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行才略一思忖, 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微笑道“殿下是在担心将来之事”
赵静阖目“驸马曾经告诫过本宫, 说本宫是在养虎为患, 本宫当时不以为然,可现在想想, 这番话未必没有道理。”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此人心智之深、手腕之高,实在出人预料, 本宫没有把握能掌控住他。”
孙行才微微一笑,将手中诏令放回案上, 道“殿下既然已经选定了前路, 就不该有此一说, 更何况”他顿了顿, “有郡主在,殿下也没有忧心的必要。”
赵静目光一动。
她抬头看向他, 慢慢道“依先生之见, 小女能有几成把握”
“臣不敢断言。”孙行才道, “不过,从古至今, 这英雄都是难过美人关的”
长阴侯于天牢畏罪自杀,陛下闻之震怒, 以谋逆之罪下旨将纪家抄家诛族, 廷尉唐巡接旨行事, 很快带人把纪家该押的押、该斩的斩了, 直到着手准备夷族时,才发现此份诏令上竟无东宫凤印
先帝有命,陛下亲政之前,但凡旨意,都需经皇长公主审阅,东宫凤印盖章,才可下发执行,这份诏令无章无印,依着规矩,是连东宫都出不了的,可它却到了自己手里,并且被自己奉旨行事了,这可是大罪
廷尉唐巡一时大为惊恐,连忙至临华殿请罪,将此诏令奉上。
临华殿中,层层叠叠的帷幕随风飘动,赵静坐于里间,望着外面的下跪之人,缓缓道“你是说,这份诏令是以密旨的形式到你手中的”
“是,微臣以为是殿下旨意,就不曾细心查看。”
“是吗,那可真是够粗心大意的。”赵静的声音透过帷幕幽幽传出,“幸好那纪勇本就有谋反之心,抄他全家也不过分,抄了就抄了吧。至于九族,就别诛了,放他人一条生路。就说是本宫的旨意,长阴侯纪勇行谋逆之事,罢官褫爵,着令满门抄斩。”
“微臣遵旨。”
“至于你,念在是初犯,且此事也有东宫之过,本宫就免你一罪,下不为例。退下吧。”
唐巡连忙磕头叩谢,告退出了临华殿。
看着帷幕后那道离去的身影,赵静扫了一眼手中的诏令,目光微深。
又是一个聪明人,就是不知道此人投向了哪边
晋南王府。
“一切都如世子所料,那唐巡接过旨后,率先抄了纪勇一家,才将此份诏令上呈给皇长公主,请罪临华殿。”书房里,公羊兴正对着霍景安殷殷而谈,“世子果真料事如神。”
霍景安没有看他,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卷“明哲保身是为官之道,可若想要再往上爬,就需要一点眼色了。他是个聪明人。”
公羊兴听得这话,察言观色道“听上去似乎是个可用之人,世子可要将其收入麾下”
“暂时不必。”他翻过一页,淡淡道,“此事一出,前朝势必人心浮动,这种时候要更加沉得住气,不能轻举妄动。如今赵瀚身边只剩下你一人,他生性多疑,你着紧一点,别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公羊兴称了声是“小人明白,不过依小人之见,陛下虽然多疑,但城府平平,恐怕不会有什么疑虑,倒是长公主那边更要紧一些。”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霍景安合上书卷,“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公羊兴一向机警,见此就不再多言,拱手告退,他走之后,霍景安随手掷了书卷,仰头靠着椅背,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情景和前世已经大为不同,大魏勉强撑着国基,天下还算太平,许多人和事也都变了模样,可真要说起来,却是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比如廷尉唐巡,上一世被自己早早地收为臣属,这一世虽然晚了半年,却还是通过诏令一事谨慎地表露了自己的属意,殊途同归,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心惊。
更让他心烦的还是书生的那八个字天时所致,天命为归。
大魏得天庇佑,朝不该倾,可赵瀚不成器,赵静也不可能一直把持着朝政大权,要延续大魏王朝,势必要从其余封王中挑选一人,这比赵瀚亲政还要对段家不利,而他必须要保护段缱,保住段家。
这大半年来,他不像前世那样征战四方,而是插手朝政,在延续大魏与保住段家之间寻找平衡,可如今回头细想,联手赵静、压制诸王、断赵瀚臂膀,甚至于搅浑前朝势力,这桩桩件件的事,却都在把自己往前推去。
再这么继续走下去,又会
由于抄家诛族的诏令是以密旨的形式发到廷尉手中的,在抄斩了纪家后廷尉又收了手,东宫也传出了旨意,因此一开始,众人都以为这道旨是长公主发下的,可没过几天,宫里就起了谣言,道陛下曾经绕过长公主擅自下旨,将纪家满门抄斩,连坐九族,好在长公主及时察觉,去了族诛一项,更念及幼小无辜,保全了部分纪家人的性命,更有甚者,还传出了陛下杯酒赐死长阴侯一说,一时间,朝堂人心浮动,对于遇刺一事,前朝后宫更是讳莫如深。
