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为了避免阿姐触景伤情,进京的日子提上了日程,离乡前日,姐弟二人祭拜了父母。

宋氏的坟墓上草已长得茂盛,姐弟俩带了父亲最爱的杨梅酒,母亲最爱的桂花糕。

“爹娘,孩儿考上举人了,明日便要带着阿姐上京了,下次再来看你们当是几年后了……”

去京城的路至少要一个月,做好所有的准备后,两人告别了王婶,启程前往京城,至于村里的其他人,宋汀竹也是知道他们的,也不愿同其多交涉。

刚开始几日,阿兰本就心情郁结,这坐上马车,头更加晕沉,干粮也没有多吃几口,吐出些酸水,阿竹心疼阿姐,便让车夫开慢些,行了大半个月两人才到苏州

到了苏州,又是除夕,到底是大年夜,想着在这留宿一两日,这一路过来,阿姐都没好好睡着过,消瘦了不少。

苏州又是个府城,扬名千里,既然到了这里,不妨停下休息整顿。

沉默了许久的阿兰终是恢复了些往日的光彩。

大红的灯笼挂满了街道,舞狮舞龙的表演赢得众人喝彩,还有精彩绝伦的木偶戏。

想着是除夕之夜,两人也难得吃点丰盛的,除夕之夜,酒楼里用餐的人不多,一旁的两位男女眉眼间相似想来是对兄妹。

兄妹二人都是开朗外向的,见到邻桌的宋家姐弟,笑脸盈盈:“二位不若和我们一道拼桌,年夜饭还是人多了吃热闹些?“

见那兄妹二人衣着不菲,想来是没有不轨之心,见阿兰没有异议,宋汀竹便点头答应。

那兄妹二人很是高兴,让小二将自己点的菜一同端来这桌。

抱拳作揖:“陈燕玲,家兄陈燕书。“

“宋汀竹,这是家姐宋汀兰。“

“二位好。“阿兰微笑着同二位打招呼。

几人交换了姓名,也稍许熟络

“相逢既是缘分,以茶代酒,敬二位!”陈燕玲姿态豪爽,举起酒杯,道。

却被一旁的陈燕书阻止,“玲儿,不可饮酒。”

看着被拿走的酒杯,陈燕玲委屈巴巴地叹了口气,重新倒上一碗温和的茶水。

陈家兄妹很是热情,不一会几人变聊得热络,大年夜窗外是繁密的炮竹声,酒楼内四人欢喜畅谈。

当然,这其中主要活跃的当属陈燕玲,哪怕是嘴里嚼着东西,也含糊不清地说着:“这个松鼠桂鱼味道不错,尼们尝尝。”

陈燕书看着自家妹妹每个吃饭样,蹙眉无奈道:“玲儿,姑娘家家,吃饭文雅些。”

但陈燕玲又哪里会听自家哥哥的话,这才过了几刻钟的时间,便偷摸着喝上酒,又开始含糊不清的说话。

阿兰是不碰酒的,之前她对酒也是很好奇的,拿着筷子沾了沾,属实不对她的胃口,如今见着了这般爱喝酒的女子,颇有些惊讶。

陈燕玲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眼神,侧过头:“阿兰,怎么了?”

“没什么。“阿兰连连摇手。

一顿饭,四人吃了一个半时辰,屋外的鞭炮声依旧在响,带过了新的一年,才互相道别回屋。

临走回房前,陈燕玲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嘴里一直说着胡话:“芋头你真是个混蛋,亏我…“亏了什么,陈燕玲没说出来,吐了自家兄长一身。

陈燕书歉意地同宋家姐弟道“抱歉二位,扰了二位的雅致。“说着就要将其送回房间。

阿兰见陈小姐醉得厉害,而陈公子身上却满是污秽,犹犹豫豫还是说出口:“要不我送陈小姐回吧。“

陈燕书想了想,还是将妹妹交予阿兰,“麻烦宋小姐了。“

陈小姐比她高出半个头有余,扶着尚有些吃力,待送其回到房屋后,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另一边换好衣服的陈公子也从隔壁出来,走到阿兰面前,递出一个方巾包裹着的盒子,语气有些不太自然:“宋小姐,这送予你,当是麻烦您送玲儿回来的谢礼。“

见阿兰一直推拒着不要,陈燕书开口道:“不是些贵重物品,就是女儿家的香水,玲儿多买了些。”

