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盘踞于顶,有闷雷涌动,似在蓄力。
这一道悬于他头顶两百多年的利刃,终于展『露』锋芒。
有人静静看着面前青年,青年白衣染血,黑白分明的眼平稳从容,昆虚子红着眼,只:“长寂,你想好了?”
“魊灵祸世,灵涂炭,”谢长寂声音平稳,“天道因果相循,总有人要为此承担结果。”
有人该白白死去,也有人能满身罪孽好好活着。
放出魊灵是她被『逼』绝路,可因此无辜受害之人,从需要有人偿还。
天道会将因果降在花向晚身上,总要有人,去为她消除这份孽障,她才能一身清白,飞升渡劫。
听着谢长寂的话,昆虚子便知道他的决定,他说不出话,过了片刻后,苏洛鸣颤颤抬手,哑声开口:“退。”
听着苏洛鸣的话,听这话,众人便知道天剑宗的决定。
以一人保全苍,这似乎是任何一个正道宗门都该做出的决定,可这样的决定,也从不是理应当。
有人看着谢长寂,片刻后,众人集体退开。
三位当年帮着谢长寂应下九天玄雷劫的长辈上前来,昆虚子、苏洛鸣、白英梅,三人各自站在一边,白英梅眼睛里全是水汽,只:“长寂,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谢长寂不说话,他闭上眼睛,听见远处孩子嚎哭,女子尖叫,男人嘶吼,老者痛呼。
而后由远近,他听见婴孩啼哭,他轻轻笑开,慢慢张开眼睛,他看着眼前白英梅,温和道:“师叔,我有了一个女。日后,若有一日她去云莱——”
他说着,眼前浮现出花向晚少年双手负在身后,一剑渡海,肆意张狂的模样,他眼里带了几分水汽:“劳烦诸位师叔,帮忙照看。”
“自。”
白英梅忍着眼泪,连忙点头:“她们去不去云莱,我们都会照看。”
“那就好。”
谢长寂说着,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终究作罢,只道:“结阵吧。”
听这话,三人深吸一口气,随后盘腿坐下,三人手中结印,开始准备法阵。
察觉他们做什么,谢长寂体内的魊灵疯狂躁动起来。
“谢长寂,你疯了?管什么天道,管什么苍啊?他们比花向晚重要吗?”
魊灵男女不辨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来,一时之间,过往那些藏于底的恶意蜂拥而来:“死之界的教训还不够吗?两百年在异界杀不舒服吗?非要来这天雷中找死,你死了,你的孩子,花向晚,可都不属于你了!”
“你以为你死了她们就能活?花向晚活不了!你想想你不在那两百年,花向晚是怎么过的日子?你不说好日后要陪她一辈子的吗?”
“这些道貌岸的伪君子,花向晚放出魊灵,他们会放过她?他们会把她活活『逼』死!你不清楚他们的德行吗?”
魊灵在他识海中疯狂挣扎,有人都看见一张人脸从谢长寂额间冲出来,朝着谢长寂嘶吼。
邪气流窜在谢长寂周遭,旁边有人警惕看着谢长寂,谢长寂闭着眼睛,握着剑,默不作声。
“别说了。”沈逸尘的声音响起来,那张小小人脸变异常冷静,“一起去死吧。”
“滚!”人脸又激动起来,“滚开!”
两人疯狂争吵间,谢长寂只静静听着这世间的声音,他一瞬好像是回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茫漫步在这天地。
可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有一个红衣少女,负手在身后,在他前方。
“谢长寂,”少女侧脸回头,扬起笑容,“你听,雪落的声音。”
天上雷云涌动,这时房间内的婴孩哇哇大哭,薛子丹给孩子喂了『药』,抱着孩子在房间摇晃,慌慌张张看向旁边给自上好『药』的秦云裳:“她一直哭怎么办?”
“阿晚她怎样了?”
秦云裳有理会孩子,只病床上的花向晚。
“魊灵透支了她的灵力,”薛子丹抬眼看了花向晚一眼,又给孩子喂了一些『液』体的『药』,面带忧『色』,“她又临时产子,现下灵力枯竭,怕是要休养好久。”
秦云裳不说话,她站起身,花向晚身边。
花向晚明显还有意识,她的眼珠一直在动,眼泪不停从眼角落下,秦云裳看着这个场景,慢慢蹲下来,将手放花向晚手背上,灵力源源不断灌入花向晚身上。
“花向晚,”秦云裳看着床上的人,神『色』平静,“你以前不是说,谁要敢碰你喜欢的人一根汗『毛』,你就和她拼命。就算是天道,你也要撕了这天道。”
花向晚眼珠颤动,秦云裳笑起来:“怎么,你不管谢长寂啦?还是这两百年被吓破了胆子,嚣张不起来了?”
