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君阑脸色苍白些许, 上前要握他的手腕,还没有碰到他又避开,慢慢地垂下手。
他在原地站着, 看着晓君阑到书桌前, 沾了笔墨开始写药方。
“城外的瘟疫是因将秽而起,佞肆前往京州, 兴许是为了唤醒将秽, 这药方里面的药草都需要用灵力滋养, 滋养之后才能见效。”
晓君阑的字为九州所纂刻,铁画银钩, 像是从书上拓出来的。他沾了墨汁写的很慢,叶挽卿扫了一眼,见上面写的很具体, 他便没有再说什么。
药方写完不到一刻钟, 上面的墨汁干了, 晓君阑将药方交给他, 漆黑的眼眸映着他,嗓音低了几分。
“我已经查出来佞肆的下落, 小挽若是有空,我们便去寻他。”
叶挽卿把药方收起来,闻言看向晓君阑, 眼眸中略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最近的安排, 回复道。
“我近来没有时间,过几日会过来。”
叶挽卿拿了药方便走了,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角, 晓君阑在原地站着, 直到那道身影再也看不见。
他手上沾着墨汁,沉敛的眼眸也随之黯淡下去。
京州入了冬,叶挽卿找人去检查了药方,他按照晓君阑所说用灵力滋润药草之后再煮,煮出来的药汁先拿自愿的侍卫试,药方见效,那侍卫第二日便退了烧。
叶挽卿于是命人在城外支帐,他的自私狭隘都给了晓君阑,对其他人却大度。
这几日他都帮着为城外染上瘟疫的百姓煮药汁,药草每一批都经过他的检查,他却未曾出现在人前。
药方是晓君阑给的,真正救了他们的是晓君阑。
城外的百姓不知叶挽卿和一众侍卫是谁,只知道是晓君阑的药救了他们,他们在城外跪拜晓君阑,未见其人,晓剑□□声已经传遍京州外。
有了药方之后,城外的瘟疫被遏制,情况好了许多,叶挽卿日夜忙碌了十多天,受城外的风沙吹着,皮肤晒得比先前黑了一些。
明艳的容颜变得更加锋利,像是荆棘丛中尖刺环绕的玫瑰,带着冷淡坚韧的气质。
“世子,城外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侍卫便是。”
叶挽卿从忙碌中得以脱身,他看了眼城内高悬的旗帜,问道:“舅舅那边怎么说。”
“城主大人吩咐了,若是他们过几日确实痊愈,会放他们入城。”
叶挽卿嗯一声,又问道:“萧不易呢,他去了哪里?”
他忙碌的这几天,萧不易经常过来给他帮忙,萧不易非常讨小孩子的喜欢,不过几天的功夫,就成了一群孩子的干爹。
“方才还在这边。”
戚烬要去找,叶挽卿按住了戚烬,他自己过去了。
他去了难民搭的营帐那里,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到了萧不易在和几个孩子,萧不易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糖人儿,几个孩子捏着糖人儿,眼睛亮晶晶的,正在随着萧不易介绍糖人儿捏的人物。
“这个是原先的九州战神,沈映雪知道吧……”
“你说他打不打的过鬼王,他原先便是鬼王,他平定鬼界之后自杀了……然后变成了麓台山上的红莲。”
“不过这种是少数,鬼王通常为祸众生。”
萧不易正说着,瞅见叶挽卿过来了,问小孩道:“看看你们的叶哥哥像哪个,你们说呢?”
几个小孩瞅见叶挽卿,一窝蜂的散了,叶挽卿也发现了,这些幼崽都怕他,就像很多小动物不喜欢他一样。
他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凶,下意识地朝着萧不易拧眉,“你出来。”
几个小孩各自捏着糖人儿躲在后面,叶挽卿扫了一眼,萧不易跟着他要出去。
在出去的时候,叶挽卿察觉到身后一道身影钻出来,差点被小孩撞翻,小孩有些不好意思,捏着糖人儿献宝一样给叶挽卿,脏呼呼的手心攥出一道糖人儿印子。
叶挽卿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孩虎头虎脑的,脸色红扑扑,撞进他怀里又飞快地退出来。
声音脆生生的。
“叶哥哥,这个给你,谢谢你这么多天一直照顾我们。”
小孩有些忐忑,心想哥哥经常冷冰冰的又长得那么好看,一看和他们就不一样,他们都不敢跟叶挽卿说话。
但是想起来叶挽卿在夜里给他们盖被子,他心里又有了勇气,把目前最喜欢的糖人儿送给对方。
叶挽卿有些愣住了,这是第一次有小孩亲近他,他唇线绷紧,这糖人儿自然是不能要的,他看着小孩亮晶晶略微期待的眼眸。
他略微迟疑,说了一个谢谢,把糖人儿接了过来,然后瞅见萧不易怀里还有,顺手又拿了两个给小孩。
萧不易:“……”
叶挽卿想说什么,还没有说出来,小孩儿拿着糖人儿欢快地走了,走时不忘说谢谢哥哥。
他捏着那个糖人儿出去,路上盯着糖人儿看,萧不易在他后面跟着。
“师弟,平常没见你这么不好意思,怎么还耳朵红了。”
萧不易从怀里又捞出来两个递给他,“你要是想要,我这里多的是。”
才不一样。
叶挽卿没要萧不易给的,他来找萧不易,只是想说一声他要走了。
“这边差不多了,我不打算留在这里,我娘亲天天都在催我回去,你还要在这里待几日?”
