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纪大嘴长长叹了口气,“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家里,从下午五点一直等到八点多钟,郑娆娆始终没出现,我着急起来,直接打到她家,可惜没人听电话……”
“当时方局已经出事了,我在陪方晟。”郑阳解释说。
“我想了想,决定直接去月亮湾咖啡厅找方局,实在不行就到公安局报案,于是收拾好东西出门,刚踏出家门,几个警察便把我扑倒在地戴上手铐,我抬头一看,黄永泉正得意洋洋坐在警车里打电话,这一刹那我就明白,郑娆娆肯定凶多吉少……”
“那天她由始至终没有跟你联系,你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人?”方晟慎重地问。
纪大嘴点点头:“没有……抓进去那天夜里,我才听说方局长的死讯,唉,那一刻大概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的死因,后来,后来黄永泉把很多跟我没关系的血案硬栽到我头上,结果判了无期徒刑,今年初因为屡次立功和表现优异而提前释放……”
“当年指证蒲桑炯和黄永泉的录音还有吗?”郑阳问。
他摇摇头:“都被搜走了。”
两人同时叹息一声,方晟见纪大嘴肩上包扎的地方还有血迹渗出,便说先出去处理伤口,接下来怎么办再商量。两人扶着他慢慢往外走,纪大嘴感慨道人老了,不中用了,以前这点伤算什么?方晟笑道江湖催人老啊。
离洞口还有一个弯道时隐隐听到嘈杂声,洞口里面十多米被照得雪亮。
“糟糕,尸体被发现了!”方晟道。
郑阳道:“这阵势八成是刑警队大驾光临,撤?”
纪大嘴一哆嗦:“黄永泉就在刑警队,他肯定不会放过我,快跑,快跑,我知道有条路通向后山。”
他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回音在洞里嗡嗡直响,洞外立刻有人叫道“有人!是凶手,快抓住他”,接着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
三人迅速往洞内深处跑,开始后面电筒的光柱时隐时现,渐渐在纪大嘴的指点下利用错综复杂的连环洞将追兵甩掉,又穿过两个弯道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
“走到尽头就是后山出口。”纪大嘴道。
方晟道:“这条密道是谁修的?”
“大概是抗日战争时期游击队的杰作,很多人躲在里面逃过一劫……”
蓦地前面拐弯处闪出两个黑衣人,举枪朝他们射击!
方晟眼疾手快出枪撂倒一个,另一个杀手两枪打在纪大嘴胸腹间,郑阳奋不顾身拦到前面,右胳臂也挂了彩。
“噗”,方晟一枪击中杀手脑门,与此同时纪大嘴软软倒下去,方晟一把将他扶到背上,郑阳道:“快,赶紧去医院,我有个朋友是外科主任。”说着抢到他们前面开路,一路再无杀手出现,顺利抵达后山出口。
出口前方40多米便是环城公路,郑阳扶着纪大嘴掩在树后,方晟站在路边拦车,谁知过往车辆对他的手势熟视无睹,没有一辆愿意停下来。
“世风日下呀。”方晟道。
郑阳道:“可以理解,这么晚哪个司机敢让一个陌生男子搭车,继续等吧。”
说话间一辆警车冷不防从阴影中冲出来直到方晟面前,玻璃窗打开,里面赫然竟是安图生。
“我是郭川为数不多的知道后山出口的人。”安图生稳稳地说。
“安队……”郑阳叫道,从树后转出来。
安图生见他背上的纪大嘴不由一怔。
方晟道:“长话短说,纪大嘴是当年我爸爸非正常死亡的重要证人,能证明黄永泉与黑社会势力相互勾结的真相,现在他受了重伤,需要紧急救护。”
安图生微一沉吟,果断地说:“上车再说。”
两人把纪大嘴扶上车,方晟匆匆问:“安队,美国联邦调查局引渡滕自蛟的谈判进行到哪一步了?”
