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在园子里逛了半晌,就在傍水的一处屋子里歇了脚, 丫头婆子们紧着烧了炭火, 又端上六盘点心并一壶花茶, 共他二人休憩享用之后就退下了,采蘩采薇也去了外间守着,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段缱轻缀了一口杯中茶水, 看着茶水里舒展了一半的花瓣沉沉浮浮,抬头笑着对霍景安道“这是我们府里自己制的花茶, 味道和外面有些不一样,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霍大哥, 你尝一口,若觉得不好喝, 我就让人烫壶酒送上来。”
“酒总是比茶香的。”霍景安捧起茶杯, 先是凑近鼻尖闻了一下,再慢慢抿了一口,而后就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好茶,调制得正好。”
段缱听了,心中就是一喜“你喜欢就好。这花茶是我两年前调制的,当时不过图个新鲜, 没想到喝了却意外的别有滋味, 就让下人存了方子, 每年这个时候都泡来喝两杯。”
“你自己调制的”霍景安有些意外地瞥了手中茶杯一眼,打消了搁回桌上的念头,端起来又仔细品了一口,只觉茶香清爽,比从前喝过的许多茶都要香醇引人。
“是啊,”段缱笑道,“只可惜现在时间不够,要不然我可以亲手给你煮一壶,刚煮开时比现在要香多了。”
“没关系。”霍景安冲她一笑,“咱们成亲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这一时。”
段缱不意他会提起这个,一愣之下有些害羞地抿唇轻笑起来,站起身别过头道“这屋子建了两层楼,从上面凭栏望去,能看见园子里大半的杏花,好看极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霍景安把茶杯放回桌上,笑着应了一声好。
两人就上到了二楼的凭栏处,的确如段缱所说,凭栏而望能将大部分杏园景色都尽收眼底,不复近观时的精巧别致,大片大片的杏花簇拥在枝头灼灼盛开,从远处眺望,就像是一片雪海,随风涌动,美得波澜壮阔。
园子里的杏花已经栽培了许多年,段缱出生时就已经在了,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但仔细看去,还是能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因此她依旧看得饶有兴致,为这美景所惊叹。
霍景安却是只看了几眼就罢了,转过头盯着她看,看着她认真专注的眺望目光,随风微动的青衫裙摆,发间不时发出几声碰撞轻响的翠玉珠子,比雪还要洁白无瑕的俏丽脸蛋,就越看越错不开眼,心中升起一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情。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呢,让他如此的爱不释手,想把她捧在手心上当做珍宝呵护。
眼见段缱睫翼微动,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霍景安收回目光,装作眺望着花海的模样道“说起来,每次总是你邀我赏景,我却没有回请过你一次,有些不成道理。可长安的晋南王府也就平常的院落,没什么好看的,倒有一处别庄,但那里多是荷花鱼塘,要到了夏天才好看,现在请你去看,也只能看见几株光秃秃的树木和假山罢了。”
段缱莞尔一笑“你不是常说,我们之间不必客气吗,怎么在这上面跟我客气起来了我们之间还用拘泥这些礼数吗”
霍景安一想,哂笑起来“你说得对,居然把我自己绕进去了。不过等你去了晋南,那里的景色就美多了,那边花期漫长,夏季时花能开得漫山遍野,你一定会喜欢的。”
听他提起晋南,段缱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八月的婚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
霍景安也没说些什么,含笑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眺望起下方的景色来。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的景,就下楼用了糕点,差不多到了未时末,霍景安就送段缱回了宫,却没有直接送她回临华殿,而是陪着她一道在宫里四下闲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宣政殿附近。
宣政殿本为君王议事之所,但因着赵静的缘故,朝臣都在临华殿议事,这里也就冷清下来了,近两年甚至都鲜少有人提起,仿佛被众人遗忘了一般。
望着这座庄严肃穆却又格外冷清的宫殿,段缱愣了一瞬,忽然间记起数月前做的那个梦来,霍景安好像就是在这里受群臣拥立为帝的,脚步一顿,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霍景安转身问她。
段缱伸手指向侧边,“霍大哥,你看那里。”她轻声道,“是宣政殿。”
霍景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熟悉这个地方,就是在这里,他推辞了群臣三番四次的拥立,等好不容易起了登基的念头时,却被一道雷劈回了五年前,诸事推翻重来。
不得不说,对于这里,他是有几分隐秘的忌讳的。
