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这话一出,落在李元瑷耳中便如晴天霹雳一样。
保辅机不死!
辅机是谁?
不正是长孙无忌?
莫不是现在的李世民已经看到了长孙无忌的下场?
看出了长孙无忌斗不过自己的儿子?
各种思绪在脑海里闪过,李元瑷道:“皇兄多虑了吧,司徒大人忠心为国,又是太子亲舅,还能出什么事?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臣弟自当谨记今日之事。”
李世民微笑着,默默的颔首,有了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知子莫若父。
李治了解父亲,他这个做父亲的哪能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尽管他藏的再好,再深,亦骗不了他,反而更加证明了自己这个儿子对于长孙无忌的忌惮防备。
对此,纵然是李世民亦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于长孙无忌,李世民是完全信任的。
他们的友谊早已超脱了君臣,自十六岁洛阳相遇,结为知己至交,然后成为舅兄,一起打天下,一起治天下。或许长孙无忌军略不如李靖、侯君集那么出色,武艺亦比不上秦琼、尉迟恭、程咬金万夫莫敌,计谋决断比不上房玄龄、杜如晦,但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往后一望,都能瞧到长孙无忌的声音。
不管自己的决断是对,是错,长孙无忌永远的第一个看着长孙家站在自己背后,支持自己的。
三十年的情义,寻常人无法理解。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李家与长孙家一辈子相互扶持,与大唐长存。
但残酷的现实让李世民很清楚,希望与现实是有极大差距的。
而且李世民也知道,长孙无忌对答李治,不可能如对待自己一样。
李世民这里也不能强行将自己的意图灌输给李治,这对李治太不公平了。
毕竟外戚专权,有史可鉴。
若非如此,长孙皇后焉能亲自出面压制长孙无忌?
李世民看到了未来,却不能去改变这个未来。
魏征、岑本、马周都先后病逝了,满朝武只有长孙无忌能够镇得住骄兵悍将以及满朝的大臣。
他不能独自让立足未稳的李治面对这一切。
别无选择。
看着面前的李元瑷,这世上唯一能劝住李治的人,除了自己也只有他了。
李世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李元瑷身世突如其来的暴露,与自己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自自己这个弟弟崭露头角以来,自己就一直压着他的功绩,为得就是将他留给李治。
李治需要一个可以信任且他自己也信任的臣子,如果自己不压着,等到了李治即位的时候就不好大用了。
毕竟李元瑷与寻常人不同,与生俱来就有商王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李渊的特别叮嘱,做官的起点就是都督,统州府军政大权,为唐王朝镇州府之地。
就李元瑷的功绩,若不压一压,到了李治手上就不好施恩赏赐了。
总不能一再破格封赏,赏无可赏,最后造反吧?
这并非李世民不信李元瑷,而是天性如此。
李世民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他脑后没长反骨,不是天生就是造反胚子。小时候最大的理想不过就是当一将军,即便起兵造反,也只是单纯的想将自己的父亲捧上皇位,没有跟自己大哥争的心思。
那个时候的小秦王刚烈勇悍,闻名天下,怼天怼地怼空气,吃不得一点委屈,也容不得一点不是。李渊在军事上不听他的,直接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李渊听,哪有一点城府?
李渊宠信的嫔妃内侍,让他得罪了一个遍。
但一切在虎牢关之战后变了。
当时王世充占据中原,收瓦岗、宇化及的力量,而窦建德虎踞河北接连击破李神通、李绩,南讨徐元朗、北破幽州罗艺,与占据关中、河东的李唐呈现鼎足三立相互对峙的局势。
而李世民三千破十万,一战擒将天下唯一能跟李唐抗衡的诸侯王一锅端了。
这一下李世民的威望远远将太子李建成踩在了脚下,也就在这时,野心滋生了。
也就是从这时起,刚烈勇悍的小秦王开始学会了城府,不在意气用事。
尹德妃的父亲尹阿鼠骄横跋扈,路上遇到杜如晦,看他不顺眼,直接将让人将他按在地上毒打一顿。
房谋杜断,李世民最信任的谋士!
要是换做原来那个性本刚烈的小秦王,不直接领兵冲到尹阿鼠的家里,为杜如晦报仇都愧对小秦王这三个字。
但那一次李世民却忍下来了。
性子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人是天生反骨,只是到了那个时候,野心会随着权力的提升渐渐滋长。
即便这个时候的李元瑷表现的再符合人意,再无野心,人畜无害,亦不代表未来有了权势以后,依旧保持本心。
故而李元瑷只能在李治手上得到重用,然后成长起来,让李元瑷受足李治的恩惠。
现在情况有了小小的变化,李元瑷身世存疑,是否是皇亲就在自己、未来李治的一念之间,有了这层保障等于遏制住了他的未来。
即是如此,那就可以大胆的任用了,不用特地留着给李治。
此刻扶起李元瑷,也能在李治即位后,得到一封强有力的支持,对于稳定大唐未来局势有奇效。
而且他地位的提升,位于未来劝说李治饶恕长孙无忌亦有一定的分量加持。
足见为了李治,为了长孙无忌,李世民确实没有少费心力。
而且对于江南的情况,李世民身为皇帝焉能不知?