“这正是我到这里守候你们的原因,时间很紧张,目前高层已原则上同意让滕自蛟出去,前提是他没有涉及重大案件,具体细节还在商谈中。”
方晟双拳捏得青盘毕现,沉重地说:“我懂你的意思,谢谢。”
“安队,有蒲桑炯的下落吗?”郑阳试探地问。
“有,昨天扫毒组接到线报,有个南美人在串东湖一带购买毒品,我怀疑此人就是金小咪的助手乔,不过,”他顿了顿,“我把情报压下了……”
车子开到进城的主干道,两辆110警车横在路中间,几名警察举旗示意过往车辆接受检查。
安图生放慢车速冲检查人员招招手,车子毫无阻碍地开了过去。
“砖瓦厂工人看到纪大嘴被杀手追杀,打110报警,黄永泉听到‘纪大嘴’三个字脸都白了,恨不得把整个刑警队都拉过去……”安图生一笑,“我到现场后发现他逃进窑洞,又有你们俩活动的痕迹,所以绕到后山……”
“局里对我逃跑有没有处理意见?”郑阳问。
安图生答非所问:“方局去世的真相正被一步步挖掘出来,蒲桑炯也被警方和‘无脸人’等人追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虽说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我感觉胜利离我们越来越近……前面就是市区,你们下车吧,纪大嘴的事我来处理。”
下车后方晟看看郑阳,肩上流下的鲜血已染红了整个衣袖,遂道:“找个诊所处理一下枪伤然后回去休息,我一个人到串东湖转转。”
“蒲桑炯有一手飞镖绝技,‘无脸人’又紧紧盯着他不放,如果动手的话最好叫上格蕾丝,”郑阳捂着伤口道,“不要耍个人英雄主义。”
方晟一笑:“放心,我不会乱来。”
两人各自叫了辆出租分头而去。
串东湖是位于郭川和晋东城之间的淡水湖,原来的功能是泄洪分流,八年前上游水库建成后,地方政府大力开发旅游资源,并在湖泊周围发展链式产业,靠湖吃湖,以湖养湖,现在已初步形成以湖泊为中心的经济区。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湖边亮起一圈绚丽的彩虹灯,与沿着湖区修筑的观光大道上的造型各异的路灯交相辉映,湖面上有通体明亮的观光船,有俱乐部的豪华游艇,还有只点着一两盏指示灯的船屋。
方晟独自徜徉在湖边,看着不远处一幢幢居民楼陷入沉思。
蒲桑炯有可能躲在其中某套房子里吗?方晟认为可能性不大。如果他在这里购置过房产,由于担心萧连或滕自蛟泄密,肯定不敢住进去;如果租房子呢,眼下通缉令已发到各个小区物业处,这样做无疑自寻死路。
然而乔的出现又说明他们必定在附近某个地方,一方面南美人太惹眼,他不会招摇过市,另一方面毒瘾发作是很难受的,他等不了太长时间。
方晟的目光定在湖面上,月光下的湖水像一个温柔的少妇,恬静,祥和。
突然他想起刚才在出租车上与司机聊天的经过。
话题是司机挑起的,他听说方晟去串东湖便贼兮兮问是否约了朋友到船屋玩,方晟说自己是搞维修的,那边有艘游艇上的导航系统坏了,为防止影响明天营运才连夜过去维修。
“原来如此,”司机道,“看你一脸正气,确实不像干那种事的人。”
“喔,这话怎么讲?难道船屋里有什么名堂?”
司机来了劲头,神秘地说:“船屋,湖面的卧室,别看外面灰不溜秋不中看,里面应有尽有,这么说吧,凡是你在陆地上享受过的服务,那上面都能提供,酒吧,歌厅,咖啡,按摩,桑拿,小姐更是少不了,个顶个的漂亮,价格当然比陆地上高,这叫‘出湖价’,不带还价的,听说,”他压低声音道,“在湖里还能买到毒品。”
“警方不查么?”
“查什么查?破坏旅游环境,把游客都吓跑谁负责?”司机老气横秋道,“敢到船上玩的,哪个不是大官、大款?陆地上玩腻了到湖里换换口味而已,只有保证安全第一才有这么多人。船屋嘛,有大船屋和小船屋之分,大船屋就是刚才说的这些玩法,一条船能装上百个人,下层船舱隔出小包厢,想玩什么自便,小船屋等于移动别墅,有一家三口在上面度假,有偷情幽会的躲在上面一玩就是好几天,听说还有大老板连包几个月,岸上服务人员定期送吃的用的上去,其他什么都不管,快活得很……”
方晟脑中闪着司机的话:毒品,连包几个月,保证安全第一……
十分钟后方晟悄悄进入湖岸娱乐服务中心,行政值班员被昏乎乎弄醒,起先咬紧要替客户保密,坚决不肯交出电脑密码,无奈之下方晟威逼加利诱,值班员实在熬不住了,苦着脸打开电脑中的资料库。
“查最近几天入住小船屋的两男一女。”
“大哥,住小船屋的都是一男一女,不然那个起来不方便的。”
“有没有南美游客?”
值班员翻了一阵,以肯定的语气说:“没有,绝对没有。”
“也许用的假身份证,你把三天内新住的清单打印一份。”
“大哥,出了事您可不能交出我,这……这是上头最严厉禁止的,被人知道我的饭碗就没了。”
“别废话!”
