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阴雨连绵,一身旗袍的女子从酒店套房红着眼眶仓皇出来。
看到门口之人,眼神闪躲着仓促离开。
李泽林拿着手机惊愕站起来。
房门虚掩,李泽林在走廊里逗留数秒,敲门而入。
沙发深处,男子修长双腿交叠,脸庞隐在暗淡光线下,垂落的发丝遮挡视线。
地毯上,碎了一支酒杯,玻璃碎片七零八落,至于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让人浮想联翩。
“赖总,没事吧?”
只见被唤赖总的人,抬起来两指撑了额角,目光幽幽看过来。
沉吟不语。
茶几上的白瓷杯具尚有余温,咖啡的香味久久不散,窗帘半敞,华灯初上,灯火通明。
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大半个阳城,乃是本市寸土寸金,最繁华的地段。
李泽林看一眼落地窗外,不知怎么,突然就对投怀送抱不成,大雨夜被赶出去的姑娘心生怜悯。
不过作为得力下属,除了会察言观色,还得会看人下菜。
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明明记得,陈俊宁说过,赖司砚在男女之事上闷骚慢热,就喜欢主动的,生扑的。
想当初,钟小姐就是厚着脸皮死缠烂打,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才在一众女孩子里,独独得了赖司砚青睐……
李泽林回过神,赖司砚已然站起,勾了外套径直离开。
李泽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才刚到电梯旁,就见赖司砚单手掏兜,目视前方在讲电话,手机漏音,不经意落入李泽林耳中——
“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周末家庭聚餐,母亲她有些想你……”
赖司砚喉结滚动,不为所动,“忙。”
那边静了静,语气有些不悦,“每次都说忙,好歹换个借口?家庭聚餐不参加也就算了,爷爷从小就偏爱你,上个周连他生日,你都没出面,还有过年过节——”
赖司砚有些不耐,手从兜里掏出来,轻捏眉骨,沉声打断:“你们热闹就好,我去了,只会扫兴。”
“就连样子都不做了?”
赖司砚漫不经心敷衍:“嗯,下次再做样子。”
对方松口气,“那周末聚餐?”
他抬起手腕,敛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事,挂了。”
挂断电话。
空气中静默数秒,一时间有些微妙。
李泽林在微妙中浑身不自在,绞尽脑汁,才找了个话题:“明天钟教授生辰,您还去么?”
赖司砚睨他:“还用问?”
李泽林委婉提醒:“钟教授的生日宴,这次安排在自己家。”
话音才方落地,电梯间“叮”一声打开。
赖司砚没有应,只抬皮鞋进门。
等电梯门关上,四周寂寂,电梯缓缓下行。
赖司砚下颌略抬,才语气低沉再三重申:“钟老师生日我每年都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师生情,跟旁的无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就连自家老爷子生日都不去的人,却几年如一日参加恩师的生辰。
这理由委实牵强。
李泽林不得不提醒一句:“可钟老师说,这次钟意回来了……”
抬手整理衣袖的男子,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停顿数秒,侧身,不咸不淡扫了李泽林一眼。
随后垂下眼皮子,露出让人看不透的神情,“嗯,她还知道回来。”
“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电梯门停到一楼,伴着他轻浅的语调,缓缓打开。
丢下这么一句,男人头也不回离开。
夜凉如水,斜风伴着雨幕,密密落在黑色的私家车顶,雨刷器运作着,划去前车窗玻璃的雨滴。
李泽林撑着一把黑伞,把赖司砚送到车上,从酒店大堂出来至关上车门,李泽林全身已经湿了大半。
春季乍暖还寒的季节,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赶忙收起小伞,委身上了副驾驶座。
赖司砚支着额角,看着簌簌雨夜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那张受老天格外眷顾的脸庞,暗淡的车厢内,轮廓分明越发深邃。
李泽林想到方才赖司砚得知钟意回来的反应,忍不住小心打量他。
别人不知赖司砚和钟意的关系,很正常。
不过作为赖总身边,长达五年的助理,李泽林怎能不清楚一二。
说爱的轰轰烈烈,那委实有些夸张,不过做为他二人隐婚的几个知情者之一,也是没想到,最后落了个惨淡收场。
李泽林对钟意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一双清澈见底,秋水含情的眼眸。
她笑起来的时候,似满天繁星绽放。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笑容无害,受了委屈也只是扯着赖司砚衣袖楚楚可怜落泪的姑娘,狠心起来,让人胆颤心惊。
思及过往种种,李泽林也只能感叹一番——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什么情比金坚,都是一场虚妄。
这个世界上,嘴软的姑娘,心都狠。
钟家在北城,市郊地段,虽然不是豪宅大院,周遭也算数得上的,让人眼前一亮的私家府邸。
钟意大概还没想到,赖司砚身边的助理,竟然说她嘴软心狠。
嘴软心狠,在钟意看来,那可是当今社会对一个女人的最高评价。
房门虚掩,吱呀一声被推开。
钟意蓬松微卷的长发披散肩头,手捏钢笔,头也没回。
脚步声越来越近,“吃饭了,在做什么?”
钟意垂着清淡脸颊,眨了眨眼,“抄经啊。”
哥哥钟商言轻笑,“抄经?你什么时候大彻大悟,开始参悟哲学佛法?”
钟意轻笑一声,放下钢笔站起来,迎着哥哥的脸庞绽开明媚笑容,“是啊,我还准备出家呢,你说像我这样的小尼姑,会不会很受老和尚喜欢?”
