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华见过郡主, 郡主万福安康。”
因着身子确实还有些不便, 也因着想看看赵萱如何应对, 段缱并没有起身上前, 而是倚靠在美人榻边,颔首浅笑着对赵萱回了一礼, 道“多日不见,县主别来无恙听闻县主前月感染风寒,高烧不退, 不知如今可都大好了”
赵萱抬起头,落落大方地笑道“有劳郡主挂念,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段缱微微一笑“那就好。昨日承蒙县主邀请, 原不该辞, 只是我这几日身子乏累, 实在不便,只得推了县主的邀请, 若有得罪之处, 还请县主见谅。”
赵萱笑道“郡主言重了, 是宜华没有弄清楚情况就贸然邀请郡主,今日又入宫求见, 要说请罪,也该是宜华向郡主请罪才对。”
她说着, 上前一步, 在段缱倚靠的榻沿坐下, 微微低了头, 小声道“宜华有几句话想要告诉郡主,还请郡主屏退左右。”
段缱没说什么,示意采蘩采薇都先下去。
她对赵萱还是颇有好感的,长安贵女多克己守礼、谨言慎行,相处起来没甚意思,赵娴又话中带刺,和她互相看不顺眼,像赵萱这样谈吐爽利的,她还是第一次见,难免心生亲近,只可惜淮阳郡王谋划刺杀过她,连带着让她对赵萱也心生疑虑起来。
要是今日之谈能打消赵萱的嫌疑就好了,她还是挺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的。
这么想着,她问道“不知县主有何要事”
赵萱低头静了片刻,道“不瞒郡主,宜华此前的确身染风寒,却非偶然所致,而是我在冷水里泡了两个时辰,故意为之的。”
段缱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半晌才道“县主为何”
“因为我想留在长安,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赵萱轻声道。
段缱微微蹙眉“机会”
“不错。”她抬起头,伸手握住段缱双手,殷切道,“郡主,实不相瞒,宜华这次之所以装病也要留在长安,为的就是令兄段公子。我段公子虽然拒绝了我,可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回淮阳郡主,求求你帮我一回,好不好”
段缱眸色微凝,坐直了身子,“帮你”她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面上却不显,带着几分疑惑的微笑道,“县主何出此言”
“郡主冰雪聪明,一定能够明白宜华的意思。”赵萱看着她,“那一日在重霄楼上,段公子并没有收下我的香囊,我也知道,我相貌平平,配不上段公子可我不想放弃我想再争取一把”
她握紧了段缱的双手,急切道“今日宜华前来求见郡主,就是想求郡主再帮宜华一回。郡主,求求你再帮我一回,让我再见段公子一面。”
段缱有些吃痛,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她掌心里抽了出来,垂眸道“县主,感情之事是不能勉强的,县主天仙样貌,家世显赫,定有无数男子倾心县主,县主又何必执着于家兄呢”
“我知道。”赵萱道,带着几分失落,“这些道理我自小就明白可我就是想试一试。郡主,对于段公子来说,我不过是个和他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萍水相逢,他并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才会拒绝我我的这份情意。”
段缱道“县主想要如何”
赵萱抿唇“我就是想让他能多了解了解我,这样就算他再次拒绝,我也心服口服,死心了。像现在这样,我心里总是会忍不住乱想,觉得段公子会拒绝我,只是因为不了解我的为人,不敢贸然接受这份情意,如何也放不下他”
段缱没有回答,在心里思量着她这话的真假。
赵萱又道“郡主放心,我不是要缠着令兄,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段缱依旧沉默不语。
赵萱见她始终不开口,心里一横,干脆把话豁出去说了“郡主不妨想想,若今日换了郡主是我,晋南王世子是段公子,世子因为不了解郡主的为人就拒绝了当日殿下的赐婚,郡主可会甘心”
段缱抬眸,似有为难“县主有所不知,家兄已入行伍,平日里都宿在军中营房,难得空闲。县主若想见家兄一面,恐怕有些困难。”
见她终于松了口,赵萱忍不住一喜,道“不要紧,再晚我都能等,只要能让我和他见上一面就好。”
“好。”段缱柔柔一笑,“既然县主愿意等,那长乐就尽力一试。”
赵萱达成目的,心中大喜,忙行礼道谢不迭,又和段缱闲聊了半晌,这才带着得意与满足离开了碧玉阁。
望着赵萱聘婷离开的背影,段缱靠在榻边,怡然一笑。
片刻后,又幽幽轻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交不到这个朋友了。
赵萱离去之后,采蘩采薇就回了里间,采薇性子急,心里藏不住话,一进来就问道“郡主,那宜华县主来见郡主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为了大公子”
段缱笑着瞥她一眼“你倒对阿兄上心,莫不是春心萌动,看上我那阿兄了”
采薇顿时涨红了脸,羞道“郡主奴婢不过随口问一句,怎么就扯到这上面来了”
段缱笑道“当真只是随口一问你是我的贴身丫鬟,若真有了什么喜欢的人,放心大胆地和我说,我替你做主。”
采薇跺了跺脚“郡主”
“好了,不说笑了。”见她大有下一刻就要掩面奔走的势头,段缱也不再逗她,接过采蘩递来的茶杯,一边掀起盖沿,一边垂眸笑道,“依你们看,那宜华县主对大公子是真心还是假意”
采蘩采薇对视一眼,都不敢擅答。