她说着,灵力填入花向晚身体之中。
花向晚筋脉异于常人,比寻常人更加宽广,她的灵力如水滴入海,可她还是在坚持。
薛子丹看着秦云裳的动作,抿了抿唇:“何必呢?反正她醒过来……”
也阻止不了什么。
谢长寂已经将魊灵封印在身体之中,哪怕是花向晚也无法扭转。
秦云裳灵力接近枯竭,她脸『色』越发惨白,她紧握着花向晚的手,只道:“那也是她来选。”
说着,花向晚慢慢睁开眼睛,她转头看向秦云裳,只是一眼秦云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孩子我帮你照看,”她冷静道,“只要我活着,她就是我的孩子。”
听着这话,花向晚睫『毛』微颤,她猛地起身,一把将秦云裳抱在怀中:“云裳……”
“赶紧去。”
秦云裳催促她:“要死也快点。”
花向晚有耽搁,她慌忙起身,拖着踉跄的身体,一路往外狂奔而去。
秦云裳跪在地上,薛子丹愣愣抱着孩子,好久后,才道:“你……还好吧?”
秦云裳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孩子一直在哭,她平静道:“把孩子给我,我抱抱吧。”
说着,她站起身,从薛子丹手中抱过孩子,在婴孩啼哭中,看着花向晚一身血衣,狂奔在广场之上。
那一路都是合欢宫的人,他们僵在原地。
这时,谢长寂站在法阵中央。
他在滚滚雷声中,听见雪落的声音,听见万长,听见云卷云舒。
魊灵不断给他描绘和展现着他底深处害怕、阴暗的一面。
他花向晚爱慕者的嫉妒,他杀戮暗暗地『迷』恋,他花向晚死亡的恐惧,他世间万存在意义的不解……
魊灵放大了一切情绪,而在这极致的情绪中,他唯一能够抗衡的,便是花向晚。
他想起年少和他一起仰望仙人讲经的花向晚,想起死之界纵身一跃的花向晚,想起一人独行两百年的花向晚,想起在幻境中一字一句教他“我喜欢你”的花向晚……
后他想起那一夜,他拥抱着花向晚,静静听着夜雨。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又安稳感觉谓“幸福”的存在。
他记花向晚的话。
“喜欢这个世界?”
“喜欢。”
“那就好好记住这种感觉。
“凡天道认可之道,无一不以爱为始,以善为终。有喜,有悯,有悲,才会有善有德。”
有喜。
有悯。
有悲。
他脑海中是漫天长灯,花向晚站在潺潺河水旁边,灯火映照着她的面容。
“我以三千明灯,仅许一愿。”
谢长寂抬手一甩,剑悬半空,在半空中缓缓转动。
天地颤动,金『色』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令人温和动容的气息,涌入剑身。
以情为剑,为世间温和之剑,亦为坚韧之剑。
强大令人忍不住跪俯的剑意充斥在每一个空间,魊灵尖叫起来:“不!!谢长寂——不要!我可以给你力量,我可以给你一切——”
谢长寂有回声,隐约有一个青年光影和谢长寂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沈逸尘声音响起来:“动手。”
“愿你我,”谢长寂闭上眼睛,他和花向晚的声音同时响起,“平安再见。”
说着,长剑朝着他疾飞而来,径直贯穿了他的身体,剑风如春风横扫而去,魊灵在他身体中尖叫出声:“谢长寂——”
随后天雷同时落下,魊灵在这剑气和天雷之中嘶吼着散开,尖叫着化作飞灰。
剑风未止,如海浪一般朝四面八方卷席于天地,过之处,邪魔消散,鬼魅溃逃。
浩『荡』扫过天地,拂万里山河,『荡』四海九州。
花向晚在剑风中戛止步,她愣愣看着前方,远处青年血花飞溅而出,天雷轰落下。
他和沈逸尘的虚影一起回头,在天雷白光中诧异看着她。
两人隔着宫门视,片刻后,谢长寂在天雷中扬起笑容,他开口,只说:“晚晚,回头。”
花向晚僵着身子,她脸『色』苍白,双唇颤,茫回头。
而后她就看见这天地仿佛被这一剑洗礼,『露』出柔软又清明的光辉,合欢宫弟子的身体在剑气中一点点吹散,『露』出一个个金『色』魂魄,站在她身后广场上。
而广场高处,薛子丹和秦云裳抱着孩子站在那里。
有人温柔注视着她,好似当年盛景。
魊灵召唤出的邪魔在这一剑中消灭殆尽,世间众人都了喘息,带着劫后余的喜悦,在这人间不同地方扬起头来,看着一剑驱散乌云后,『露』出的光芒。
剑一剑灭宗,多情剑一剑护山河。
一切好似已经再圆满不过,是好的结局。
可她身后是惊雷轰隆之声,这世间诸苦皆加于那一人一身。
她眼泪落下,只觉一切模糊。
她知道他为什么叫她回头,因为他想告诉她,世上有美好结局都已经有了,只要她不看谢长寂,只要她回头,那就是另一个世界。
可是她怎么能做不看他?怎么能做不找他?怎么能做,看他独身一人祭于天地,只望满眼繁华?
