不知大了多少的忠候府大门,再一次感概这有钱人的壕气。
贵人府邸规矩多,阿兰怕自己失了礼数,寸步不离地跟在阮娘子身边。
阮娘子的行情似乎极好,时不时就有相熟的上前招呼。
“阮娘子,这位姑娘是?”一位夫人打量着阮娘子身边的阿兰,有些好奇。
“这是我刚认的徒儿,阿兰。”阮娘子笑着回道。
阿兰勾起唇,学着阮娘子之前的仪态,扶了扶道:"夫人好。"
那位夫人似乎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能入得了阮娘子眼的。”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方才分别。
此次婚宴,忠候府置办了将近百来桌,阿兰她们坐在外侧瞧着新郎新娘不甚真切。
直远远听到几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入洞房”。
阿兰也不甚在意,毕竟这眼前的山珍海味可是难得。
为了不在这些达官贵人面前出丑,阿兰也只敢小口地吃着,却又吃得极快,似乎这样别人就注意不到她在吃东西了。
阿兰吃得尽兴,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清清冷冷地嗓音道:“我敬大家一杯!”
阿兰猛得望去,透过层层人群,看到那人,虽然格得稍远,看不清具体的样貌,但阿兰肯定,那正是自己魂牵梦萦的夫君。
被前头的人挡住,阿兰只隐约看见那鲜红的衣袍。
在想到之前的话语,他是新郎官?
阿兰被这个认知吓得不清,脑子混混沌沌,转不过弯。
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似冲破了闸门,如狂风骤雨般,侵袭着心脏的每一寸角落。
阿兰强装镇定,同大家告别,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走一步。
一旁的阮娘子见状,有些担忧,但这主人家的大喜日子,总不好都回了去。
便只能嘱咐句:“好好歇息。”
阿兰步履匆匆,逃也似得离开。
正在敬酒的楚逸余光瞧见了一抹倩丽的身影,在坐着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转身看去,笑容凝在脸上,放下酒杯,望着那道身影去。
是阿兰吗,她怎会在这?
理智让他一遍遍否认阿兰不可能在这,但他却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朝着那道身影奔去。
阿兰回头,看到追来的楚逸,慌了神,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再也不顾及什么。
阿兰的回首,让楚逸心中大骇,当真是阿兰!
忠候府正办着喜事,门庭若市,大门处聚集了不少讨要赏钱的人。
阿兰长得娇小,钻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但门口等着赏钱的人一看是主人家的,纷纷将其围住。
看着渐行渐远的阿兰,楚逸气急,急急拨开人群,哪还顾得上忠候府世子风度翩翩的美誉。
但终究为时已晚,阿兰已经不见了踪影。
另一头的阿兰不敢回头,从繁华的街道跑到没有人烟的小巷子里,阿兰倚靠在青石砖墙上,再也克制不住悲伤的情绪,泪水模糊了双眼,浸湿了俏白的面容。
难得精致打扮了一番的脂粉,一团团糊在脸上,好生狼狈。
但阿兰那还顾及得上这些,一想到大竹跟着他人成了亲,她的心被密密麻麻地疼。
阿弟说得都是对的,他不要我了...
阿兰颓然地坐在地上,冰冷的青石路透着深深寒意,从肌肤直抵心灵。
阴暗的小巷子,路面还有些水,灰尘自也是多。
靓丽的新衣裳就这般直挺挺接触着污浊。
阿兰从两道墙间,呆呆地凝望着头顶的方寸天空。
漂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神情麻木。
脑海中一遍遍闪现曾经大溪村和大竹的点滴,一面又想起绣新娘子嫁衣时的用心,还有几个时辰前的成亲仪式。
他是忠候府的公子,娶得太傅家的女儿,多么门当户对啊。
可他为何又来招惹她,抛下她。
终究是她满心欢喜付错了人。
待到头顶的那方寸天空被附近人家的炊烟朦朦胧胧地罩上一层流动的纱,阿兰才算是平复了心情。
阿兰也想通了,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也没必要揪着他一个放浪花心的人不放。
只是她现在花猫般的脸蛋和屁股后面脏了的衣裙,让她如何走上人来人往的街道。
阿兰悄悄走进大街,打量着四周,想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偷偷溜出去。
但左等右等,始终都有行人从边上走过,还有几个人无意间看来,又瞬间被吓得呆滞了几秒,后又像是见鬼了般逃也似得离开。
阿兰看不见自己的脸,自是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有多吓人,特别还是这种天色将暗的阴暗小巷子里。
知道自己吓着了人家,阿兰悻悻摸了摸鼻子,将身子又隐进去些,罢了,等晚上天彻底黑沉的时候,在出去吧。
阿兰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叫着她“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