段缱本来也没想听她们的回答,故此只微微一笑,在袅袅升起的茶水白雾中垂下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绪,不再说话。
十月初十,段逸照例休沐一日,段泽明也在同天休沐,段缱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父女兄妹难得相聚的机会,前一晚就回了公主府住着,还说动了赵静也回府了一个时辰,一家四口时隔半年再一次吃了一顿团圆饭,让她欢喜了半天。
更让段缱感到高兴的还是段逸的转变,上一回在未央宫前匆匆别过,她看似不想理会段逸,其实早已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特意在半个月后他休沐时回了一趟公主府,来了一次谈心。
在得知段逸为她当日那话触动、决心改头换面时,她心里自然一阵兴奋,可还是不敢托大,毕竟段逸一向都是三分热度,直到这几个月来见他变得越发沉稳,虽然还是喜欢在闲暇时逗鸟玩,对她说话时也依然是不着四六的模样,但相比以前已经要好多了,不再一看就是纨绔的模样,也有了几分正人君子的派头,这才心中大石落地,好好地为他阿兄高兴了一回。
再加上赵静的病情在宋安到来后有了明显的好转,这几日甚至都不闻一丝咳声,更是让她觉得一切都在好转,为此激动不已,勉强才按捺住了那阵兴奋,只在待人接物时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直让段逸追问她最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对此,段缱是这样回答的“我是没有什么好事的,不过阿兄这里么,倒有一桩。”
“我”段逸正用瓜子喂着鹦哥,听段缱这话来了兴趣,转头笑问,“我能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段缱微笑道“阿兄可还记得宜华县主”
“县主”段逸一呆,“什么县主”
段缱道“就是当日在重霄楼上送你香囊的那位宜华县主啊。阿兄,你还记得她吗”
段逸恍然大悟“是她啊”
说完,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警惕地看着段缱道,“你忽然提她做什么怎么,又想给你阿兄牵桥搭线啊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上一回我是看着你的面子才没有对那县主说重话,这回你要是再自作主张把我们两个凑到一块去,休怪我不留情面。”
顿了顿,又道,“不对啊,她是县主,那她不应当是郡王之女不应该回封地了吗,怎么还在长安”
段缱抿嘴一笑“还不是因为阿兄偷了人家一颗芳心,现在人家上门讨债来了,阿兄自个看着办吧。”
段逸大呼冤枉“我可什么事都没干小妹,这话你可千万别在爹娘面前说起,爹也就算了,顶多打我一顿,娘要是知道了,还不得三媒六聘地让我把那县主娶回家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见他满脸恐慌地喃喃自语,段缱忍俊不禁,扑哧笑道“好了,我不过瞎问一句,阿兄既然没这个想头,妹妹自然不会把阿兄往火坑里推,阿兄尽管放心。”
她也的确没有再让段逸跟赵萱见面的打算,毕竟赵萱接近她们兄妹两个十有八九是别有居心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要是还把段逸往陷阱里推,那可枉为人妹了,毕竟她这阿兄心眼实诚,经受不起别人的哄骗。
左右她只对赵萱说了一句尽力一试,这能不能成功,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不是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段缱的生活都过得平静无比,赵萱在这期间又邀请了她一次,请她去别庄赏景,她应邀去了,也做好了接受赵萱询问的准备,可赵萱却好像忘了当日的谈话一般,只拉着她在别庄各处赏景,和其他贵女笑谈,倒让她心生疑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然,别的冲突还是有些的,比如赵娴,在赵萱于淮阳郡王府养病的时候,她也在娉芳阁养着“病”,待一个多月过去,“病”养好了,她就在宫道半途拦住了段缱,只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话,赵瀚就从一边走了来,阴沉着脸喊了一声“大姐”。
赵娴看他一眼,神色来回变幻,终究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狠狠地剜了段缱一眼,冷哼一声,带着宫女离开了。
全程,段缱脸上都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等赵娴走了,她上前两步,对赵瀚敛衽道了声谢。
赵瀚望着她,冷笑一声“表姐这声谢,朕可担当不起。表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与虎谋皮,可是自寻死路。”
段缱只当没有听懂,微笑着道“多谢陛下指点。”
赵瀚碰了个软钉子,颇感无趣,又心有不甘,冷笑道“还有,朕的这位大姐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表姐,今后在宫中的日子你可要万般当心,虽有姑姑护着,可有些事情是你有老天护着都躲不过的。你好自为之。”
段缱浅笑依旧“多谢陛下教诲,臣女铭记在心。”
赵瀚拂袖离去。
采蘩担心地上前“郡主”
“不必担忧。”段缱抬起头,沉稳道,“他们越是话说得狠,就越是心里虚,不用放在心上。走吧,回碧玉阁。”
“是。”
秋去冬来,转眼腊月来到,段缱生辰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