她整颗像是被人攥紧,疼她蜷缩起来,她抓着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着,一步一步艰难往他前行而去。
她眼前都被眼泪模糊,看着倒在天雷中的人,在众人目光中来雷劫外圈。
昆虚子沙哑开口:“花少主,你就站在……”
话说完,就看花向晚义无反顾扑入天雷之中。
众人睁大了眼,白英梅惊叫出声:“花少主!”
花向晚什么都听不,她将谢长寂一把抱在怀中,用有灵力为他撑起屏障。
天雷一道一道轰下来,击在她结界之上,她抱着怀里的人,终于感觉一切安定下来。
这才是她应该在地方。
她内平静,像是跋山涉水,终于了终点。
谢长寂在她怀中缓缓睁开眼睛,他艰难看着她,沙哑开口:“晚晚……回去。”
“我陪你。”
花向晚笑起来。
天雷击碎了她的屏障,顺着她的身体一路灌入,剧痛瞬间弥漫在她周身,她护在他身上,不让天雷伤他分毫。
她低下头,额头点在他额头中间:“我年少时就说,谁伤了我的人,我就同它拼命。人是如此,天道,亦如此。”
谢长寂说不出话,他神智逐渐涣散,他只是反反复复,呢喃着:“晚晚……吧。”
她听他一遍又一遍让她离开,感觉比雷劫加身都让人觉痛苦,她眼里蓄着眼泪,听着他的话,猛地爆发出声:“我不!你也不许!我们都活着,”她大口大口喘息着,“我还有和你好好在一起过,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你为人夫,为人父,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说自要?!”
“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抽噎出声,“你怎么能,给了我好的一切,又和我说你要?”
“是你说你要陪我,是你说再也不让我一个人,我信了,你怎么能食言?!”
“晚晚,”谢长寂靠着她,“会有下一个人的。”
像过去一样,有谢长寂,总会有下一个,陪伴你,过后面半。
有人一仅止于爱情,更何况,是他的晚晚。
“吧。”他轻声叹息。
花向晚不说话,天雷一道一道而下,两人血肉被雷劫一点一点劈开,『露』出鲜血淋漓的骨肉。
“若我说,不会呢?”
她哑声开口,谢长寂指尖微颤。
“若我说,”花向晚喃喃,“不会再有下一个谢长寂,也不会再有下一个人,我偏就要陪你,死黄泉,灰飞烟灭,我都和你一起呢?”
“谢长寂,”花向晚靠在他额间,声音疲惫,“我一个人,不动了。”
“我想活,可我一个人,我怕了。”
谢长寂出声,他气息微弱,但他仍旧艰难伸出手,缓缓向上,似乎是想抱住她。
天雷一道道落下,花向晚不断将灵力渡入谢长寂身体,她知道硬抗天雷不可能扛后,干脆将天雷引入自筋脉,转化成灵力,一路流淌过去。
她异于常人宽阔的筋脉成了这些天雷佳收容之,只是每一次都必须忍受折淬骨削肉般的疼痛。
可她必须忍,这是她和谢长寂,唯一的机。
她不是来陪他送死的,她是来救他的。
疼痛让她一点一点清醒,她怀抱着怀里的人,神智越来越清晰。
天雷逐渐加大,而随着天雷越大,她灵脉中的灵力储蓄越多。
天道似乎也开始察觉不,冥冥之中,花向晚感觉有什么在召唤她。
“花向晚,让开。”
似乎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将她拖入仿佛是宇宙一般的虚空之中:“九天玄雷劫,是他应下的,他是必死之人,你让开。”
“为什么?”
