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段缱的话,采蘩采薇就点了点头, 陪着她一道等着, 主仆三人一直等到了下半夜, 外面的骚乱才渐渐平息,期间采蘩去外头看了一眼,回来后道临华正殿已经点了灯,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段缱对此并不惊讶, 今晚发生了这么些事, 不管是走水还是刺客, 总是要好好审问一番的, 就是不知道母亲连夜审理,身体受得住受不住。
想着这些, 她的心里就一阵烦乱, 连带着等了半夜的睡意也没了,在榻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被采蘩轻声叫醒时,她的头一阵发晕“什么时辰了”
“巳时一刻刚过。”采蘩道,见她撑着额头,一幅晕沉模样,忙道, “郡主可是昨晚没有睡好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段缱挣扎着坐起身, “打听清楚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没有”
“奴婢刚去问过一圈, 还是跟昨天一样众说纷纭,不过清早时陛下曾经宣召过一名太医入宫,想来遇刺一事是真的。殿下审了一夜,不少大臣都连夜入了宫,半个时辰前才散开。”
“一名”段缱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陛下只宣了一名太医”
采蘩点点头“奴婢打听得来是这样的,具体情况奴婢就不知晓了,殿下昨晚审了一批宫人,关了一部分,放了一部分,但是谁都不敢乱说。”
“娘审完了吗”
“听陈姑娘的意思,是暂时不审,等过了晌午,还会再审。”
段缱点点头,闭目片刻,撑着还有些发晕的头下了地。
见状,采蘩连忙上前扶住她“郡主可要洗漱”在段缱答应后,她就快速打了盆热水过来,又叫来了采薇,两人一道伺候段缱梳洗。
等穿戴完毕后,段缱也差不多清醒了,随意用了碗粥填了填肚子,就起身去了菀室阁。
赵静的贴身侍女寄琴正立在外间候着,一见到段缱,就对她敛衽行了一礼“见过郡主。殿下已经吩咐过,若是郡主来了,就让奴婢带郡主去见殿下,还请郡主随奴婢来。”
段缱有些惊讶,没想到母亲一早就料到自己会过来了,她对寄琴道了声谢,就跟着去了里间,见了赵静。
赵静正在里间闭目养神,听寄琴小声禀报郡主到了,就睁开了眼,笑着朝段缱招招手“缱儿来了,过来。”
她的气色看上去和往日一般无二,段缱放了心,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先问了声好,而后就道“娘怎么知道女儿会来”
赵静笑道“娘如何不知道你会来你啊,看着沉稳,其实和你阿兄一样,好奇心重得很,昨晚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你不过来问一声就怪了。”
段缱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女儿只是有些好奇娘,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宫里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赵静却不答,而是反问道“你都听说些什么了”
段缱道“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有说朱鸟门走水的,也有说陛下遇刺的,都说得有板有眼的。娘,昨晚到底是走水了还是有刺客”
“都有。”赵静道,“你听说得没错,昨晚宫里既走了水,也来了刺客。”
段缱一惊“陛下真的遇刺了”她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那陛下可有大碍”
赵静看向她,母女二人在一瞬间交换了眼神。
“万幸,”片刻后,赵静缓缓道,“陛下只是被那刺客划伤了胳膊,并无大碍。”
“那那个刺客呢”
“已经服毒自尽,娘正在追查幕后指使。”
段缱就蹙起了眉“宫中守卫森严,会是什么人派人来行刺陛下,那个刺客又是怎么闯入宫里的”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难道昨晚的走水是声东击西”
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朱鸟门以东,赵瀚的承厚宫在西边一侧,若是为了行刺赵瀚而声东击西,在朱鸟门放火这一招这说得通。
“虽然还没有定论,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赵静道。
段缱正想追问,陈谭却在这时来了里间,恭敬地立在珠帘外道“殿下,丞相求见。”
“好,让他稍等片刻,本宫马上就去。”
陈谭应声退下,望着珠帘外远去的身影,段缱忽然想起她当朝宰相孙女的身份来,和她一样,她的祖父陈郃是母亲的心腹大臣,只是年事已高,致仕就在这一两年间,也不知到时谁来接任
