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缱点点头, 关于李平的身份,霍景安已经在昨晚和她说了, 她知道这位李都尉原任秦西定州, 是秦西王的属臣, 那么这位所谓的施大夫也是他们那边的人了。
“原来如此。”她道, “那这位施姑娘今日过来问诊,可有对我的病情下出什么结论”
“她给你开了一副方子,”霍景安道,“说是按照这个药方服下,不出十天, 你就能病势大好。可我今天安排的人被戚成用针灸和秘药改了脉搏, 无论怎样望闻问切, 都只能诊出你毒入心脉、无药可医的结果。”
“她在说谎”段缱道。
霍景安颔首“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外头候着, 她一出府就会跟上, 只要看她最后去了哪里,就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了。”
段缱一愣, 讶道“她不是李平的人吗”
“从目前来看, 她是。”霍景安回答她, “但不排除别的可能, 李平是赵峻的手下,这点是确定了的,但傅文德是哪边的人, 我还不确定。”
段缱微微蹙眉, 思量片刻, 慢慢道“这位傅大人的名字,我曾经听娘说过。两年前燕宁王被斩,燕宁一带重设州郡,永州地处南北往来要道,数条水河流经汇聚,是一处重要之地,当初娘在这里的太守人选上费了不少心神,最后才在孙大人的举荐下任命了现在的傅大人。他应当是娘的心腹。”
提及赵静,她的神色微有些不自然,霍景安看了出来,但没点明。
“那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他道,“现如今”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了下去,“朝堂情势你也不是不知晓,每个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你娘已经不再是最好的选择,他未必不会生出另觅他主的心思。”就如孙行才,身为赵静最倚仗的心腹,他本该是最不可能背叛的那个,但却是赵静亲信里第一个向自己投诚的,身为赵静最大心腹的他都如此,更何况别人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段缱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和赵静暗地里都过了什么交锋,更不知道孙行才背叛了她的娘亲,只有一个模糊的他和赵静闹翻的概念,这样很好,她不需要再烦恼更多事情了。
“你是说,不仅都尉是秦西王的人,太守也有可能是他的人”段缱蹙眉,把头从他怀中抬起,“那秦西王竟有如此能耐,将整个永州都揽入麾下”
霍景安低头看她“你忘了去年四月在青庐山的时候,不仅有装扮成商户的人杀你,更有你的车夫伺机害你,既然那时他就能在长公主府里安插人手,更不用说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永州了。”
他这一番话听得段缱双眉颦蹙,先是封地,后是州郡,长安似乎正在逐渐失去对地方的辖制,这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霍大哥,”她忧心忡忡地道,“我总觉得情况好像在渐渐变糟。我不是指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而是这整个大魏江山”
“这天下在一天比一天乱。”霍景安轻声道,拥抱着她,“离变天的时候不远了,缱缱。”
晌午时分,戚成来求见了霍景安,道是已经看明白了早上施云所呈上来的那张药方,药是解毒的药,只是煎熬的法子写错了,用这药方上所写的方法煎熬,会让其中一味药材生出毒性,碰上原本暗箭所涂之毒,会形成一种更为致命的毒药,服下不过盏茶时分,就能致人于死地。
霍景安听了他的话,登时怒从心起,脸上罩了一层冰寒。
先是暗箭,后是毒方,这是生怕他的妻子死得不够快呢
“能想出这等药方,也是煞费苦心了。”他冷冷道,眼底杀机暗沉,“她这般尽心竭力,我们也不好让她的功夫白费,这药方到底药效如何,就让她亲自尝尝吧。把这药方交给方保,他自会知道怎么行事。”
他没有勃然发怒,但就是这份冰冷的愤怒才更叫人惧怕生畏,戚成揣着颗心,翼翼道“若只服以此份药方,恐怕无法取人性命,这药方里的毒并不厉害,厉害的是原本箭上所涂的毒,二者相合更为霸道。”
“那就给她多加几味料,务必让她死得清楚明白。”
戚成一下就听明白了,这是要那施云死得痛苦万分、别一下子就断气,怪不得要交给方保去做,折磨人却又吊着气不让死去一向是那人的长项。
“是,属下明白。”
戚成领命告退,霍景安在椅子上坐了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敛了怒色,起身走向里边。