钟商言眯着眼眸上下打量,随后挑眉,哄她:“不止老和尚喜欢,小和尚大抵也很喜欢。”
钟意浅声出笑,先一步下楼,把哥哥丢在书房。
出去前,钟商言无意间瞥了一眼。
蓝色封面上,一行金字经文。
《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钟商言挑眉,别人都颂什么《金刚经》《地藏经》亦或是《静心咒》之类,唯独他这个妹妹从小别具一格,就连抄个经文,也专捡冷门。
午餐结束,春雨方歇,钟意端着一杯咖啡到院子里看星星,远远就看见钟米雪托着腮伤春悲秋。
钟米雪是二伯家的孙女,才刚大一,为了上学方便,暂时住在家里。大概是血脉牵绊,钟米雪的性子,和年少时的钟意有些像。
这也是为什么,比较得钟润山和周雅玲的偏爱。
钟意刚回来没两天,就听说不少关于钟米雪的奇闻轶事,她轻咳两声,慢悠悠走过去,“刚下过雨,蛮有诗意,确实比较适合伤感。”
钟米雪转过来头,看到一抹细瘦身影,青涩脸庞略带窘迫,撇了撇嘴,“姑姑,你也笑话我?”
钟意寻了个位置坐下,咖啡往石圆桌一放,“怎么会,在这个家里,最没资格笑话你的,就是我,你忘了,我可是靠着花痴出类拔萃。”
钟米雪这才被哄笑,她歪着头,“姑姑,你真幽默。”
钟意叹了口气,端起来咖啡轻吹,“姑姑一直都很幽默。”
钟米雪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去追他么?”
钟意语气闲散,“想追就去啊。”
钟米雪蹙眉,“可是他很冷漠,大家都说我会受伤。”
钟意抬头看了看暗淡漆黑,星光惨淡的天幕,白生生的脸庞,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
轻飘飘说:“那也好,等鞭子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鞭子抽人什么滋味,下次遇到鞭子,就会躲。”
她弯起来嘴角,目光星星点点,看向她,“你说对吧?”
钟米雪眨了眨眼,盯着钟意看许久,突然用力挽住她的手臂,同情心泛滥似的,轻声问:“姑姑,你和前姑父的那段感情,一定让你很受伤吧?”
钟意脊背僵硬了一下,抿着嘴皮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只听小侄女闷闷不乐地说:“你以前总说姑父哪里好哪里好,千好万好让人艳羡,但是离婚以后,你一个字都没提过他……”
钟意垂下眼眸,沉默数秒突然眯起来眼眸轻笑,她推开钟米雪,抬起来纤细指尖,轻刮小丫头的鼻梁。
“那是以前滤镜加太多了。”
“什么意思?”
“嗯……你就当我蠢吧。”
“……”
办公室一室寂静。
被人当成路人甲乙丙的赖司砚先生靠着落地窗,席地而坐。
夜色阑珊,红酒一杯。
房间灯未开,月色下浅酌。
突然“啪嗒”一声,身后有人打开灯。
适应了黑暗的赖司砚,不受控制眯起眼眸,并没有回身。
那人混不着调,笑吟吟说:“哎呀,这么省,连灯都不开。”
赖司砚目光远眺,没应。
陈俊宁兀自给自己取了一支高脚杯,斟上红酒,走到赖司砚身旁坐下。
浅呡一口,“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回去,一个人在公司喝酒?”
他举了举酒杯,“肯定是知道钟意回来了。”
赖司砚撩起眼眸,略带好笑扫他一眼。
“你消息挺灵通。”
陈俊宁笑笑,“看她发朋友圈了呗……”想到什么,忽而挑眉,“不像有些人,没她微信,连支付宝都被拉黑了。”
赖司砚深吸一口气,浅淡的脸庞,染上浓浓不悦。
偏偏陈俊宁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招人嫌弃,亦或是,故意刺激赖司砚,想试探他的反应。
“小师妹还是那么漂亮,风采不减当年。”
“想当初,咱们两个可都是钟教授的得意门生,偏偏小师妹眼拙,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你。”
“你们既然都分开了,这件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三年,我现在追她,你可不能记恨……”
说到这里,终于得了赖司砚的反应。
只听他轻嗤一声。
丢了酒杯,从兜里掏出香烟,垂首点燃。
而后略带薄茧的修长指尖夹着香烟,不紧不慢地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间,仰头往身后一靠,倚着落地窗,目光慵懒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想追她,还用来知会我?”
陈俊宁笑笑,“大丈夫光明磊落,你是前夫,”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赖司砚,“我们俩关系又那么好,我不说一声,显得我不仁不义嘛。”
赖司砚看着他,勾唇冷笑,“你都不嫌弃她曾经是我的女人,我嫌弃什么?”
陈俊宁抱起来手臂,仰头看着天花板,绷了半天嘴,略感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可真不客气了。”
赖司砚眯起来眼眸,谁知下一秒翻脸无情:“在我发火之前,酒喝完,酒杯刷干净放回原位。”
顿了顿又补充,“滚之前记得把门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二非:破镜重圆文,没有涉及道德底线的事。
茫茫人海中相遇,后来归还于人海,但最后还是发现,忘记一个人很简单,但忘记一段真情很难的故事。
慧极必夭,情深不寿。不过好在活在故事里的人,不管分开多久,只要作者愿意,哪怕天荒地老,最终还会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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