段缱没有再想下去,起身和赵静告辞,回了碧玉阁。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着到底是谁想要赵瀚的命,还是说这场行刺只是一个幌子,幕后之人并不是真的想杀了赵瀚,而是为了嫁祸给母亲不然实在说不通为什么他只伤到了胳膊,不过这也说不通,杀了赵瀚一样可以嫁祸给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快,陛下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皇宫内外,长公主为此震怒不已,连夜宣召三司入殿,下令要彻查此事,禁卫军昼夜巡逻,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直到第三天,幕后之人浮出水面,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长阴侯纪勇派人行刺陛下,证据确凿,被打入天牢,押后受审。
消息传到段缱耳中,她心头闪过一丝奇异之感,经打探得知这位长阴侯曾经任过车骑将军后,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这个纪勇居然是当日和赵瀚密谈的心腹他怎么会派人行刺赵瀚
段缱直觉其中大有章程,但又不好过问,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着最后的结果。
另一边,赵瀚却在勃然大怒。
“这个混账果然背叛了朕”
“陛下,陛下息怒。”公羊兴在一边急急劝着,“侯爷虽然被打入天牢,可是拒不认罪,一口咬定是被冤枉的,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冤枉”赵瀚冷笑,“朕才向他透了口风,他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了你,想与你合谋他早有二心他冤枉朕才觉得冤枉”
“是是是陛下息怒,当心龙体”公羊兴一边唯唯诺诺地应着,一边不时偷眼觑他,一幅心惊胆战的模样,“不过长阴侯派人行刺陛下,证据确凿,被押入天牢,可长公主却迟迟押着不审他陛下,这其中必有蹊跷。”
“什么蹊跷,不过就是看在他行刺朕有功的份上,赏他一条狗命罢了。”赵瀚指着受伤的胳膊,怒极反笑,“你瞧瞧,朕身为天子,不但性命被他人捏于掌中,居然连个人都杀不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公羊兴又连声道了几句“陛下息怒”,直到赵瀚逐渐平静下来,才慢慢道“长公主不想判长阴侯的罪,这才迟迟不审,但若是他在牢中畏罪自尽,那就”
赵瀚脚步一顿。
“是啊,畏罪自尽”他缓缓道,“现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朕怎么让他畏罪自尽朕这个天子,现在恐怕连天牢都进不去。”
“未必。”公羊兴上前一步,“陛下不妨想想,那纪勇行刺陛下失败,长公主可会善罢甘休若陛下假作信任纪勇,长公主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命他谨遵陛下之命,再博陛下信任,以图将来。”
“你是让朕假意接纳他不行”赵瀚想也不想地就道,“朕不可能随身带着一把会伤到朕的尖刀,并且这和让他畏罪自杀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只需假意接纳他就可。”公羊兴道,“只要让长公主察觉到陛下是相信长阴侯的,长公主就会让陛下去往天牢,接近纪勇,到时陛下只需以抚慰之名,骗他喝下一杯毒酒”
赵瀚眼底渐冷。
两日后,晋南王府。
“死了”霍景安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公羊兴拱手,恭敬道“小人亲眼所见,陛下亲赐毒酒一杯,长阴侯含恨而饮。大约明日一早,牢头就能发现他畏罪自杀了。”
“他临死前可曾说过什么话”
“惨然而笑,痛斥陛下不识好歹,听佞臣而诛忠臣,终使先帝旧臣寒心,自掘坟墓。”
“他倒是敢说。赵瀚什么反应”
“怒极,下令抄家,诛九族。”
霍景安抬起头“诏令发下去了”
“尚无诏令。”公羊兴道,“无长公主凤印懿旨,就是陛下亲手所写的圣旨,也出不了东宫。”
“那就帮他一把,把诏令发出去。”
公羊兴一愣,迟疑道“可是若无长公主凤印”
“发下去。”
“这”他还要再说,忽然明白过来,眼前一亮,笑道,“世子高明,小人立即去办”
“很好。”霍景安微微一笑,“接下来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可,退下吧。”
临华殿。
“琢赐连坐家族,男子满十者,入官为奴”孙行才念着诏令上的一番话,感叹不已,“不费一兵一卒,就损了陛下唯一的一名心腹,又凭着这一道无章无印的诏令文书,绝了所有先帝旧部的后路,这一招借刀杀人,可使得真是漂亮。”
赵静微扯嘴角“他倒是不费一兵一卒,让本宫来替他杀人放火,这是在借着本宫的手来借刀杀人呢。”
孙行才微笑道“世子深谋远虑,手腕高绝,又仁心仁德,不愿牵连无辜,殿下该放心才是。”
赵静长叹一声“他越是手腕高绝,本宫就越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