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缱心里一沉。
“怎么回事”她直起身道,“问问清楚。”
车夫便扬声询问起来,不一会儿就得了对面有气无力的回复,道是他们本为商户,在行径此地时被山匪所劫,如今钱财尽失,人也死伤无数,想求贵人帮一把手,捎带一程,回长安之后必有重金相谢。
段缱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凉,这个说辞和她梦到的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情,她明明已经避开了大雨,为什么却还是遇到了这一行人难不成命该如此
她咬了咬唇,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抬手在马车壁上轻轻敲了两下,立时便有卫尉策马上前,恭敬地唤了一声主子,听候她的吩咐。
段缱掀起车帘往外瞥去,见不远处车架货物四散倒地,另有“死伤”无数,犹如梦中情景再现,不由得掐紧了手心。
“来人有诈。”她压低了声音道,“拿下他们”
拨给段缱的这一批禁卫军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因此卫尉在听了她这话后虽然吃了一惊,但还是立刻听从了她的吩咐,打了一个呼哨就策马上前,余下的禁卫也跟着拔刀而上,那些或死或伤的“商户”见势不好,都凶貌毕露,从货物中拔出长刀,与禁卫打斗起来。
其余护卫团团围住段缱所坐的马车,护着她往后退,可正当车夫准备把马车往回赶时,两边的林子里又冲出了十余人,与护卫厮杀起来,一时间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两个侍女都被这阵仗吓到了,一左一右地挤着段缱坐着,一边说“郡主莫怕,奴婢们保护郡主”一边发抖,还是段缱最先镇定下来,安慰她们道“别慌,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且不是禁卫对手,冷静下来。”
没错。她在心里对自己道,虽然梦里的她被歹徒所杀,但现实不是梦中,她已经避过了大雨,身旁也有禁卫相护,更是早已有了防范之心,没有被杀一个措手不及,那些人是不可能敌得过训练有素的禁卫的,梦里的情景不会再现,一定不会。
虽然这么安慰着自己,段缱还是感到一阵紧张,随着惨叫声的响起,血腥味也蔓延开来,她心里七上八下,又听一阵马蹄声急踏而来,差点站起身来,心头一阵乱跳,不知来人是敌是友。
伴随着一声“保护郡主”的喊声,外头陷入一阵混乱,马嘶惊鸣,刀剑相交,过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止了声响。
马车里的三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在卫尉的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厉喝后,又同时松了口气。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有马蹄声哒哒响起,似是有谁策马上前。
“且住”卫尉喝道,“不可上前”
马蹄声停了。
下一刻,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低凉如潺潺流水,有些低沉,却意外的悦耳。
“长乐郡主”
段缱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仔细思忖了片刻,有些迟疑地道“世子”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点不妥,正准备加上“晋南王”这个前缀,来人就已经不咸不淡地接过了话“郡主可还安好”
段缱这一下听清楚了,的确是霍景安的声音,她舒了口气,面上刚露出点笑意,就又是一凝,心道这个霍景安来得未免也太巧了点,怎么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他了呢。
再想起现如今大魏的情形,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先帝在位时,宦官掌权,朝政混乱,如今好不容易才在她母亲的治理下有了点起色,但也不复鼎盛时期,再加上赵瀚年幼,天子式微不可避免。
大魏现存七王,其中六家为赵家王室,三位郡王,三位亲王,只有晋南霍家为外姓亲王,独树一帜。虽高祖有令,封地不设诸侯国,但亲王享有军政大权,封地不受天子直接管辖,与诸侯国也没什么两样了。
四家亲王之中,以晋南王实力最为强劲,风头都隐隐有盖过皇室的意味。
若只有这一点,段缱还不会那么担心,可不巧的是,高祖曾经设立过三家外姓亲王,其中一位在高祖时就因谋反之罪论处,另外一位则是在两年前被她母亲处理了两年前,赵静开始着手削藩,燕宁王齐靳不满,带头反对,被赵静驳斥之后举兵欲反,结果被段缱的父亲段泽明大破军队,齐家被论罪处斩,燕宁一带去除封地,重设州郡,曾经风光的燕宁齐家就这么没了。
这晋南王莫非自觉忧患,怕被母亲对付,就准备先下手为强吧
先派前锋来设陷阱杀她,眼看着一计不成,便用上连环计,让霍景安出面救人,放下她的戒心,然后趁她不备再行动手