因着段缱今日梳妆的缘故,采薇和顾妈妈等人都被打发去了外边,只留下采蘩在内服侍,她素来擅度人心,见段缱这身打扮陪在霍景安身边,就机灵地提来了两份午膳,让两位主子一块用餐,自己则是去了外边守门把风,不让外人靠近。
段缱也的确留了霍景安一道用饭,只不过才刚刚坐下,戚成就来求见了,霍景安便先去了外间听他禀事,段缱坐在里面等着,直到霍景安处理完事情进来,她才起身迎上前,笑道“夫君,你回来了。”
为着那张毒方,霍景安心里尚存怒意,见到妻子如花笑靥,更是增长了几分,他不敢去想如果那晚让她受伤了,今日会是何种情形,他的妻子或许会变成一具冰冷的身躯,再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对自己巧笑倩兮,光是设想都足以令他发疯。
或许是他心中的杀意和怒气太重,重到连段缱都看出了不对劲,收了笑关切地问他“怎么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没事。”他低低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吃饭吧。”
段缱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贴心地没有再多问,执了他的手,拉他到食案几边,舀了一碗竹笋火腿汤给他“这汤要趁热才好喝,这几日天气转冷,你喝几口,暖暖肠胃。”
霍景安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他对赵峻等人不满,欲诛之而后快,不代表他就要给妻子摆脸色,段缱是这世上他最不可能冷脸以待的人,更何况看着她给自己舀汤递碗,温言笑语,他心底的那些戾气也慢慢散了,逐渐回归了平和。
他接过汤碗,柔声道“我不怕冷,倒是你,怎么选了这件薄衫裙子穿,也不怕受凉,我去拿件衣裳给你披上。”
“没关系。”段缱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采薇她们以为我卧病在榻,在四下里都点了香炭,让这里暖和得很,穿这些正好。”她没好意思告诉霍景安只有这一件半臂襦裙又好看又是云水蓝色,她气闷那个医女,又想让霍景安眼前一亮,才选了这条裙子穿。
但也的确多亏了采薇她们在四下里点的香炭,要不然这九月底的深秋时节,她穿着这衣裳还真会有点冷。
霍景安不知道她的这点心思,只以为她是喜欢这件裙子,又多日穿素装,不能梳妆打扮得漂亮,憋闷坏了,才在今天放纵一二,遂自己心意,就也不再多说,和她用起午饭来。
采蘩提来的两份午膳一份是清淡的素菜药粥,一份是正常的荤腥米饭,这些天他们住在守府别苑里,都是王府的厨子借用了守府的炉灶来烧火做饭,那些厨子不知晓段缱并未中毒,因此给段缱做的膳食都是清淡的药膳。
刚开始的时候,段缱为了更好地扮演病重之人饿了两顿没吃,霍景安得知这件事情,又是心疼又是气,半怜半气地说了她一顿,就命戚成写了几道药膳的方子送去厨房,让厨房每天变着花样地做,亲自盯着她吃下。但一直吃药膳也不行,就算段缱觉得没什么,他也不忍心让她天天食不知味,有时就会像今天这样,借着陪伴她用膳的机会让她吃到正常的饭菜,在采薇等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就是他不舍得离开伤重的妻子半步,连用膳的一点时间也不愿离开,当然,他们都以为他是在外间用膳,并不知道他其实在里间跟段缱一道进食。
今日也是一样,他夹了段缱喜欢吃的几道菜进她碗里,叮嘱她多吃一点,夫妻两个温情脉脉地用了一顿饭,就让采蘩收拾碗碟撤下。
歇了一会儿,段缱就起身去了一边的梳妆台,卸下头面首饰,重新装回病人。
霍景安跟过去,拿过梳篦梳理她的长发,察觉指间发丝顺滑,明显洗过不久,不由笑了“你今天这是从里到外都重新打理了一回”话里带着夫妻间才有的亲昵和调笑。
段缱闻言有些害羞,又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遂点头嗯了一声“这么多天我都躺在病榻上,难得今日打扮一回”
就想以最好的姿态面对你。
这句话她没有说,但霍景安猜出来了。
“这些天难为你了。”他一下下地梳着她的头发,轻缓温柔,像是在对待这世上最珍贵之物,“不过快到尽头了,最多再过两日,你就不用再装病了。”
段缱一惊“你要开始下手了”
“网已经布好,可以收了,但这一次只能伤赵峻三分,他的根基在秦西,断了永州不会让他元气大伤。”
“那”
“网要慢慢收,这一回先收个小的,等回了晋南,再收大的。”
段缱的心跳得有些发快,她透过铜镜看向身后人,问道“什么样的鱼儿算大”
“赵峻的项上人头。”
霍景安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冷冽地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