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景安的讲述声中, 段缱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早在夜袭当晚, 他就怀疑秦西王是此次事件的幕后黑手了, 并且目标不是他, 而是她的性命, 为的就是挑拨他和段家两方的关系,搅浑朝堂,从而获取渔翁之利。因此一踏上永州,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楚当地各官员的人脉关系,李平曾任定州刺史、监御史曹鹏收受贿赂的事, 就是在这期间查出来的。
那位所谓的名医施云在为她诊治后就去了都尉府, 结合李平这些天来的行为举止, 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和夜袭一事有关, 那些名为水匪、实为死士的刺客, 也差不多能肯定就是他派出来的,身为州郡兵马都尉, 想要训练死士再容易不过, 之后的追捕通缉也能更容易地做手脚。
调查到这一步,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 接下来就该是去寻找那些死士和李平有关的证据了,霍景安却不这么做,他以贪污赈灾银两、收受贿赂之名, 让傅文德抓捕了李平曹鹏二人, 将他们收押入监, 他再趁机寻找相关证据。
他们不是咬定这水匪和饥荒有关么,那就以这个名头下狱好了,也不枉他们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说辞。
他今日回来得那么晚,也是因为白天抓捕李平时耽搁了一些时间,傅文德对他呈上的那些证据不知是真的惊讶还是假的惊讶,拖拉了半天才发下命令去,要不是他需要名正言顺地把李平收押,他都想让自己的羽林卫去抓人了。
抓人的过程自然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都尉府设有常置兵马,比傅文德的手下府卫要训练有素得多,险些让李平杀出重围,最后还是羽林卫出了手,才围堵住了他。
“事情就是这样。”霍景安结束了这段陈述,“虽然那些证据是我伪造呈上去的,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所以我跟着傅文德去牢里提审了他们,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段缱却知道这里面每句话都暗藏着汹涌的波涛,虽然他看似成竹于胸,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但她还是从那些描述中听出了凶险之处,李平身为兵马都尉,哪里是能轻易抓捕住的单听他那一句“羽林卫出手”,她就能想象出其中的惊险交锋,还好他平安回来了。
怪不得他昨天只是说了要收网,却没说具体什么行动,要是她知道他是去做这些事情,估计一整天都要心神不宁了。
看着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丈夫,段缱轻舒口气,他的平安归来和行动成功让她心里交错着安心和自豪两种情绪,她往前一倾,重新靠回霍景安的怀里,微笑道“你这一招剑走偏锋,他们定然意料不到,就是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付他们。”
昨天霍景安告诉她要行动时,她还以为他查到了李平和秦西王勾结、派人谋害他们的证据,没想到居然是伙同监御史一道贪污灾银的事情,并且就连这些证据也是他假做伪造的。
这一招出人意料的回击,一定打得李平很是措手不及吧。
“他既然率先出手对付我们,一定早有防范,将那些证据藏得隐秘无比,或者早早销毁。”霍景安笑着伸手拥住她,“我若要查,势必会耗费大量时日,而且也不一定能查出想要的证据。说到底,这里也不是我的地盘,待得越久,变数越多,在赵峻想取你性命的现在,我不能拿你冒险。”
段缱不解“可是你把李平收押后,不也还是要寻找他和秦西王勾结的证据吗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找得到最好,找不到也不要紧,大不了和今天一样,伪造一些证据,上禀给长安。”
段缱微微蹙眉,有几分迟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冤枉了李平呢他贪污灾银不假,但如果他仅仅只是贪污,而没有派人来袭击我们呢”
“那他也照样是死罪。”霍景安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贪污赈灾钱粮,无论他有没有和赵峻勾结,派人夜袭我们,他都是死罪难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猜错了人,力气花错了地方,让真正的幕后主使逃脱,是不是”
段缱听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心头一松,微微上抿唇角,在他怀里点点头。
“赵峻本就有杀你之心,光凭去年青庐山一事,就足够他以谋害你的罪名论处了,之所以还能逍遥到现在,只是因为你娘需要平衡地方势力而已,他是不能死,不是不该死。你娘不能动他,我能。”
那一句“你娘不能动他”让段缱有几分失落,这种做法她能理解,却难以接受,不过经过赵瀚一事,她对赵静早已心寒了大半,如今得知这个道理,她也只是有点失落罢了,还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
幸好霍景安是完全站在她这一边的,她有这样一个爱她护她的夫君,何其有幸。
“我知道。”她靠在他胸前私声偎语,关于赵静的那几分失落被她压入心底不再去想,只是享受着和霍景安在一起的温情时刻,“你要对付他们两个,我没有意见,但是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就是他们派来的,如果只盯着他们两个而忽略了其他人,给了别人可乘之机,那就不好了。”