她知道了这声音的来处,不由将谢长寂抱更紧了些:“他做错了什么?”
“他是祸世魔星。”
“以呢?!”
花向晚猛地睁眼,怒喝出声:“他做错了什么?魊灵是我放的,人是我杀的,就因为他与你许下九天玄雷劫,你就要取他命,是什么道理?!”
“他是自愿为你承担因果业障。”
“业障?”花向晚笑起来,“碧血神君害我合欢宫时你不出现,我丧母丧友被人欺凌时你不出现,我自为自报仇,这时候你就来同我谈孽障?!既你是天道,你睁眼看着,那为什么你不帮我?天道是只帮恶人的吗?!”
方有说话,沉默许久后,它缓声道:“天命不可违。”
“可我偏要违!”
她握紧剑,只道:“我修至刚至强之道,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只要够强,我便是天。”
“好吧。”
方似是无奈,虚空从周边退去:“那,就看你这一剑,有多强。”
说着,雷霆突停止,众人愣愣看着这一切发,惊疑不定看着天空。
而天劫停下,雷云有散开,反而越发密集,仿佛是在蓄力后一击。
花向晚握紧剑,她仰头看着天上雷云,明白这天道的意思。
唯有强者,能越过天命。
谢长寂有他的后一剑,花向晚,亦有她的后一剑。
她仰头看着天空,内异常平静,她清晰知道,这一道雷劫,非即死。
天空中乌云翻滚,越来越黑,浓如泼墨的天『色』,看周遭人中发颤。
风卷残叶,乌鸦呱呱落在不远处。
花向晚慢慢起身,拦在谢长寂身前,天雷积在她筋脉中的灵力蓄势待发,她握着剑柄,脑海中是从小大,学过的有法招式。
她师承父母和白竹悦,都是西境一等一的高手,又在云莱采集仙宗百,谢长寂如此顶尖剑修点拨,西境两百年,起起伏伏,暗学百,后又魔主血令,传承魔主有法。
这一切都在此刻汇聚,融会贯通于她剑尖。
而后一剑,是她世间一切之领悟。
为何执剑,为何出剑。
她不像谢长寂,她很少追根底,很少关注细节,她只有一个信念,而后奋力前行。
为守爱之人,执此破天之剑。
雷声轰隆,蓄势待发,花向晚察觉天道之意,慢慢拔剑。
“我以三千明灯,仅需一愿。”
谢长寂在漫天灯火下的模样映入脑海,她看着剑身上自的目光,忍不住喃喃出声。
“愿你我——”
说着,雷霆如龙,轰而下!
她抬起眼眸,看着那巨龙一般咆哮而来的雷霆,毫不犹豫,将有灵力蓄于一剑,朝着雷霆轰砍而去!
“平安相见!”
剑光和雷霆在半空狠狠冲撞在一起,朝着远处一路轰去,山摧地裂,百兽奔逃,有修士都开结界,扛着这天道与人相扛带来的巨大冲击。
渡劫期修士,常毙于天劫。
这天道致命一击,又哪里是人能抗衡?
花向晚虎口震出血滴落而下,她死咬着牙,半步不退。
她不能退。
她的道,退,即为死。
雷电化的巨龙狂啸,她手颤抖着,开始从周边源源不断吸取灵力。
而巨龙还是一点一点压近,眼看着毕竟她身前半丈,突就听一声温和的呼唤:“晚晚。”
说着,便有人将手搭在她肩上。
花向晚敢回头,可她清楚知道,她身后,一个个合欢宫的魂魄赶了过来,一只又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灵力灌入她周身。
合欢宫的人、秦云裳、昆虚子、白梅英、苏洛鸣……
一个又一个人赶上来,来她身后,将灵力倾注在她身上。
她剑光大绽,同天劫僵持在一起,孩子啼哭之声就在耳侧,谢长寂艰难抬眼,就看见高处始终不退半步的女子。
她一贯如此。
比他决绝,比他刚强,哪怕是天道,她也从不让它半分。
她永远在寻求一线机,始终不曾放弃。
她像这世间一株野草,一滴水滴,用蓬勃的命,不断去缔造奇迹。
他看着这个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艰难动了一下手指。
他身上只剩下一半血肉,他喘息着,挣扎着,在众人未曾看之处,缓慢站了起来。
他衣衫褴褛,鲜血满身,『逼』着自缓缓提剑。
似乎是察觉谢长寂的转变,天劫化巨龙突狂躁起来,它咆哮出声,就见天光巨亮,周边突化作一片白光,被雷劫吞。
有人都被这从未见过的浩『荡』雷劫击飞,唯有花向晚一人,拔剑朝着前方一跃而起,蓄力而下!