其实这是陈燕书本要带回去送予二妹妹的,但是宋家小姐帮了她们,自是要给些谢礼,至于二妹妹的礼物,明儿再挑一件吧。

见陈燕书已是这般说辞,阿兰也不在拒绝,接受了其好意。

香水对于村里小镇上的姑娘都是些稀罕物,她也只在陈香玉的身上问到过一次,但香浓味艳,着实有些熏人。

但这陈家公子的谢礼,确是清新淡雅的梨花香,很是好闻,想来价值不菲。

阿兰也是个姑娘,自然对这些物件稀罕得紧,闻着腕间淡淡的梨花香,心情也舒爽了不少。

另一边快马加鞭的楚逸终是在除夕前夜赶到,舟车劳顿,下了马车同长辈们告知一声,便回房歇息了,老太君怜惜自己的孙儿,自是催其快回去好生休息。

忠候府是一个兴旺的大家庭,年夜饭很是热闹。

居于首位者是王府的老太君楚江氏,左手边为嫡长子夫妇,嫡子楚言承袭国公之位,右手边为嫡次子楚穆,现为户部侍郎,接下来便是两房小辈。

楚言娶圣上嫡姐王氏为妻,育有一子楚逸,神貌天人,眸若星河,身如松柏,文韬武略。

楚穆有一妻二妾,育有三子三女,其妻无所出,庶长子自幼寄于名下,名为楚禾,虽不及楚逸文韬武略,在一众官家子弟中亦属青年才俊,庶次子和庶三子皆为郑姨娘所生。

剩下的三女虽皆为庶出,却也是忠候府都小姐,且无嫡小姐,自也是好生教养。

唯一不得体的便是那庶出次子——楚辉,自幼仗着亲娘受宠,骄横跋扈,幼时不好好习读功课,如今又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整日干些败坏家门的事,楚江氏有心要管,儿子却是个被狐媚子勾了心魄的,对着那郑姨娘百依百顺,毫无限度的骄纵这个庶子。

在说到楚逸,好好的忠候府世子几个月前意外失踪,可吓坏了忠候府一帮人。

楚江氏整日吃斋念佛,保佑孙儿平安归来,长公主更是悲痛欲绝,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

如今全然无恙的归来,自是欢喜,宠爱大孙儿的楚江氏愣是改了规矩,让姗姗来迟的楚逸坐在最靠近他的左侧。

知道老祖宗疼爱楚逸,忠候府夫妇也是开明的,左右也是他们的孩子。

白日的时候,没好好看看,念着楚逸的身子,如今见着人来了,瞧得仔细。

许久不见自己的大孙儿,楚江氏自是关切的紧。

上了年纪的老太君,眼有些花了,看着楚逸的脸,心疼道:“瑾言受苦了,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阿奶让人特地给你炖了一锅老鸭汤……”

瑾言是楚逸的表字。

二房的人虽有不满,但也不敢摆脸色,毕竟楚逸可是圣人身边的大红人,单他这一个身份就得罪不起。

虽有祖母的关切,但这顿饭楚逸吃得心不在焉。

也不知现在她怎么样了,会不会被村里人指责。

会不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终究是他食言了。

楚逸想着那张娇俏的脸上,明亮如星河般的眸子盈满了泪水,光洁的贝齿咬着嫣红泛着水光的唇瓣。

他应当把她一同带来京城的。

楚逸想着,全然忽视了外界的声音。

“瑾言。”一旁的楚父用胳膊肘抵了抵,小声提示道。

楚逸这才回神,摆出温文尔雅的模样:“二叔,敬你一杯!”

哂笑道,他当真是被那个农女蛊惑到了。

对于美酒,楚逸一向都是浅尝辄止,从不逾越。

但今日他只想一醉方休。

长公主瞧着自己儿子透露出的不对劲,示意楚逸的侍卫清风将其送回房,楚逸虽然醉得深沉,却也不折腾。

回了房,便遣散的一众仆人,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冬日刺骨的寒风、冰冷的石板稍稍唤回了一丝理智。

今年京城的冬夜似乎格外冷,皑皑的雪白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上覆了一层层雪白,但雪似乎并不满足,一点点落下,将雪地压得更实。

如果小傻子看到雪应当会很高兴吧。

“大竹,你快过来和我堆雪人。”阿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那般清晰,楚逸寻找那道声音望去,雪地里似乎真得有一个娇俏的身影。

楚逸站起身,急急向那道身影跑去,可是下一秒,她又消失的毫无踪迹。

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向前伸着,颤抖的双手,苦笑着,踉跄地回屋,他这是在做什么。

有力的右手指尖嵌入左臂的肌肤,企图用尖锐地刺痛让他稍稍清醒。

不放心的长公主在家宴结束后,携着大丫鬟前来。

寒意料峭,纵使长公主披着雪白狐裘,还得在手上揣个汤婆子。

进了楚逸的小院,长公主看着漆黑的雕窗,刚想往回走,便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长公主踱步慌张地在门上拍了几下,门未插销,便推了门进入。

御赐的青花云纹杯碎了一地,紫檀方桌上那密封了20年的黄酒,此刻却大咧咧的敞开,酒香四溢,而那张乌木边紫檀背椅上坐着的楚逸却是脸颊绯红,神情迷离。

到底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从回家之时起,她便觉得自己这儿子有些不对劲,这不到了晚上,就把她和夫君为将来儿子成亲时埋下的黄酒刨来,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长公主吩咐着身边的大丫鬟赶紧将地上的碎片收了去,屋内便只剩下母子二人。

屋内灯光昏暗,长公主这才瞧见儿子的手指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这孩儿,自小就乖巧稳重,阿娘也从未你操心,怎得现在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的模样。”长公主看着楚逸的血痕很是心疼,偏偏儿子这时候不冷不淡地看着她,叫她不敢靠近。

“当是喝了的。”楚逸的声音低沉沙哑。

长公主没听明白,见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也无法子说个清楚,只得让清风拿些包扎的布条和止血的药膏。

罢了,儿子也大了,还是让他一个人自己静静吧。

随着长公主的脚步声渐渐疏远,青岚院又重归寂静。

“青岚院,青岚院,世间怎有如此巧合。”楚逸端起酒坛,猛喝一口,自言自语道。

“终究只是巧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