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卿脑子迟缓地转动, 前一天在院子里被敲门声掩盖的话音在此时此刻浮现出来,他突然便知道了那天小姑娘喊的是什么。
小姑娘喊的是“君阑哥哥”。
耳边是万千怨灵的低语,叶挽卿脑海里自动把那些以前忽视的细节全部呈现给他。
第一次见面看剑谱, 之后才是医书, 火玉、一个月里冲上战力榜,编的小东西, 喜欢吃甜食……每一样他忽视的小细节组合在一起。
真相几乎浮出水面。
不远处的少年靠着墙坐下, 似乎在看棺材壁上的壁画, 少年侧脸线条薄削凌厉,眼眸如墨, 察觉到他的视线,温声地询问。
“怎么了?”
他第一次听这人的声音,只觉得非常好听, 但是心里却异常反感……原先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倒是想通了。
晓君阑比他年长数岁, 若是晓君阑年轻一些, 与他这般大的年纪……声音应当是这样的。
“你在看什么。”叶挽卿心里许多种情绪浮现出来,面上保持着镇定, 装作不在意地看着薛澜面前的棺材壁,没有看薛澜的脸。
他怕多看几眼,自己会忍不住。他生平最恨人欺骗背叛, 原先以为来风莱可以暂时远离, 没想到晓君阑会送上门来。
叶挽卿垂眸遮掩住眼里的情绪, 他回忆着与薛澜相处的种种细节,晓君阑扮作风莱的弟子接近他……是为了什么?
现在的他没有纯质灵根, 有的不过是一个京州世子的身份, 如今他不在京州, 在修仙界以修为论高低的天下,这身份不过徒有其表。
那壁画他不过扫一眼,薛澜已经看完了,沉吟片刻道,“铜银神属蛇相,它原身是人首蛇身,这银棺是为铜银神的肉身做的。”
“上面画的是铜银神的银棺,银棺每到子时,棺中会出现铜银蛇,铜银蛇身上有剧毒。”
像是为了印证薛澜所说,话音方落,叶挽卿听到了棺材深处细微的动静,蛇信子吐着发出声音,蛇身摩擦在棺材底部,他眼角扫到了一截银色。
叶挽卿定睛一看,无数密密麻麻的银色小蛇从棺底往上爬,它们通体银白,眼睛是深红色的,像是从冰天雪地爬出来的,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阴凉之气。
有银蛇朝他迎面而来,獠牙细长,叶挽卿长剑出鞘,将银蛇劈成了两半,之后还有无数只银蛇涌上来。
“世子,过来。”
叶挽卿的手腕被握住,薛澜将他向后扯了扯,他身体线条略微绷紧,看着薛澜握他的手,顺着和薛澜一起爬到棺材角落。
“此处没有灵力,这银棺也不能生火。”
薛澜指尖凭空在空中画符,画出来火象符咒,空中浮现出一个生生不息的火蛇图案,火蛇缠绕在给他周围。
“你待在这里。”
叶挽卿心里古怪,他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浮现出来,那些银蛇朝着他们两人扑上来,带着要将他们啃食殆尽的气势。
这里没有灵力,晓君阑却不怎么受限,居然还能画符。他原本是这么猜测的,很快便发现了并不是,晓君阑灵力也有限,用的是剑斩蛇,没有用灵力。
看来这人是时刻防备,在进来之前存了一些灵力,如今灵力用来画缠绕在他身边的火蛇符咒。
少年背影宽阔挺直,玄黑铁剑削蛇如泥,那些被斩断的蛇身落在棺材底化成飞灰,银蛇源源不断,密密麻麻地消失又再次出现。
薛澜对付银蛇不费什么力,叶挽卿待在火蛇符咒里也没什么事。
在晓君阑是晓君阑的时候,叶挽卿几乎够不到他,现在晓君阑非要送上门来……这能怪得了谁?
叶挽卿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把身上的火象符咒扯掉,到了薛澜身边。
几乎是他一过去,薛澜便分了神,一边要顾及银蛇不咬他,一边要避免银蛇咬到自己。
叶挽卿指尖握着剑,他长剑削过去,一部分银蛇便灰飞烟灭。
“我不想在里面待着,这银蛇一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不是办法,有没有办法能把它们全部消灭。”
“这银蛇附在银棺上,和阵法融在一起,没办法分开,只能等时辰过去。”
叶挽卿提建议道,“要不我掩护你,你去底下看看阵法,我们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开,总一直等着不是办法。”
他嗓音顿了顿,“你一直这么解决银蛇,万一被咬到……”
他只是将计就计,话音还没落,薛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发生了些许变化,黑沉的眼底酿开些许,里面一片柔和,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世子在关心我?”