血肉在白光中碎裂成片,只剩她白骨提剑,不堕气势半分!
剑光直指苍天,而这一刹,另一道黑『色』剑光从她身后而来,同她的剑光缠绕在一起,一起往天上击去。
两道剑光和雷劫冲撞在一起,阴阳合欢神相在天空突大亮,梵音弥漫天际,片刻之后,剑光大涨,瞬间吞噬雷劫,朝着天空击去。
一瞬之间,巨大的力道反扑而来,花向晚整个人都被击飞出去,有人一把抱住她,和她翻滚在狂风之中,等余力消散,风停云止,花向晚喘息着,缓慢抬眼,就看见面前是同她一样血肉模糊的一具骨架。
只是他还剩半张脸,看上去鲜血淋漓,异常可怖。
两个人躺在地上,天上乌云消散,花向晚听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赢了。”
说着,金光从破开的云雾中落下,笼罩在两人身上,两人静静看着方,感觉天道的馈赠,雨落而下,滋润着他们周身,血肉一点点长出来,两人贪婪看着方慢慢恢复。
花向晚笑起来,只道:“我赢了。”
“我知道。”
谢长寂喑哑出声:“好厉害。”
花向晚有些疲惫,可她还记周边,她撑着自起身,转头看过去,就看无数魂魄站在旁边,他们温和看着她,似是告别。
“师兄……师姐……”
花向晚看着他们,她突感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萧闻风和琴『吟』雨一起她面前,萧闻风目光温和,垂眸看她:“阿晚,谢谢你把我们找回来,可我们了。”
“死亡不是结束,”琴『吟』雨笑起来,“而是新。不要执着于死,有人能永。”
如果放在以前,听着这话,她会很难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如此温柔又从容出现在她面前,她握着谢长寂的手,突觉,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人死不能复,从一开始,她便该知道。
她仰头看着他们,好久,才道:“你们见过灵南了吗?”
两人一愣,片刻后,就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一起看去,就看灵北被人搀扶着,带着合欢宫剩下的人从宫门慢慢出来。
灵南跑在前面,她急切想要寻找着谁,而后只是一眼,她的目光就停留在萧闻风和琴『吟』雨身上。
三人静静望,片刻后,灵南突激动起来,她说话都在颤:“我……我叫萧灵南,是,是合欢宫右使,我的父亲叫萧闻风,母亲叫琴『吟』雨,你们……”
她说不下去,萧闻风和琴『吟』雨看着她,好久后,他们笑起来。
“我是你父亲。”萧闻风开口。
“我是你母亲。”琴『吟』雨出声。
灵南说不出话,她只是盯着他们,仿佛是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自的眼睛。
过了好久,她才颤抖出声。
“爹……”说着,她将目光看向琴『吟』雨,“娘。”
说着,灵南红了眼眶,随后,她突嚎哭出声,冲向两人。
萧闻风和琴『吟』雨劝着灵南时,程望秀秦云裳面前。
他静静看着面前女子,好久,才笑起来:“长大了。”
“那当。”秦云裳沙哑开口,“都两百年了。”
“这两百年……”程望秀迟疑着,“你过好吗?”
“不好。”
秦云裳眼泪落下来,她看着面前的人:“都人帮我出头了,我和阿晚老受欺负。”
程望秀不说话,他静静凝视着她,过了片刻后,他轻声道:“我当初的话,是骗你的。”
秦云裳有些不解,程望秀笑起来:“我喜欢你。”
当年他让花向晚传话,他从未喜欢过她,让她不要等他,随后手提双刀,从容赴死。
如今两百年以魂魄之身归来,他终于认认真真,说出这句告白。
秦云裳眼泪扑簌而落,她看着面前青年:“都两百年了,我都把你忘了。”
“那正好,”程望秀笑起来,“等我轮回归来,好好追求你,免你一直记挂着程望秀。”
“谁记挂你了?”秦云裳一面哭,一面笑,她埋怨着,“你一点都不好,我都不记你的样子,这算什么记挂。”
“那今天看好了。”
程望秀看着她:“等我来找你,别又忘了。”
说着,程望秀抬起手,替她擦了眼泪。
薛子丹抱着孩子,愣愣看着他们,片刻后,一个老者高兴的声音响起来:“子丹,这是我孙子吗?”
