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菀室阁回来后,段缱就一直沉默不语, 采蘩采薇也不敢询问, 敛容屏息地侍立一旁, 就这么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吩咐了采蘩一声“去拿张帖子来。”
一日后。
长公主府, 兰渠阁。
霍景安被采蘩领着来到庭院时,炭炉里已经发出了细小的咕嘟声, 段缱正凝神盯着它看, 就听见了采蘩的一声“郡主, 世子到了”, 心中一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才缓缓起身, 上前对着霍景安盈盈一笑“霍大哥,你来了。”
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交领襦裙,杏色披帛绕在臂弯,发间缀着的璎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眉如远黛肤若桃,分外柔美,霍景安看得愣了一下,才回过神, 笑着干咳一声“才进你的院子, 就闻到了一阵茶香, 想来今日是能一饱口福了。”
段缱抿嘴一笑“你想得不错。上回虽然请你喝了花茶,到底不是我亲手所制,如今是杏花的最后一旬花期了,再不赶着泡一壶,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喝了,这么想着,我就请你来了一趟。怎么样,没有打扰到你吧”
霍景安失笑“怎么会,你这般费心地给我煮茶,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打扰倒是有劳你了。”
段缱睫翼微微一颤,垂下眸,低声道“换作旁人,我自然不会那么尽心,可既然是你,那就不一样了。”
霍景安微微一怔,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段缱就飞快笑道“你来得正好,茶水就要开了,再等上一刻就能喝上新鲜的花茶了,来。”
她挽住霍景安的胳膊带他走向回廊,采蘩早已悄悄退了下去,庭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在袅袅升起的熏香中,茶水很快烧开,她按着步骤一番洗茶冲泡,最后分壶完毕,将茶杯递给坐在身旁的霍景安,含笑道“霍大哥,你尝尝。”
芬芳的茶香扑鼻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幽香也自她的袖口漫了开来,甚至比那茶香还要明显醉人,霍景安伸出手的动作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轻轻缀了三口。
段缱看着他,眼底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以为这份紧张是因为花茶所致,微笑着看了手中茶杯一眼,道“素闻长乐郡主知书达理,才情双绝,却不想于茶道也是一绝,此茶沁香怡人,品之齿颊留香,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连牡丹仙也要甘拜下风。”牡丹仙正是四大花茶之首。
“你少奉承我。”段缱嫣然一笑,“我的手艺我自己清楚,还远远到不了你说的这个地步。不过你要是喜欢,等以后”她的声音渐渐变轻,慢慢低下头去,双颊染上一层晕红,“我们成亲了,我年年都泡给你喝。”
霍景安不意听闻此话,一时心头大跳,全身的血液往心房里涌去,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忍着又喝了一口花茶,哑声道“好。”
段缱低着头,眼见他把茶杯放到一边都没有动作,握在膝上的手紧了又紧,一番挣扎,终于又轻轻唤了一声“霍大哥”
这一声她唤得娇软,比平常要更添了三分软糯,更是双目含情,一派可人模样,霍景安看着,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落下了一个轻吻。
幽香迎面袭来,他抱着她,低声笑道“你今天喝酒了怎么这般主动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段缱没有说话,从他怀里退出几分,努力稳着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望着他看了片刻,闭上眼,仰头凑了上去。
对于她的主动亲吻,霍景安显然很是惊喜,轻微的试探只存在了片刻,就变成了缠绵的深吻,比以往都要来得热烈紧密,如果说以前还有三分顾忌的话,这一回则是彻底放开了,情意如疾风暴雨般带着亲吻滚滚而下。
段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喘息着,心跳如同擂鼓,浑身升起一阵可怕的战栗感,直到察觉霍景安的手滑向腰间,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霍景安比她更快地停下了亲吻,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埋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呼吸,半晌才哑声说了一句“你果然喝酒了。”
“煮茶之前,曾经小酌了两杯。”段缱小声道,一颗心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虚而飞快跳动,“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劲头还没有散去。”