“嗯,我看见了。”他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先帝尚在时,众臣议事的场所都在这里,不过这两年都冷清下来了,也不知再度热闹起来要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瞥了一眼段缱“你希望这座宫殿重新热闹起来吗”
段缱心中一跳,不期然的,她想起了爹娘争吵时母亲脱口而出的皇后一语,心里就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垂下眸,掩饰性地一笑“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只要能够阖家团圆,这里热闹不热闹,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霍景安深深看她一眼,把目光放回宣政殿上。
如今的宣政殿远没有五年后来得热闹,甚至都没有宫人值守,冷清至极。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起了一个念头他想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这样,他就可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拥有他想要拥有的。
但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可不想冒着被雷劈的风险去争这天下,虽然这天下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但要是再让他回到五年前,再一次重历人生,他可吃不消。
“霍大哥”
段缱的一声呼唤让霍景安回了神,他先是抬头望了一眼天,见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没有半点打雷的迹象后,才偏头看向旁边人“怎么了”
段缱微有些疑惑地笑着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没什么。”霍景安笑笑,“我是在想,不管谁来继承这座宫殿,你那表弟应该都不可能了。不过如今赵家也找不出好的人选来,除了你娘之外,再无能力挽狂澜之人,大魏”
他悠地住了口,想到段缱身为赵静之女,身上流有赵家一半的血,在她面前说这些似乎有些不妥,就不再说下去,有些担心地看向她,生怕她因为自己这话感到冒犯。
段缱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赵瀚的无能、大魏的颓势她都知道,更知道霍景安刚才说得还很客气,不止是赵家其他人,就连自己母亲,要是没有他的帮助,也不可能力挽狂澜,或许早就压制不住诸王,让这天下大乱了。
她叹了口气“现在的情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力挽狂澜能挽多久呢能稳一时是一时吧,以后的事是谁也说不准的。”
“你说得对。”霍景安微微一笑,目光从她的脸庞滑向宣政殿,忽然间一凝,落在了旁边的侧阁处。
他想起了一件事。
天下初定时,他虽然没有登基为帝,但朝政还是会理的,那间侧阁就被他充当了书房,宫人在整理时曾经翻出了一幅画,他当时没有细看,现在想来,那名宫人当时好像轻呼了一声,说了“长乐郡主”这四个字。
那时的段缱对他来说只是个已故的陌生人,他就没有把那宫人的话放在心上,随口就命人把那幅画收走了,也没打开来看一眼。这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很快被他遗忘在了脑后,要不是今日恰好和段缱一同来到此地,或许还不会想起来。
现在想来,这件事着实有些奇怪,这里是君王议事之所,怎么会有关于段缱的画是谁留下来的现在还有吗
霍景安心生疑窦,盯着侧阁半晌不语,在段缱看来,就是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不禁感到一阵疑惑,正想再度开口叫他,就见他忽然转过头,目光怪异地看向自己,就是一愣“霍大哥”
“没什么。”霍景安目光一闪,重新看向宣政殿,“怎么样,好不容易来这附近一趟,正巧也没有宫人值守,要不要进去看看”
段缱一惊“进去可”
她话还没有说完,霍景安就大步迈向了前面,她吓了一跳,连忙跟上“霍大哥,你怎么”
没有给她丝毫劝阻的余地,霍景安径直走到了宣政殿前,好在他没有走往正殿,而是推开了侧阁的门,这让段缱勉强松了口气。
推开门后,霍景安毫不犹豫地大步迈了进去,段缱在门槛处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小心地把门关上,以免有人路过看见。
进了里面,才发现这是两进的房间,很是宽敞,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重门里摆放着几个书架,一方书桌,看样子是间书房,可从外间的装潢来看又不像是。段缱一边打量,一边暗暗思考着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她环顾的间隙,霍景安已经走进了里间,开始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她看得奇怪,上前询问“霍大哥,你在找什么”
“一件东西。”霍景安道,在书架上又翻了片刻,最终捧出了一个木盒,放到了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