“永州的势力不外乎两脉,一脉是赵峻,一脉是你娘。”霍景安道,“你娘现在不会有那个力气和心思来对付我们,就算有,她也不会放过我冲着你来,所以唯一剩下的人就是赵峻。至于证据,虽然直接的没有,但间接的还是有的,那些被我抓获的死士虽然不肯开口,但除了口供之外,能挖出的事情有许多,现在欠缺的也就一个直接的关联证据而已。”
“如果那证据始终找不到呢”
霍景安轻轻眨了一下眼,目光深幽,摇曳的烛火让他脸上的阴影不断变幻着形状。
“缱缱。”他伸手抚上怀中人面颊,低声道,“有证据,没证据,赵峻都会是我们的敌人,只要他一天对这天下有着渴望,他就一天是我要除掉的对手。”
段缱心神微微一震。
是啊,她差点忘了,她的夫君不会一生都安于晋南一隅,他和母亲、和赵瀚一样,想要拥有这天下江山。
在这条路上,许多人都会是他要除去的阻碍,赵峻就是其一,早晚他们都会交手,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她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对这天下的追逐已经开始了。
或许是为了给段缱消化的时间,霍景安在说完了那句话后就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拥着她。而段缱心里不说惊涛骇浪,一番震动还是有的,她其实心里早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从未去细想过,也许是认为离这一天到来的时间还很早,直到今晚霍景安对她说了那番话,她才意识到她想得太晚了。
从他们成亲、不,从他们定亲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卷入这场纷争了。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
油灯静静燃烧,照亮一方角落,裹在身上的斗篷从一开始的温暖逐渐变得过热,绵长稳重的呼吸拂过她的头顶,伴随着胸膛里的心跳声起起伏伏,带给人一股温暖安全的感受。
半晌,段缱开口,慢慢说出四个字“我相信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蕴含着千万信任,霍景安弯起嘴角,带出一个深深的笑。
“赵峻的事我们就说到这儿,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好好地过日子就好,不用担忧烦心。”他柔声道,“你刚才说,有事想问我,是什么事”
听他把话题拐回最开始的问题上,段缱面上就染了一层红晕,热着脸低声询问“我是想问你,若一个人有了身孕,大夫是能立刻就诊出来,还是要过段时日才能诊出来”
霍景安愣住,“你”
“我没说我有身孕”她急忙打断,生怕他误会了,白高兴一场,“我就是就是忽然想到了这件事,当初戚大夫为了开合适的药方给我服用,特意把过一脉,没发现有什么问题,那些药我也就都如数喝了。只是今天采蘩突然跟我说,我一人喝这些药不要紧,但若是我怀有身孕,这药就不知道能不能喝了所以我想问你,有身孕是不是能马上就看出来,因为要是不能,那”
她越说越心里没底,生怕霍景安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有了有孕的迹象,才会问他这种事情,连忙加话补充“我只是随口问一声,不是真的有孕了,你、你别误会”
她一边说,一边退出他的怀抱,绞着双手在榻上坐定,不敢去看霍景安的神情。
她不该这么鲁莽的,应该让采蘩去偷偷询问大夫,而不是在这里问他,让他生出误会
一双手伸过来,包握住了她的双手。
她心中一跳,抬头看向身侧,直直撞上那双饱含着温柔与爱意的眼眸。
“是我考虑不周,”霍景安温柔地看着她,“我这就把戚成叫来,让他再给你把一回脉。”
段缱一怔,面上更加发热,赧颜道“不用这么着急,都这么晚了,急急把人叫来,要是没诊出什么,岂不惹人笑话而且我只是随口一说,有没有身孕我心里也没底,你”
“我知道。”霍景安截住她的话,“让他过来给你诊脉,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嫁给我还不到两个月,没有身孕是正常的,我不会因此想些别的。”
段缱烫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当然知道霍景安不会责怪她,她怕的也不是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些话说得不好,简直就像是在给他一个“我怀孕了”的期望,要是期望落空,他就算面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失望的,她的本意只是想问个准信,可不是想让他经历这些。
“我只是问一声,想求个心安,不一定就真的怀孕了。”她小声对霍景安道,“若是大夫没有诊出我有孕,你可千万别觉得失望。”
“不会的。”霍景安柔声安慰她,“我叫戚成过来的理由和你一样,也只是求个心安,以防损了你的身体。”
“那你明天早上再叫他过来吧。”段缱放松了一点,“这么大晚上了,叫他过来也不好。”
“好。”霍景安满口答应,“李平已经入狱,傅文德那边我也一直都派人在盯着,你这病也不用再装了,明日我就叫戚成过来给你诊脉,让他给你看看身子,顺便放出风声去,说你的毒被解了,病也被治好了。”
又道,“以后你若还有什么关于身体上的疑问,不用过我这边,直接叫他过来就行,你既然嫁给了我,就也是他们的主子了,他们会听从于你的。”
段缱点点头,这番话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让她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含笑道“好,我记下了。那夫君,你今晚”
霍景安解开她身上的斗篷,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歇在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