她没有在煮茶前饮酒的习惯,但今日的举动实在不合她的性情,只能借酒装醉,赵静让她大胆一点,但她实在放不开,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豪爽之人,投怀送抱已经是她的极限,更别说献吻了,刚才那个举动看似轻巧,实则却是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我说呢,你今天的举动怎么这么反常。”霍景安低低笑开,“你都喝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两杯葡萄酒,”段缱细声道,她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的醉意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了,亦或是刚才那阵汹涌的情潮而产生的晕眩,“年节那会儿北越上贡的,以前没喝过,就想尝尝鲜。”
“小馋猫,”霍景安松开她,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下次喝没喝过的酒时少喝点。”
段缱含笑看着他,手还保持着刚才挂在他脖子间的姿势。
霍景安也笑着看她,眼底渐渐生出几分迷离的情意,他朝她靠近了些许,又停下,过了一会儿,终于在她唇上缓缓落下了一个吻。
“我后悔了。”双唇相贴了片刻就分开了,霍景安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不该把婚期定在八月的,我想娶你,我现在就想娶你。”
段缱想了想,道“你若是能说服我娘,就是明天嫁给你,我也愿意。”
这话一出,她就感受到霍景安环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她以为他会再度吻下来,但是没有,他只是含笑看着自己,眼底显出深深的眷恋。
这让她多了几分心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上来,有沉溺、有失落、也有感动,五味杂陈,她干脆不再去想,放任满腔柔情在心底起伏,静静地依偎在霍景安的怀里。
霍景安一直待到了申时正,借口在府里还有点事,段缱谢绝了他送自己回宫的提议,命采蘩送他出了府,自己回了房间,怔怔地出着神。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被动。娘问你,你和那霍景安相处时,是不是从来不曾主动过你听娘的,对他投怀送抱一回,看看他的反应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不要害羞,你们都要成亲了,有什么好羞的听娘的,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涂香抹粉,对他主动一点。缱儿,你试试看
在自己主动献吻后,霍景安的兴奋显而易见,汹涌的情意几乎要将她淹没,母亲说得果然不错,这一招真能让两个人变得比原来更亲密,她的投怀送抱得到了霍景安热烈的回应,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心里却沉甸甸的
抚摸着腕上的银镯,段缱陷入了一阵迷茫。
菀室阁。
见到回宫的女儿,赵静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何,娘说得不错吧”
段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猜出她的心思,赵静笑着拉过她的手“你啊,和你阿兄一样,就是喜欢在一些事情上钻牛角尖。男女之情本就是爱和欲的结合,喜欢就会想要占有,这个道理对人对物都是相通的,娘说对了他的反应,证明他喜欢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有什么好失落的”
段缱微微笑了笑“娘一向都比女儿高明。”
听她这话,赵静就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想通,不过也不着急,她才十五岁,明白这个道理还早了点。“娘知道,你心里还很抗拒,既然你不喜欢这些,那就不用它们,但这些教导,你一定要牢牢记着,不可遗忘。”
段缱点点头“娘的教导,女儿一定谨记在心。”
“那就好。”赵静一笑,“你仔细听着”
从那以后,段缱就再没有主动献吻过,但是霍景安对她更亲密了一层的态度她还是能察觉到的,有时她也想试着再主动一回,但总会在最后关头退却,变成了霍景安主动的亲吻,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她就不再勉强自己了,霍景安的克制明显变弱了不少,她有些害怕两人做出越礼的事情来,再怎么说,他们两个也还没有成亲,不该这样。
可等她停了尝试,她却发现这个举动似乎暗合了母亲说的欲迎还拒,停也不是,继续也不是,不由一阵懊恼,费劲把母亲对她的那些“教导”压在了心底最深处,故意遗忘,这才让自己恢复了正常的心境。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平静而过,很快到了三月上旬。
东宫宫道。
“将军请留步。”一声呼唤让纪勇停下了脚步,他曾任车骑将军,在平乱之后受封长阴侯,但比起侯爷二字,他还是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将军,这是整个前朝都知道的事情,不过多数人还是依照规矩称他侯爷,只有少数人才这么叫他。
他转过身,在看清来人之后,神情立刻就冷了下来“原来是孙大人,多日不见,孙大人别来无恙啊。”
孙行才微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前日孙某所说之事,将军可考虑得如何了”
纪勇冷哼一声“孙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我纪勇别的不说,一声忠君报国还是担得起的,你让我背叛陛下,绝无可能倒是你们,不遵君名,反去听命妇人之言,祸国殃民,迟早有一日,陛下会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一一肃清,孙大人还是早日弃暗投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