只是打仗不可不能不伤及国本,汉武帝得景三代积蓄,打匈奴一样海内虚空,自己用一个江南换取现在的大唐万胜之局,还是值得的。
不过弊端终究是弊端,他早有重整江南的心思,只因战事不断,没有机会。
现今是最好的机会,将这个擅于创新改革,不走寻常路的弟弟丢过去治理江南,没有别的更好选择了。
一举数得。
对于李世民的请求,李元瑷心底有些感动的,这历代君王托付后世,多以托孤为主。
李世民却一直想方设法的为长孙无忌留一条后路,委实不多见。
记得历史上李世民临终前也在担心长孙无忌的未来。
不管成与不成,自己到时候尽力一劝吧。
长孙无忌从来不是奸佞,唯一的污点,亦不过是在房遗爱谋反案里株连过重,但实际上长孙无忌扫平的多是魏王李泰一党,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巩固李治的地位。至于与李治的矛盾,这是不可避免的。
李治不是甘心当傀儡的主,而想要长孙无忌放权,亦是困难重重,但他确实不足死。
李世民说道:“去跟太子聊聊,此事皇兄只与你一人说道,太子那边尚不知情,你去与他说道此事,让他有个准备。不要急着回去,商讨了正事,去立政殿陪陪小兕子。叫上太子,晚上我们一同用膳。”
李元瑷颔首道了别,退下去了。
李元瑷直往东宫而去。
李治对于政务的处理,越发的得心应手。
尤其是随着褚遂良的辞官,长孙无忌的放纵,李治再次体会到了真正掌控一切的感觉。
不过这一次,李治学乖了,没有如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培养自己的心腹。想要提拔什么人,觉得什么人可用,事先都要与长孙无忌探讨一二,多走一个程序。
尽管长孙无忌绝大多数都会点头,结果并无差别,可这问与不问却是两个意思。
对于李元瑷的到来,李治有些意外,笑道:“你不会给流言蜚语唬住了吧。”
李元瑷白眼道:“太子与我一起长大,那么多年了,你又哪次将我视为长辈了?”
李治睁眼说着瞎话,道:“瞎说,孤最重仁孝,对于十六叔您,那是一直都很恭敬的。”
“拉倒吧!”李元瑷道:“真要懂得敬长辈就不会跟我抢吃的了。”
李治一脸嫌弃:“那是我的保傅,自小照顾我长大的,你才是抢吃的哪一个。小的时候跟我抢母后的关注宠爱,长大后跟我抢吃的,哪有半点长辈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笑,问道:“是父皇邀你进宫的?”
李元瑷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是的,皇兄叫我入宫,是想要我去江南开府之蕃。”
李治一脸意外,沉声道:“父皇可没与我商量。”
李元瑷道:“皇兄自有皇兄的考虑吧,他是先问过我对江南的看法,事先做了考核,这才决定的。我来找你,也是皇兄让我来将此事告之你的。”
李治有些不舍,却也知道李元瑷的之蕃对于自己来说,自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长安的李元瑷空有虚名而无实权,但是下了江南,他扬州都督的身份就开始奏效了。
到时候扬州的军政大权就在他手上,自己的实力平添了一份。
李治沉声道:“江南的情况可不好搞,那边太穷了。穷山恶水出刁民,从江南传来地方官的奏报来看,并不是特别安分。”
李元瑷笑道:“此事刚刚与皇兄说过,江南穷困真正的原因在于粮税重担过大。本土人氏人人种地,从而荒废了手工、商业。这江南年年产粮居于全国之冠,直接导致粮贱伤农,越种地越穷,越穷就越种地,陷入死循环。”
他说道这里,看了李治一眼道:“皇兄答应我了,除非有不长眼的惹上朝廷,他不准备大规模动兵,小打小闹无需动用江南粮仓。江南的粮食压力会大幅度降低,给我将这陋习弊端调整的机会。你可不许公报私仇,给我穿小鞋”
李治听李元瑷说“粮贱伤农”一语道破江南弊端,说道:“无怪父皇会让你去江南,对于江南的疲敝,你与郑国公想到一块去了。”
魏征?
李元瑷想到那个可怕的小老头,笑道:“那是我的荣幸。”
李治道:“郑国公一直反对东征高句丽,就是因为江南疲敝,动兵对于江南危害太大。你放心好了,我不是父皇,也没他那资本,朝局不稳定,不是轻易动兵的,不可以大展身手,有什么困难,直接快马修书入京。回头我向父皇申请一个直达天听的权力,你的书信可直接送达我或者父皇的手中,无需经过尚书省的程序。”
李元瑷立刻笑道:“那太好了,回去我就了解一下江南的情况,然后大致写一套治理方案,呈报上来。”
李治微笑颔首,忽然他心底一动,说道:“你可曾记得当初你说过关于改革学校,将国子监打造成天下第一学府,以吸引各族人才来我大唐学习,将他们吸纳成为朝廷栋梁一事?”
李元瑷道:“当然记得。”
李治带着几分兴奋的道:“此提议我后来不住的思考,觉得大有所为。殿试的提议,让科举有了不小的改变,父皇对此称道不已。国子监强行改制,难度太大。不如现在江南测试,你此去可在江南开办学校,鼓励教学,然后给他们传授考科举进仕途的理念。门阀世家对于江南的控制并不强,江南的那些士族,并不怎么受中原北地五姓门的待见。如果他们识趣,可以拉拢他们。只要江南多出几个进士及第,对于国子监改制大有利处。对于科举的推广,亦有奇效。世族们对于化的控制,是时候松一松了。”
李元瑷眼睛也是一亮,想要真正的将大唐的影响力扩散世界,消弭世家在化上的影响力势在必行。
武则天对于世家采用的血腥手段,确实高效,但过于血腥,而且最终还是死灰复燃,形成牛李党争的局势。如果能用温和的手段,将士族之祸,消弭于无形,那可就再好没有了。
于是,道:“这个好办,正好江南改革,对于化这方面也要着重的抓一抓。尤其是沿海区域,我打算选择一地建造港口鼓励海上商业贸易,如果所有人都不懂化不精算术,那做什么生意。此事我会上心的,不过江南一地,家家户户都给逼着种地务农,书本刊物想必不多。你得多印刷些国子监的教学书本让我带到江南去!”
李治一口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