听这话,薛子丹僵在原地,过了许久,他不可置信回头,就看一个老者笑着站在不远处,他和记忆里一样,像个老顽童一般,笑眯眯盯着他:“怎么,不认识祖父了?”
“祖父……”
薛子丹颤抖出声,方看着他,叹息出声:“你怎么这么傻,好好的,学人搞什么禁术呢?我活这么多年,够本了,别搭上自。不过我也不是骂你,”老者想想,又乐观道,“能和你说说话,我也高兴。现在还制毒吗?”
“不制毒了。”
薛子丹摇头,红着眼眶:“我当大夫了。”
“这也不成,”老者有些忧虑,“你那三脚猫功夫,别被人砸了招牌。还是再多学几年,不我怕你喜脉都诊不出。”
“不可能的,”薛子丹抱着孩子,哭出声来,“我都会接了。这孩子……这孩子就是我刚接出来的……产『妇』……产『妇』特别健康,孩子有病,我也会医好的。”
有人都在絮叨。
花向晚和谢长寂握着手,坐在地面,看着众人。
过了好久,一个身影出现在花向晚面前。
“阿晚。”
看着面前黑『色』绘金莲花的面具,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着沈逸尘,似是不可置信。
“我杀魊灵时,把他这一魄单独分开了。”看着花向晚的样子,谢长寂开口解释。
说着,他扶着她起身,花向晚看着沈逸尘,她颤动着唇:“逸尘……”
“我也要入轮回了,”沈逸尘声音温和,“如今有人陪着你,我想回定离海。”
“不起……”
花向晚艰涩出声,沈逸尘轻笑:“瑶光的事,是碧血神君想要离间你和谢长寂的阴谋,且不说与你无关,就算与你有关,你也是受害者,和我说什么不起?我要回海里了,”沈逸尘目光温和,“来,应该不会再见。”
“祝好。”
花向晚沙哑开口,沈逸尘说话。
过了片刻后,他抬起手,缓缓解开自的面具。
一张清俊温和的面容出现在她面前,比谢长寂多了几分邻哥哥的亲近,少了几分冰冷,恰恰是她年少时喜欢的模样。
“当年我想过,等我成年,我就变成这个样子。”
沈逸尘看着她:“可惜,有机会了。这张脸,姑且给你看看吧。”
“好看的。”
花向晚忍着眼泪,开着玩笑:“要当年看见,我一定很喜欢。”
“那就太好了。”
沈逸尘说完,慢慢抬头。
“时候了。”
他低喃出声,有人似乎都感觉召唤,大仰起头,看向西边。
一道光门缓缓出现,是指引亡魂进入阴间的阴阳交界之门。
大各自看向各自珍视的人,好久后,终于只说:“再会。”
说着,大慢慢往光门去,他们路过花向晚,朝她招手:“师妹,下辈子再见了,我来合欢宫,可别把我赶出去。”
“知道了。”
花向晚笑着看着他们一一进光门。
等有人都离开,萧闻风和琴『吟』雨在后。
两人停住步子,看着花向晚旁边的谢长寂,他们看了许久,琴『吟』雨才:“这就是你喜欢那个小道长?”
“是。”
花向晚笑起来:“师姐还记。”
“挺好的。”
萧闻风开口,他看着谢长寂,好久,终于道:“你叫……谢长寂是么?”
“是。”
谢长寂出声,萧闻风点点头,犹豫片刻后,他轻声道:“以后,阿晚就拜托你了。”
“师兄放。”
听这这话,萧闻风应声,他和琴『吟』雨回头看了不远处的灵南一眼,灵南憋着眼泪,大声道:“你们放,我会照顾好自的!”
