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里设了书案,他们在剑阁的第一堂课,无非是讲些规矩和以后的要求。
前方的晓君阑按照名册开始念名字,嗓音温润冷淡,今日第一天,迟到会算违反规矩。
叶挽卿看了一会书册,念到他的名字时嗓音略微停顿,他应了一声。
全部名字念完,不过一刻钟,晓君阑并没有久待,为他们第一堂课布置任务之后,人便离开了。
叶挽卿只第一天见到晓君阑,他们剑阁的长老下午便过来了,之后约摸半个月没有再见过。
他每日的生活被练剑和晦涩的典籍填满,带他们的司徒长老非常负责,他们人数不多,剑招几乎是一个个过的,每日过了之后才让他们回去。
叶挽卿的根骨很好,练剑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的剑课在同期的弟子里位列第一。司徒长老从未担心过他的剑刻,但是典籍便不一样了。
他不喜欢抄写东西,平日里也很少动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司徒前一日布置的摘誊作业,他第二天交上去,又被司徒长老打了回来。
“你看看你写的狗爬字,你若不是我的弟子,我都以为你是不识字。”
底下传来哄笑声,叶挽卿唇角绷紧,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这般抄都抄不好,如何能背下来典籍……”
底下有弟子起哄,“长老,他都会背,昨天我们才考过他,倒背如流,他就是不喜欢写字。”
司徒长老闻言瞪向叶挽卿,叶挽卿确实都会背,典籍他几乎过目不忘,但是字从小便是这般,他手抄的酸了写出来的字还是那样。
“字如其人,修炼切忌缺乏耐心……从今日起,你每天晚上抽出时间去我院中抄书。”
叶挽卿眼皮子抽了下,底下又是一阵偷笑声,这半个月他和同期的弟子们处的不错,他们这一期几乎全部都是男弟子,只有两名女弟子。
他是第一个被叫到长老院中的弟子,这事很快便传遍了,人人道这一届的第一写了一手好字,怎么个好法呢,好到要去长老院里抄书。
叶挽卿练完剑之后惯例去找了孟义,孟义在另一期,他在门外等了一会,才等到孟义出来。
这半个月他们两个都忙,只练完剑能碰到一起,叶挽卿的目光落在孟义的额头上,孟义脸色不怎么好。
没等他问,孟义摸摸自己的额头,嗓音有些低落,“今日长老罚了我,这伤是练剑撞的。”
看上去确实是擦伤,叶挽卿没有多想,他看出来孟义心情不济,宽慰道,“挨罚是常事,我也挨了罚,以后晚上得去长老那边抄书。”
“你院中有没有伤药?”
孟义闻言笑起来,“此事我听闻了,长老说你的字丑?”
“是啊,说以为我不识字呢。”
“我院中不缺伤药,”孟义又笑两声,“晚上我要再去剑阁练会剑,小叶,你先回去吧。”
叶挽卿又嘱咐了两句,一个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剑阁开课半个月了,他房间里另一位还没有过来,如此也好,乐得清闲。
他白天练剑,晚上还要去长老那里练字,长老一个人住在后山,平日里他偶尔还要帮长老劈柴做苦力。这般过了十几天,司徒长老看他越发满意,只是他的字依旧毫无长进。
司徒长老不是日日都有空,这一日,他晚上刚到司徒长老院里,他的东西都被收拾好了,司徒长老明显是赶人。
他心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了司徒长老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晚上不在剑阁,你的字仍需勤加练习,正好你师兄出任务回来了,我把你交给他。”
“他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日后你每日过去,还是一样的时间段。”
“长老,我也可以在自己院子里练。”
司徒长老明显有自己的打算,把东西塞给他打发走,“让你师兄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你小子还挑三拣四。”
“等你什么时候有长进了再回来。”
司徒长老说的师兄便是晓君阑,叶挽卿抱着自己的典籍和纸笔,路上眉心微微拧着,不太情愿过去。
原本后山就够远了,晓君阑住的地方更远,意味着他每日要赶双倍的路过去……只为了练字。
何况岑酉他们都在这边,若是撞见了估计又有的麻烦。
晓君阑出任务的事他听说过,哪怕人在剑南山庄待着,实际上也不长待,晓君阑经常随着出任务,十天半个月不在都正常。
这么想着,叶挽卿又稍微放下心,人不一定在,他扑空之后回去自己练字便是。
陵鹤峰有一处瑶亭仙湖,此处养了许多灵鹤,灵鹤个个姿态轻鸿,在浩渺仙雾中展翅,置身其中犹如仙境。
叶挽卿踏入陵鹤峰时便有弟子去通报了,弟子没一会出来,将他领了进去,“三公子一会便过来,劳烦小公子在此处等待片刻。”
他被领进正殿,正殿中燃的有兰香,他扫到书案上有未合上的书册,可见他的运气不怎么好,没有扑成空,人正好在。
没一会他便见到了人,晓君阑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青年今日着深赭银浪长袍,披着的青色云氅放下来,身上沾了外面的寒气。
那双隔雾一般的双眸朝他看过来,嗓音清冷温润,“十九师弟?”