段缱得知整个事情的经过时,距离纪家被抄已经过了五六日,也正是谣言传得最盛的时候。
“宫里头都传遍了,到处都在说这个事,甚至还有人说说长阴侯是被冤枉的。”采薇小声道,“郡主,你说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段缱看她一眼“这种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忘记之前母亲是怎么处置那些乱嚼舌头的宫人了”见采薇面上一白,一幅被吓住的模样,便微微笑道,“好了,这些事在我这说过就算了,不要去外面乱说,要是被人听去,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采薇连连点头,正要说些保证之话,采蘩就打起了帘子,笑着道“郡主,世子过来了。”
霍景安
段缱怔了一瞬,才叫采蘩去请他进来,采薇更是不待她吩咐就机灵地借口沏茶退下了,等霍景安掀帘而进时,两人已经奉好了茶水糕点。
“你教好这两个丫头了”他看了一眼正福身退下的两人,笑着看向段缱道,“这次把我拦在外面,说什么也不让我直接进去,非要通报你后才肯放行。”
“采蘩一向稳重,从来不需我多说什么。”段缱道,“上回是碰巧遇上她递还宫牌,这一次没什么事情,当然要按着规矩来。”
“我也要按着规矩”
“当然。”她道,“要是你不经通报直接进来,万一遇上我”她脸红了红,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道,“霍大哥,你的事情可都忙完了”
这半个多月,霍景安一直都在忙着事,就算来碧玉阁也只是小坐片刻,说不上几句话就离开了,有时甚至只能在长廊上打个照面,段缱知道他有事情要忙,从来不多说什么,但心中还是会有些遗憾,今日见霍景安一派悠闲模样,也为了转移话题,她便问了这么一说。
问完之后,她才想起纪家已经被抄了,赵瀚遇刺一事了结,他也应该清闲下来了。
果然,霍景安道“已经没事了,这半个多月我都在忙着事情,有些顾不到你,是不是冷落你了”
段缱摇了摇头“陛下遇刺一事牵连甚广,我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轻重缓急,又怎么会抱怨”
“那就好。”霍景安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方才我在临华殿和殿下商议朝事,临走时得知我要来你这,殿下就把这步摇给了我,说是早上宫人新送来的首饰,见这步摇做工精致,就留了下来,本想晚上给你,但既然我要来,就让我捎带一程,送给你。”
段缱一愣,往他手上看去,果然见到了一支精巧的步摇,上面缀着的珠玉熠熠生辉,累金烤蓝,一看就知是良品。
她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赵静的意思,这是在借着步摇让他们两人感情加深呢。
思及此处,她就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可面对这样的好意,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有劳你了,母亲真是有心”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取步摇,却不想霍景安往后一收,避开了她的手,不由一愣“霍大哥”
霍景安看了一眼手中步摇,道“既然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就不要浪费了,来,我替你簪上。”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直接起身绕到她的身后,俯身将步摇簪在她的发间。
他起身迅速,簪发的动作却很缓慢,段缱僵坐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直到步摇完全簪上,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正走回自己跟前的霍景安。
“霍大哥”
霍景安在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双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殿下打的什么主意,可是我不介意,对于这样的算计,我甘之如饴。”
段缱咬唇,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可是母亲这样打你的算盘”
“我知道,她想通过你把霍段两家捆在一起,为将来寻求保障。”霍景安道,“这是她打的算盘,可从一开始,就是我逼着她打这个算盘的。”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