将清单细细看了两遍,带好装备,方晟解开一条巡逻快艇驶入湖泊。
相比大船屋抱团集中在一起,小船屋分布得非常零散,而且专挑最黑暗、最偏僻的区域停,方晟花了四十分钟才找到三个怀疑对象,强行靠上去装模作样检查了一番身份证。然而接下来情况有些糟糕,不知小船屋之间是否有通讯联络,还是岸边那个值班员发警报给每条小船屋,只要快艇出现在哪里,整个水域的小船屋像避瘟疫一样躲得远远的,有几条船甚至摆出冲撞的架势阻止他靠近。
毫无头绪地寻找了三十多分钟,远处岸边突然响起一阵马达轰鸣声,十多条射灯贯穿了漆黑的湖面。
“妈的!”方晟恶狠狠骂道,一定是值班员紧急叫来保安或巡警,但又可以理解,那是人家的职责所在。
熄掉灯光,驾着快艇在辽阔的湖面上转出一个大大的s形,同时放低速度,打算躲到三条大船屋围成的三角区避开搜查,就在这时,他发现左侧几十米处有条小船屋急急忙忙向黑暗深处行驶。它不像其他小船走走停停,而是坚决地、速度很快地行驶,完全不顾湖面上的地界标志。
串东湖面积很大,涉及到四个乡镇的行政区域,为避免经济利益产生的纠纷,政府方面用浮标将水域分为几个块,各个承包实体只能在规定的水域经营,不准越界。
那条标号为579的小船屋贸然闯进别的水域,显然对方晟极为忌惮。
从岸边出发的十几条快艇不约而同发现这边的情况,纷纷吆喝着冲过来。
蒲桑炯肯定不在船屋上!
如果他在断不会这么沉不住气……也许是担心“无脸人”还尾随在后面,蒲桑炯不敢回来而导致藏身之处被暴露。金小咪和乔毕竟缺乏与警察周旋的经验,一下子就露出马脚。
方晟加速全力追赶,579立即将速度提到最高,并在湖面上做出各种诱敌深入的圈子,企图骗快艇靠上前后一举撞沉它。
双方你来我往磨了几个回合,方晟始终无法贴上去,而追兵越来越近,遂一咬牙,在湖面划了大圈拉开一段距离,然后猛地加速,驶出大半时突然运用特殊技巧使快艇上下大幅度颠簸,当振荡到第三次时艇尖与湖面直线距离已达一米多高,方晟大吼一声,借助湖水浪花向上的巨大推力,刹那间将速度调至极限,快艇高高飞起,在空中形成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连人带艇冲入579小船屋的船舱。
刚刚赶至的十几条快艇全呆了,围着579反复兜圈子,不敢随便靠近。
方晟驾驶快艇冲入船舱瞬间,船尾“扑通”两声,两个人分左右两个方向跳入湖中。方晟眼尖,一瞥之间看定右侧之人紫衣、长发,身材纤巧,当是金小咪无疑,随之跳下去。
一艘快艇驶到金小咪旁边,艇上有人伸出手想拉她上去,谁知被金小咪用力一拖反将他拉下水,自己跃上快艇飞速逃跑。另一边方晟突然浮出湖面,一个鱼跃把快艇上的保安撞下水,紧握方向盘跟在金小咪后面。
虽然两条快艇型号、批次相同,因而性能速度等方面几乎一样,但方晟的驾驶技术何止高出她一筹,短短五六分钟就将距离缩短了一半,又追了三四分钟,仅离她不到十米。
方晟掏出手枪,大声道:“金小咪!你逃不掉的!赶快束手就擒,不然没有好下场!”
金小咪恍若未闻,只顾一心逃命。
两艘快艇一前一后渐渐向岸边靠拢。
方晟紧赶一阵追至离金小咪只有半个船位,两人之间直线距离不足三米。他举枪喝道:“快停下,否则子弹不长眼睛!”
金小咪突然回头与他正面相对,巧笑倩兮道:“大晟,你想杀我吗?”
啊!
方晟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昏昏然忘了身处何地,也忘了所办何事,快艇速度一降再降最终在湖面上飘荡,傻乎乎看着她驾艇靠岸,然后扬长而去。
咬咬手指,生疼,不是做梦,可这一切分明只可能在梦境里发生的。
他垂头丧气坐到船上,满脑子盘算着一个念头:
怎么告诉郑阳这件事?怎么告诉他,金小咪居然是郑娆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