段缱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正当她满心紧张地思考着应对之策时,霍景安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郡主不必忧心,我若心存歹意,就不会在这里同你说上许多废话了,你的这些护卫还不是我羽林卫的敌手。”
“”
“世子。”段缱一下推开马车车门,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若本郡主没有记错的话,你在此前只开口说了两句话,一共十个字。敢问世子,何来许多废话一说”
霍景安微微一笑。
还别说,他生的俊朗,面无表情时也比旁人要好看上数倍,如今这么一笑,更是耀目至极,让正在气头上的段缱也看得一愣。
老天似乎格外偏爱他,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他。
段缱正发着愣,就见霍景安神色一变,猛地扬手朝她甩出一个东西,她心头大跳,下意识矮身躲避,却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马车前板,如今一动就没了平衡,一头往下栽去,滚落在了地上。
刚下过大雨,地上泥泞一片,她虽没怎么摔痛,却也滚得晕头转向,土腥味塞满了鼻腔,好不容易才清醒了些,就被采蘩采薇的尖叫声和护卫的喊声吵得一阵头痛,纷乱之中,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上提着扶了起来。
段缱一抬头,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眸子,霎时俏脸一白。
“大胆贼子还不快放开郡主”
她周遭的护卫围上来,却被另外一批人拦住,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打起来,霍景安略略抬了抬手,就让那一批人把半出鞘的刀剑都收了回去。
段缱惊疑不定,见不远处的那些“商户”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死是活,看向霍景安的目光就又添了一分紧张。
“世子”她有些艰难地道,“你”
霍景安嗤笑一声“郡主放心,我若想杀你,刚才就会动手,不会留到这个时候。”
段缱一愣,想起他之前那个甩暗器的动作,回头朝马车看去,就见车夫歪倒了身体挂在车前板上,喉咙处扎着一柄飞刀,鲜血飞溅了一大片,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
她倒抽一口凉气,双腿有些发软“你”
霍景安淡淡道“郡主不妨再仔细瞧一瞧,看看他手里拿的什么。”
段缱紧张极了,除了之前梦到的,她还是头一回这么靠近死人,心里一阵害怕,可又不能在霍景安面前露怯,只得大着胆子往车夫手上看去,见车夫手里握着一柄匕首,更是震惊不已“他他想杀我”
“知道就好。”
她有些无措“可可他是府中的老人了,怎么”
“这是你们的事情。”霍景安道,“上车,我送你回城。”
段缱立在原地没动。
霍景安本来已经准备走了,见她不动,又停下来转过头看她,含着几分讥嘲道“郡主还在怀疑我”
“不是”段缱脱口而出,“我只是”她看向马车,双手不安地绞着。
她此前在泥泞的山道上滚了几圈,身上沾了大片湿泥,脸蛋也脏着,她又生得娇小,如今这么局促地立在山路里,倒显出了几分孤零零的模样,我见犹怜。
霍景安望着她愣了一下,转头使了一个眼神,就有人翻身下马,将车夫的尸首拖下马车,期间禁卫试图阻止他们,不过没有成功。
段缱还是磨蹭着不肯上前。
霍景安没了耐心,讥讽道“除非老天再下场大雨,不然郡主这车门上的血迹是冲刷不净的了,郡主便是娇贵,也该分一下场合。”
段缱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但还是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道我就是不动,你又能耐我何,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扛上了肩膀,在一阵天旋地转中被丢上了马车。
“霍景安”她又羞又怒又惊,“你你好大的胆子”
霍景安淡淡瞧她一眼“救命之恩大过天。”
段缱差点没被他这话气死。
“你”她咬牙切齿,“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账”
但霍景安已经不再理会她,翻身上马吩咐手下“留一队人下来看着,其余的人跟我走,带着活口。”
他似乎忘记了刚才说过的护送段缱回城之语,说完这句话后就策马而下,连带着他的手下一道离了开来,只留下一小队人看护着现场。
“郡主,”等人走远了,卫尉上前询问道,“郡主可要现在回城”
段缱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坐回马车里“回城,你来驾车。”
“是。”
采蘩采薇因为车夫的死而一直瑟缩在车厢的最里面,等段缱回来才围上前,惊魂未定,倒让她好一番安慰,三人就这么互相挤成一团地坐在马车里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