叶挽卿对待薛澜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此时薛澜眼底都是他,情意太过于明显,他下意识地想拧眉,察觉到不妥又松开皱着的眉头。
他“嗯”一声,算是默认了。
薛澜看了一会底下,把符咒放在他身上,对他道,“下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发现,你带着符咒,这火蛇克制银蛇,它们不会近你的身。”
他点点头,看着薛澜从怀里拿出来长明灯,这灯源自幽冥湖畔,传闻是用鲛人脂所制,能够长明千年。
清理银蛇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它们两人在银棺里不能完全地伸展开来,动作需要慢一些,叶挽卿前期一直尽心尽力地为薛澜清理银蛇。
他们两人到了棺材底部,底下有阵法,阵法上面同样有鬼纹,薛澜对他道,“这银棺是落霄城城主为铜银神建的,他将铜银神囚禁在此,供奉铜银神,通过铜银神不断地吸取邻城的气运。”
“落霄城能够矿源百年不断,而邻城却日益萧索。”
“而且这铜银神需要人身供奉,它自身会衍出邪祟,邪祟不断作恶,附近的村庄多受其害,而落霄城近来也受到了铜银神的反噬,不止带来了气运,还带来了怨气和厄运。”
叶挽卿不懂这些,此时听闻也不免略微拧眉,落霄城是有名的繁盛城池,没有想到这般的繁盛城池是多少人命换来的。
秘境里的事情一串,他差不多能够明白原委。怪不得落霄城城主对待晓君阑那么客气,想来是想晓君阑高抬贵手不管此事,至于那封祭台上的信,应当也是有人特意准备的。
原来说晓君阑人嫌狗憎,此事倒是真的,但是对于世族和权贵是如此,对待那些受难的百姓……
叶挽卿收回了思绪,他已经看过阵法,这阵法确实无法可解,于是他们又原路回去。
回去的路上薛澜一直注意护着他,他没有那么尽心尽力,薛澜身上被银蛇咬了几处。
叶挽卿装作没有看见,薛澜指尖顿了顿,捏着银蛇的身体把银蛇扔到一边,他们两人重新回到棺材角落。
到了最后一步,叶挽卿后知后觉地感到脚踝疼,他低头一看,自己脚踝上盘着一条银蛇,皮肤上赫然多了两处牙印。
薛澜长剑将银蛇挑开,看着他的伤口道,“这蛇毒需要尽快解决,银蛇有剧毒。”
这是第二次了,叶挽卿觉得自己和蛇兴许是犯冲,方才他并没有注意到。
他脚踝处的伤口已经变得深黑,薛澜放下来手里的剑,他将剑放在前面些许的位置,那些银蛇猝然后退了许多,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世子可要帮忙?”
叶挽卿扫了一眼薛澜身上的几处伤口,他点点头,薛澜握着他的脚踝,此时脸色苍白了些许,握着他的脚踝将里面的毒素吸出来。
少年的脚踝被捧着,薛澜脸上的疤痕和脚踝处的白净皮肤衬映在一起,反差十分强烈。
叶挽卿拧眉,他别过脸去不去看薛澜,薛澜为他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伤口,他扭头看了一眼,扎的又是蝴蝶结。
“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叶挽卿慢慢开了口,“他也是这样,喜欢整整齐齐地扎成蝴蝶结,两个角很对称。”
“他跟你一样名字也有个阑字。”
薛澜静静地听着,指尖动作微微顿住,浓黑的眼睫抬起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脸上没有疤,生得人模人样,但是品性低劣,最擅欺骗糊弄人。”
叶挽卿像是随口一说,他注意到薛澜指尖略微绷紧,很快又松开,伪装成少年,这是心性也变得容易动摇了?
他闭上眼,接下来没有再提,薛澜没有说自己受了伤,他装作不知,一直闭目养神。
后半夜银蛇消停了,叶挽卿耳边听见细微的动静,他睁开眼,薛澜背对着他脱了衣衫。
从他的视角能够看见薛澜冷白宽阔的后背,颈若玉削,隐隐能够看到盘虬的腹部线条,薛澜腰际和肩上各有一处毒蛇留下来的牙印,现在那两处的皮肤已经发紫,流出来的血也是黑色的。
薛澜草草包扎了伤口,很快把衣衫穿好了,他又闭上了眼,不是说这蛇有剧毒,他倒是看不出来。
为什么还没有把这个骗人精毒死。
叶挽卿并没有睡着,他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对方的视线带着隐晦的克制,还有几分执拗。
他没有动,直到他感受到指尖传来热度,他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薛澜面上浮现出来不正常的潮意,正在俯身一寸寸地亲吻他的手腕。
叶挽卿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蛇性本……薛澜现在受了蛇毒的影响……
“滚开。”叶挽卿嗓音冷了几分,手腕传来温热的力道,他还没有推开人,薛澜骤然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拉下来困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