两人笑了笑,点点头,转身手拉手往光门去。
等他们彻底隐入光门,光门慢慢合上,灵南的眼泪终于才落下来。
做完这一切,谢长寂才薛子丹身边,他低头看薛子丹抱在怀中的孩子,薛子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见谢长寂过来,抽噎着将孩子交给他。
“你……你先给她弄点吃的,我给她吃了点辟谷的东西,但是……但还是吃点普通人吃的东西比较好。”
谢长寂抱着孩子,听着薛子丹的话,沉默不言。
薛子丹沉浸在刚见完祖父的悲痛中,继续道:“她……她的毒,不要修炼就事,我会再想办法。”
“多谢。”
谢长寂点头,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劳您费。”
薛子丹不想在这时候说话,自往旁边去。
花向晚看着谢长寂抱着孩子回来,她这时候才了机会,能低头好好看看孩子。
她垂眸看着这个婴孩,听谢长寂道:“她饿了。”
花向晚一愣,谢长寂抬眼看她:“吃什么?”
花向晚说不出话,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花向晚轻咳了一声:“你先给她喂颗辟谷丹,我处理好其他事就来。”
谢长寂应声,花向晚疑『惑』:“有……有题吗?”
“她牙。”
谢长寂提醒她:“辟谷丹咽不下去吧?”
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他们从来想过,灭世一战后,艰难的题居是,这孩子吃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后,意识他们在说什么,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我找师叔,”谢长寂垂眸,轻声道,“他孩子养多,有经验。”
说着,他便抱着孩子,往昆虚子方向过去。
花向晚静静看着他,光落在他和孩子身上,成了这人间朴素、美好的景『色』。
上清历两百零四年,合欢宫少主花向晚接任魔主之位,成为西境新一代魔主。
同年,魊灵出世,云莱西境联手,由谢长寂一剑灭之,而后谢长寂受九天玄雷劫,花向晚修后破天一剑,以逆天道,救下谢长寂。
至此,谢长寂长留西境,入主魔宫,成为魔主夫婿。
接任魔宫后,花向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举办了葬礼。
比起当年,这次葬礼异常盛大,花向晚一身素衣,让余下两宫七宗都来吊唁。
等葬礼结束,便入住魔宫。
忙忙碌碌三个月,等立春,她终于有了时间,一个人去了云浮塔,站在塔顶,吹着风,俯瞰着合欢宫。
她站了一会,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便看谢长寂了上来。
“怜意呢?”花向晚笑了笑,询孩子。
这个孩子取名花怜意,是谢长寂取的名。西境三宫九宗血脉都需跟随宫主姓氏,花怜意是未来合欢宫的继承者,遵守这条规矩。
“师叔带着。”
谢长寂解释,想了想,他又道,“他喜欢怜意。”
“老人都喜欢孩子。”
花向晚答漫不经,两人吹着风,缓了一会,就听谢长寂道:“我感觉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个小世界。”
“连天都劈了,我们自可以离开。”
花向晚说着,转头看向谢长寂:“可是你算吗?”
“带怜意。”谢长寂只道,“不不了。”
“那就等她飞升了。”
花向晚看着不远处:“薛子丹同我说的,二年内他想不出办法,让我把他砍了。”
“那希望他命长些。”
谢长寂淡淡开口,花向晚听着这话,忍不住笑。
过了片刻后,花向晚慢慢道:“长寂,我想……在这里等师兄师姐回来。”
“嗯。”
“他们说,他们轮回之后,便会回来。”
“好。”
“云裳还在等二师兄,我陪着他。”
“好。”
“我们会治好怜意,她会健康长大。”
“嗯。”
“日后,我们会有很好,很长的一。”
“我知道。”
“谢长寂。”
花向晚叫他,谢长寂转眸,女子在风中,鬓发微『乱』,目光带了几分温和:“你后一剑悟道时,在想什么?”
“你。”
谢长寂毫不犹豫,径直开口。
花向晚并不意外,她歪了歪头:“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谢长寂说话,花向晚凑近他:“亦是你。”
谢长寂听着她的话,感觉上一点点软下去。
后一剑,窥测着人底深处的存在。
无一字言爱,无一字非爱。
他们在夜『色』中静静相望,过了许久,谢长寂低下头,吻在她唇上。
云浮塔风铃叮铃作响,他们佩剑交错碰撞出脆响。
衣角摩挲之间,花向晚看着满天星河,她隐约有一种错觉。
她一了好长好长的路,才终于此处。
我携剑寻遍千山万水,兜兜转转,终知你为本。
我的花向晚。
我的谢长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