叶挽卿平日里对人的容貌没有太大感触,此时不得不承认,晓君阑这张脸生的确实貌美,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尤其是那双眼,仿佛生来多情,偏偏主子眸中冷淡,多情又变成了无形中的无情。
叶挽卿站起身,他应了一声,“司徒长老让我过来找……十一师兄练字。”
“此事我已经知晓,”晓君阑,“从今日开始?”
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叶挽卿听说过,晓君阑的口碑很好,其中原因之一便是他的温柔脾性众所周知。
“从今日开始吧。”叶挽卿心想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练完他也能跟长老交代。
他的书册放在一边,眼角扫到了晓君阑的手指,他闻到了浅浅的兰香,晓君阑并未碰到他的书册,而是先询问他。
“这些是十九师弟抄的典籍?”
叶挽卿点点头,思绪走了一瞬,想起来那日在茶馆两人隔着一扇屏风,耳边传来对方的话音。
“能不能让师兄看看。”
不是已经拿在手里看了吗?叶挽卿瞥一眼纸张上自己抄的典籍,用惨不忍睹四个字形容也不为过,他看一眼便收回视线。
纸张上有日期,他在长老那里练了十几日,实际上练着练着长老叫他劈柴去了,或者是喊他下棋,经常中断,再回去便急着练完,写的只有更丑。
他觉得跟长老待在一起挺开心的,司徒长老和他师父年纪差不多,让他感觉很亲切。
晓君阑一张张地翻看他抄的典籍,全部都看完之后,从一边重新抽了一张崭新的纸张。
指尖按在书案上,晓君阑对他道,“既然从今日开始,十九师弟今日先摘誊一遍,我想看看师弟是如何下笔的。”
嗓音依旧温温柔柔的,让人挑不出来毛病,旁边便有书案,这正殿很大,其他的地方晓君阑也不会让他进去。
叶挽卿依言拿起了笔,砚台没一会便磨好了,他抄的时候,晓君阑在一边看着,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两分紧张。
他唇角抿紧,落笔时在纸张上点了一个深黑的点,笔侧一歪,在纸张上留下一道印子。
纸张雪白,叶挽卿静下心来,慢慢地开始写字,他这人平日里看着性子安静,实际上一个人待着并不怎么老实。
不然也不会长老喊他劈柴他就过去了,也不会练字那么急躁。
他写了两行字,朝一边瞥过去,晓君阑沿窗而坐,视线落在手里的书册上,眉目安静的像是一副画。
察觉到他的视线,晓君阑眼皮抬起来,那双隔着雾一般的眼眸眼底一派温和,问他道,“有字不会写?”
叶挽卿心里莫名有小火苗蹿出来,对上那双眼睛时小火苗又熄了。
他握紧手里的笔,回了个“没有”,继续埋头写了,因为心情不怎么好,写的飞快,原本半个时辰才能抄完的典籍,他两个刻钟便写完了。
“晓……君阑师兄,我写完了。”叶挽卿险些嘴瓢,他自己默默闭了嘴,把笔放下来。
手腕上蹭到了墨水,叶挽卿站起身的时候没有注意,手腕险些蹭到晓君阑的袖口。他嘴边的道歉还没出口,晓君阑动作略微顿了顿,避开了他的手腕。
晓君阑这回只是扫了一眼,上一张写完的就在旁边放着,很显然,分毫没有长进,后面的字龙飞凤舞,压根看不出来写的什么。
“你用笔姿势不对,字迹过于潦草,以前的字形要改,需要长时间反复练习,不得心急。”
叶挽卿指尖动了动,没有作声,说的是那么回事,他很快听到了下一句。
“再抄一遍方才的,时间是半个时辰,不要提前写完。”
叶挽卿对上晓君阑的眼底,对方语气温温和和,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他想起来长老的交代,认命地拿起来笔,方碰上,身后的人靠近他,他闻到浅淡的兰香,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压了过来。
晓君阑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碰到他的指尖,纠正了他拿笔的姿势。
“手腕需要悬起来,食指左侧关节使力,不要攥那么紧。”
有气息落在耳边,叶挽卿感觉略微不自在,对方侧脸如雪清冷,他被带着写出来一个“晓”字,字迹俊逸遒劲,和外面界碑上刻的戒书如出一辙。
不像是他能够写出来的字,写完了一个“晓”字,晓君阑便松开了他,他听到了男人温润的嗓音。
“今日若是写不好……就不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