萧不易闻言停下来,看了眼远处天际,略微眯了眯眼,笑道:“我在京州应当也呆不久,这里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们这里靠近城门,能够看到不远处城门那边的动静,叶挽卿看了一眼,发现是长队的马车。
为首的侍卫围着白色披风,看上去略有些眼熟。
“是长老会的人?他们过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萧不易眼眸略微深远,似乎是笑了一下,“他们通常是过来查邪祟。”
“兴许是为了邪神之事。”
叶挽卿对长老会没有过多了解,只知道之前晓君阑是长老会的人,他慢慢地收回视线。
京州受邪神所扰,已经日渐明显,长老会的人过来,若是能解决此事,倒是好事。
“师弟。”在叶挽卿要走的时候,萧不易喊住了他。
叶挽卿转过身,看向他。
“没事,”萧不易笑起来,眼角带着浅浅的温柔,“我们日后相见,还是朋友。”
“暂时还是。”叶挽卿抛下这四个字,他去了戚烬那里,坐了回程的马车。
萧不易来趟京州,整日在京州城内,未曾出城,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交集,只有近日出城,出城也是为了帮他。
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叶挽卿总觉得自己似乎疏忽了什么,他拧拧眉毛,没能想清楚。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京州的风素来寒冷,刮在脸上生疼,带着刻骨的寒意。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没有处理,找佞肆解了邪咒,之后他便要回风莱。
叶挽卿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平静下来,他直觉向来准确,这次感觉有些古怪,却没有心悸。
兴许是要有什么事发生,但是不会牵连到他。
叶挽卿心想,他最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算找佞肆解邪咒失败,也不是他吃亏,吃亏的是晓君阑。
他想起来晓君阑,晓君阑近来未曾出现,侍卫倒是来过城外帮忙,前来帮忙的侍卫闭口不谈晓君阑。
仿佛他们主子人间消失了。
入冬以后落了一场雨,晓君阑过来找他的时候是个雨天。雨天天空阴沉沉的,晓君阑穿了一身纯黑色的锦袍,黑靴在泥地里分毫不染,整个人像是与雨幕融在一起。
他撑了一把竹骨伞,宽大的衣袍空荡荡的,整个人瘦的脱形,面上却又鲜活明艳,眉眼深邃若两口幽井,两相形成极致的反差。
让人忍不住联想有些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叶挽卿出来见了人,他张口想说一些难听的话,对上晓君阑的眼底,又没说了。
他心里仿佛有一股直觉,不止是直觉,而是他看到的,常识告诉他一个事实。
晓君阑是快要死了。
这一个念头出来,叶挽卿有片刻的怔然,他心中思绪冒出来,又被他压下去,在雨幕中站着,没有让晓君阑进门。
“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吧。”
“我娘身体不好,你若是进去,兴许她会沾上病气。”
叶挽卿眼里冷淡,眼里的情绪很明显,他嫌现在的晓君阑。
握着竹骨伞的指尖略微泛白,晓君阑在原地站着,看了对面的少年好一会,他昏迷了整整十日,一醒来便是过来找人。
他耐心地抚平心里那些被少年刺出来的伤痕,嗓音温和中带着讨好。
“我不进去……小挽愿意见我,我已经知足。”
“小挽近来如何……你看着瘦了许多。”
叶挽卿不想与晓君阑聊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他直接问道:“你来找我,是要带我去找佞肆?”
“我近来只有雨天能出行……”晓君阑垂着眼睫,看着伞边的雨滴落下。
“佞肆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还有两日的时间,我们今日过去……应当还来得及。”
“他如今在哪?”
晓君阑:“在城外的一处地宫里。”
叶挽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晚上会过去,我们直接在地宫入口见。”
“小挽……”
他说完便转身,袖子被扯住,晓君阑一手撑着伞,一只手穿过雨幕要拉他。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他看到雨水落在晓君阑的手腕处。
雨水触碰到晓君阑的皮肤,滋出来一道黑色的雾。
叶挽卿微微顿住,他很快明白了什么,眼底瞬间多了些许冷漠和鄙夷。此事若是传出去,想必晓君阑九州剑神之称会变成笑话。
堂堂九州剑神,居然修炼邪术。
晓君阑慢慢地收回手,漆黑的眼底沉敛些许,嗓音略低,“小挽,我不能死。”
“是这般,”叶挽卿嗓音略微嘲讽,“你的命比别人重要的多。”
晓君阑沉默着没有应声,在原地站着,又喊了他一声。
“小挽。”
晓君阑幽深的眼眸里一片枯涩萧索,看进去时会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带着太多浓烈的情绪。
他嗓音很轻,在寂静的雨幕落入晚风之中。
“是不是……只有我死,你才能原谅我。”
叶挽卿这回没有转身,只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踏入了曦和宫中。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原谅或者不原谅,并不重要。
宫殿灯火通明,外面梧桐树下那道人影撑着伞,一直在夜幕中停留,直到夜晚深的淹没人影,梧桐树下空留长风。
叶挽卿在出行前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东西,他只用戴一把剑,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君遲在他生辰时送他的红玛瑙手串。
当时他太过欢喜没有注意,如今才发现,珠子上面并不是琉璃丝,而是裂痕粘合时留下来的痕迹。
这是他在那日雪夜碎掉的手链,是当年晓君阑亲手为他编的。
晓君阑在他死后又亲手把它们捡回来,一颗颗粘好重新送给他。
粘好的东西反而不如当初牢固。叶挽卿稍稍用力,珠串瞬间崩裂,大珠小珠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