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安?”郑阳努力回忆了一遍,脑海中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他是干什么的?”
“以前在蒲桑炯手下做过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滕自蛟为何认定你知道?”
“我和王小安是邻居,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后来考上大学就没联系了。”
郑阳困惑地皱起眉头。
滕自蛟找邰子俊了解蒲桑炯手下的下落,本身就透出几分不寻常,这其中似乎有根无形的线,曲曲折折将所有人联系在一起,然而无论沿着哪一条思路走下去,总觉得缺少一个重要的环节。
谁是承前启后将整件事串联起来的关键人物?
郑阳的思绪有点乱,他一抖手铐将邰子俊双手铐住,命令道:“跟我走!”
“你说过不抓我的!”邰子俊绝望地大喊道。
“我说了吗?好像没有吧,”郑阳道,“你身上的疑点太多,必须老老实实交代,否则我跟你没完!”
邰子俊全身向后缩,声嘶力竭道:“我不去!我不去!公安局里有人想杀我!”
“谁?”
“……总之是有人,滕自蛟说过他的名字!”
“你说出来,我看像不像,如果像,我立马放你走人。”
“真的?”
“不准乱编。”
邰子俊犹如溺水中的人抓到救命稻草,眼睛里跳跃着火花:“我记得,他的名字叫……”
“砰”,一声枪响,邰子俊右侧太阳穴多出个血洞,霎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燃尽生命中最后一点精力,继而颓然倒下。
郑阳飞扑在地连滚两下,起身时已持枪在手,紧张地四下查看。一阵微风吹来,草丛簌簌作响,厂区里死一般寂静。
他将四周每个有可能藏人的角落都搜了一遍,没有一丝痕迹。
从弹孔口径和深度看,暗杀者使用的应该是郑阳最熟悉不过的警枪……64式手枪。
就是说一直有人在跟踪自己,最终在邰子俊吐露实情之前予以灭口。
他是不是邰子俊准备说的那个人?
郑阳看着弹孔,沉思了好一会儿,直到远处街上的嘈杂声将他从冥想中拉回来,掏出手机准备打给刑警大队和110中心,履行必要的手续。这时东南角突发出声响,他立即回头,“砰”,一颗子弹几乎擦身而过,紧接着有个人影一晃,消失在厂房深处。
“站住!不许动!”郑阳喝道,持枪追了上去。
此人比邰子俊高明多了,利用复杂的地形高低腾挪,没多久便失去踪影。郑阳在旧厂区绕了一大圈,居然转到邰子俊住的景范小区。
干脆到邰子俊租的屋子看看,或许能发现些什么。郑阳想着,边打电话通知相关单位到凶杀现场,边走进二号楼三单元。
这是一室一厅的套间,餐桌、沙发、房间,收拾得朴素而简洁,电视机旁的花瓶里插了两束花,原以为是绢花,手摸了摸方知是鲜花,阳台躺椅上有本被翻了一半的书,《中医针灸常用技巧手册》,十多年了,他还没舍得放弃自己的专业。
书桌上的电脑可以上网,右侧两垛书全是医学方面的专业书籍,郑阳一本一本地翻看过,没有那次医疗事故的线索。他不死心,又将席梦思下、床底侧面、衣柜、所有抽屉、壁橱等进行地毯式搜查,还是一无所获,看起来邰子俊像个遵守教规的清教徒,每天过着上网、看书的单调生活。
床头柜上锁的抽屉里有一叠汇款单存根和信件留底,大概是邰子俊聊以自慰的与父母亲心灵交流的寄托方式,也许只有看到这些才使他意识到世上还有值得牵挂的情感吧。皮夹里依次排列着各家银行的信用卡,每张卡上用别针别着申请卡的假身份证复印件和卡余额,郑阳粗略看了一遍,加起来约有四十多万,加上这些年来的房租、汇款和生活开支,邰子俊能隐姓埋名十多年是有经济实力做保障的。
谁给了他这笔巨款?
他在那起医疗事故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滕自蛟为何与他保持某种联系?
也许,这些疑问将随着邰子俊之死成为永远的谜。
想到这里郑阳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咔”,外面门锁响了一下,郑阳一惊,迅速钻到隐蔽处。
钥匙扭动两下将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子俊,子俊……咦,出去了?”来人自言自语。
郑阳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你是谁?”
来人大吃一惊,连退两步惊恐地看着郑阳。
他头发微卷,皮肤黝黑,右额头有道刀疤,衣着很是随便,在郑阳的逼视下显得极为不安。
“我……我是子俊的朋友,你是谁?”
郑阳掏出警官证晃了晃:“邰子俊一直在外面东躲西藏,哪有时间交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说实话,不然带回局挖清你的老底!”
后半句话起到极大的威吓作用,来人一抖,眼睛四下乱转,似是想夺路而逃。郑阳将门反锁上,封死他的退路。
“我,我,我真是子俊的朋友,我叫陈二。”来人道。
“身份证。”郑阳伸出手。
“没……没带。”
“那得跟我回去一趟。”郑阳说着逼上前。
“我,我,我……我说实话,”来人苦着脸拿出身份证,“我叫王小安。”
王小安!
滕自蛟要找的人就是他!
滕自蛟猜得没错,邰子俊与王小安确有来往,而且关系相当好。
郑阳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噢,你原来在蒲桑炯手下做事,是吧?”
王小安明显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后来,后来洗手不干,在城西这一带做些零打碎敲的小买卖,小买卖。”
“什么原因?”
“没什么,没什么,为一点小事得罪了蒲哥,在青藤会里混不下去了。”
“小事?”郑阳眯着眼道,“跟蒲桑炯混能有小事吗?八成干了杀人放火的勾当替他顶罪吧。”
王小安双手乱摇,道:“警官,冤枉啊……其实我是齐哥身边的人,后来他洗手不干了才转到蒲哥手下……”
“齐哥是谁?”
“齐伟,和蒲哥一起打江山时的铁哥儿们,早就退出江湖,现在是有名的企业家。”
郑阳点点头,冷不防问:“滕自蛟找你干吗?”
王小安又吓了一跳,想不通这位警察为何对自己了解这么多,愣愣道:“我也不知道,滕自蛟向邰子俊打听,子俊知道这个人很阴险,没告诉他。”
“你跟邰子俊是什么关系?为何帮他?”
“我们是一起玩大的朋友,后来他出了点事,成天提心吊胆的,住哪儿都感觉不安全,过几个月就闹腾着换地方,幸亏手头上还有几个钱,成天猫在家啥事不干就是上网,我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他说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将来?反正,反正感觉他活得挺没劲的……”
“他怕什么?”
王小安期期艾艾道:“子俊……子俊没事吧?”
“他死了,”郑阳简洁地说,“十分钟前被人在附近枪杀。”
王小安一颤,悲伤地仰天长叹:“到底没有躲过去,到底没有躲过去……”
“谁想杀他?”
“滕自蛟!”王小安肯定地说,“这些年子俊就是在躲他,没想到这家伙神通广大,还是被他发现了,子俊说过如果他遭遇不测,一定是滕自蛟干的。”
“滕自蛟已被抓起来了。”
“也有可能是蒲哥。”
“蒲桑炯正被警方通缉,自身难保。”
王小安喃喃低语几句,面露恐惧之色,失声道:“那……那就是警察干的,子俊出的事与警察有关。”
“具体说说。”
“子俊从来不肯提过去的事,他总是强调那是一时鬼迷心窍,当真正面对后果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郑阳长长地“哦”了一声,暗想这家伙毕竟在社会上闯荡过,比邰子俊有江湖经验,说七分留三分,是个有故事的人,假以时日将他与滕自蛟面对面,想必是件有意思的事。
“现在滕自蛟的问题很大,主要围绕十多年前的车祸案,”郑阳半真半假道,“他既然找上你,说明你也与那件事也有关!”
“我没有,我没有……”王小安脸色陡变,惊慌失措地说。
“那天晚上蒲桑炯吩咐你干什么?”
“没,没什么事……”
“滕自蛟开车撞伤方局后自己也昏迷不醒,不可能与医院方面通风报信,因此是你指使邵子俊在药物中做手脚害死方局,是不是?”郑阳陡然提高声音。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王小安绝望道,“那天晚上跟子俊联系的不是我,这一点我敢对天发誓!”
“不是你?那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
“那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任务……我,我没有任务。”
“你没有如期完成任务,害怕被蒲桑炯惩罚,所以跟邰子俊一样隐姓埋名,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王小安苍白无力地辩解。
“笃,笃,笃”,有人敲门,两人都一愣。
“他还有其他朋友?”郑阳问。
王小安迷惑不解道:“应该没有。”
郑阳走过去开门,王小安如兔子般向后一跳,闪入房间内。
“别跑……”
郑阳边警告他边打开门,刚开了一条缝,门被一股大力推开,郑阳措手不及被撞个满怀,紧接着几条人影迅猛地扑进来将他按在身下并上了手铐,有人从他腰间拔出手枪装入化验袋。
郑阳从震惊、困惑中抬起头,看到一张张熟悉的脸,然后目光定格在最中间那人的脸上:黄永泉。
黄永泉严峻地说:“根据报警记录,我们在珍珠坊路振华陶瓷厂旧厂区找到一具尸体,经查此人叫邰子俊,是十多年前方局医疗事故的直接责任人之一,死者身上及现场全是你的指纹、脚印,身上弹孔也与你使用的警枪型号相同,考虑你近来行踪诡秘,言行反常,与方晟多次秘密接触,又暗中寻找死者下落,有重大杀人嫌疑,经请示局领导同意对你实施拘捕!”
“难得黄队长调查得如此细致,可死者身上弹痕分明是手枪从十米外射击造成的,”郑阳反唇相讥道,“这一点火眼金睛的黄队长怎么没看出来?还有,报案人就是我,郑阳,试问哪有杀人者主动报案的?”
“人是不是你所杀,或者伙同作案,一切要等侦查结果,你是行家,不需要我多说,”黄永泉做出抱歉的样子,“对不起郑所长,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得罪了,带走!”
他手一挥,三名臂壮腰圆的刑警将郑阳从地上扭起来押出去,黄永泉则戴上手套吩咐其他刑警开始搜查。
从六楼拐弯下去时,郑阳瞥见楼下警车上的警灯忽红忽蓝闪个不停,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此时他的双臂被反扭在后面上了手铐,肩头和手腕两个容易发力的地方都被铁钳般的大手紧紧勒住,无法动弹半分。
专业,刑警队的弟兄们实在太专业了。郑阳暗叹道。
五楼拐弯下四楼时,由于转角处堆着高高的煤球,三名刑警无法同时下去,步伐上出现小小的混乱,就在这时郑阳只觉得手心一凉!
钥匙!
有人塞给他一把钥匙!
不用看,多年的警察经验使他在瞬间凭手感就作出判断:手铐钥匙!
他必须逃!
给钥匙的刑警和郑阳都明白一个道理,要找到真凶刷洗罪名,现在只有逃出去。
无论于公于私,黄永泉都不可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四楼拐弯下三楼,郑阳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楼梯间空间狭小,两名刑警只好错开身体一前一后扶起他,起身时变成一名刑警在前面,两名在后面。二楼转角处又有一堆垛得老高的煤球,他们不满地咕哝一声,索性排成一列下去。
一行人走到拐弯处煤球堆面前,郑阳身体向内侧一歪,重重撞在煤球堆中部,上面几十只煤球雨点般砸下来,前后两名刑警连忙举手挡在头上,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际,郑阳双手骤然发力挣脱挟持,右脚将前面刑警踹倒在地,左脚顺势踏上去借力一蹬,身体跃上一米多高的气窗,凌空跳到二楼与一楼之间凸出的四五十厘米见方的平台上,然后顺着下水管滑到地面。
一名刑警嘴里嚷着“不许动,我开枪了”,沿着郑阳的路线往下跳,另外两人迅速从楼梯下去包抄。
郑阳刚跑出两步,与警车上下来的一名刑警和司机撞了个正,双方僵在原处两秒钟,然后两人让开一条道,郑阳毫不犹豫地从中间跑过去,几个起落从院墙豁口处消失。
“人在哪儿?”司机大声问。
“没看到。”刑警回答道。
从二楼跳下来的刑警赶到两人中间,三人相互望望,等到另两名刑警从楼梯出来,商量一番,分不同方向进行搜捕。
“发生什么事了?”黄永泉在楼上听到动静,趴在窗户上问。
司机叫道:“郑所长逃掉了!”
“什么?”黄永泉惊得差点从窗户上掉下来,“三个看不住一个,刑警队是吃干饭的?快他妈的给我找!”
“是!”
黄永泉重重叹了口气,瞟瞟正在搜查的刑警,走到阳台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恭恭敬敬道:“喂,我是永泉,那个人……跑了……”
电话里立即传来一阵怒斥:“叫你小心,小心,总是听不进去!方晟不好对付,郑阳难道是好捏的柿子?别看他们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内心深处根本没忘记那件事!这些年叫你夹着尾巴做人,就是防止被抓住把柄翻出陈年烂芝麻。眼下方晟可能已经找到格蕾丝,接下来他要干什么你应该清楚!本来郑阳是最好的诱饵,偏偏这张王牌被你……唉,你叫我说什么才好?你想拨正,想进领导班子,我一直在替你争取,可这种表现怎能让人放心?你给我头脑清醒一点,态度端正一点,尽快组织人手缉拿郑阳,绝对不能让他捣乱!”
黄永泉头快要垂直于胸口,一叠声说“是,是”,脸色难看到极点。
回到客厅,刑警们报告说搜查完毕,没有可疑物品。黄永泉一肚子怨气全倾泻到他们身上,破口大骂道:“一群笨蛋,眼睛全长在屁股上不成?再给我细细搜一遍,找不出东西不准收队!”
接着又打电话问楼下刑警追踪结果,得到否定答复后又骂骂咧咧将他们训斥一顿,威胁说回去写事情经过,不过关别想回家。
发泄一通总算消了点火气,又走到阳台,四下张望一番,取出化验袋里郑阳的手枪,装上消音器朝空中连开两枪,然后拆下消音器把枪放回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郑阳啊郑阳,即使抓不住你,就凭这两颗子弹也足以让你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