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我已经死了是吗...)

听着狐眠的话,花向晚内心突然沉静下来。

她坐在狐眠身边,忍不住伸手握住狐眠的手,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年少时,那时候她还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有母亲、师父、师兄师姐,合欢宫从来不需要她来顶天立地。

哪像后来,她得一个人独撑合欢宫,连从来唯唯诺诺、上阵连宫旗都抗不了的灵北,都成了灵右使。

“你说得对,”花向晚平静出声,“若真的有那么一日,我陪师姐一起杀了他。”

“你怎么总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狐眠笑起来:“晚秋你这性子,真是伤春悲秋惯了,别想太多,秦悯生性子我知道,他做不出害我的事。”

说着,狐眠似乎有些疲惫,她拍了拍花向晚的手,轻声道:“我睡一会儿。”

花向晚应声,握着狐眠的手,便不再说话。

花向晚照顾着狐眠,等到半夜,狐眠便发起高烧,嘴里含糊不清说起话来。

沈逸尘和谢长寂还在忙着给秦悯生接眼,就留花向晚一个人照顾着她,她给她用灵力降温,又给她喂水,忙忙碌碌中,她看见狐眠惨白着脸,低低喊疼,她握着沈逸城给的药,一时有些难受。

现下是她在照顾狐眠,但真实的世界里,狐眠是一个人。

也就是当年,狐眠是一个人挖了眼,挨着高烧,自己一个人在夜里喊疼。

她克制着冲过去直接宰了秦悯生的冲动,把狐眠扶到肩头喂药。

狐眠喝着药,有些迷糊,也不知道是喊“晚秋”,还是喊“晚晚”。

花向晚被她折腾了一夜,才迎来天明,这时候她终于稳定下来,她缓缓睁开眼睛,花向晚给她端了药来喂药。

没了一会儿,隔壁突然闹起来,似乎是秦悯生在吼些什么。

狐眠动作一顿,花向晚立刻按住她,只道:“我去看看。”

说着,她将药碗放在一旁,提裙赶到隔壁,就看谢长寂漠然站在一边,冷淡看着秦悯生激动和沈逸尘争执:“狐眠呢?!人呢?!”

“姐?”

谢长寂看见花向晚进来,马上回头看了过去。

花向晚紧皱眉头,就看沈逸尘拼命按着秦悯生,急急同他解释:“狐眠去帮你找需要用的药,你先坐着等她,你现在需要静养……”

“眼睛哪里来的?这是谁的眼睛?”秦悯生似乎敏锐察觉了什么,他推攮着沈逸尘,“你让开,我去找她!让我去找……”

话没说完,花向晚一个健步冲上来,拽开沈逸尘,一脚将人狠狠踹回床上,怒喝出声:“给我安静些!我师姐救你回来,就是让你这么糟蹋自己的吗?!”

这话让秦悯生安静几分,他趴在床上,捂着花向晚踹的位置,低低喘息。

谢长寂走到花向晚身后,漠然盯着秦悯生,随时警惕着他动手。

秦悯生垂着头,刚包扎好的眼还浸着血,花向晚盯着他,冷着声警告:“你这眼睛是师姐替你买回来的,好好留着,她去给你找药,你别给我作死。若你再敢乱动,我就直接打断你的骨头抽了你的筋,让你这辈子都握不了剑!”

“你!”

“别作践我师姐的心意,弄坏了这只眼睛,”花向晚强调,“你赔不起。”

听到这话,秦悯生手微微一颤。

花向晚见他冷静,只看了一眼沈逸尘:“沈公子,继续看诊吧。”

说着,花向晚给沈逸尘让开位置,沈逸尘上前,伸手认真给秦悯生检查,嘱咐着他:“后续时日续得静养,让眼珠与你身体融……”

话没说完,秦悯生猛地出手,花向晚谢长寂动作不及,就看秦悯生一把掐住沈逸尘脖子,将他拽到身前,另一只手袖中探出一把匕首,抵在沈逸尘脖子上。

沈逸尘擅长医术,但论拳脚功夫远不及在场众人,但他显得异常镇定,只道:“秦道友,你先放我下来,有话好好说。”

“把狐眠叫来。”

秦悯生冷着声,完全看不见的眼睛定着花向晚。

花向晚捏起拳头,就看秦悯生大喝出声:“我要狐眠过来!”

“别吵了!”

狐眠的声音在外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就见狐眠站在门边。

她神色虚弱,看着不远处的秦悯生:“秦道君,放开他。”

“你过来。”

秦悯生要求,狐眠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察觉狐眠走到面前,秦悯生听着声音,甩开沈逸尘,一把抓在狐眠肩上。

花向晚赶忙上前,谢长寂却先他一步,扶住摔过来的沈逸尘。

“无事吧?”

花向晚看了一眼沈逸尘,沈逸尘摇摇头,由谢长寂扶起来。

三人看向旁边秦悯生和狐眠,就看狐眠平静站在秦悯生面前,对方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缓缓摸到她的眼睛上。

他细致抚过她的双眼,在如期触碰到她凹陷下去的眼窝时,他动作僵住。

“是我的眼睛。”

狐眠知道他的意思,平稳开口:“但换到你的身上,就是你的,你就算把它抠下来,我也用不了。”

“你骗我!”

秦悯生急急出声。

狐眠声音很冷静:“我没骗你,你可以试试。”

秦悯生说不出话,覆在她脸上的手微颤。

花向晚看着秦悯生的状态,有些疑惑。

他怀揣任务而来,如今狐眠愿意为他换眼,他该高兴才是,可如今看他状态,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样子。

他克制着情绪,好久,才出声:“你想要什么?”

狐眠动作一顿,片刻后,她垂眸:“给你眼睛是我自愿,不图什么。但等你眼睛好了,”狐眠声音中带了几分笑,“那我可真得图点什么了。”

秦悯生抿紧唇,他手指滑落,抚在狐眠扬起的嘴角。

好久后,他才道:“狐眠,这世间比你想得险恶。”

“我活了这么多年,不需要你来教导。”

狐眠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养伤吧,我还累着呢,得去休息。”

说着,狐眠转身朝外走去。

这次秦悯生是彻底安静,沈逸尘走上去,替他做了最后的收尾,让他好生休息,便领着花向晚和谢长寂一起走出房间。

三人走到长廊,沈逸尘看上去有些疲惫,花向晚忍不住出声:“沈公子,你忙了一夜,去休息吧。”

沈逸尘点点头,恭敬道:“多谢晚秋师姐关心。”

花向晚不敢多说,只应了一声,没有答话,三人不说话,也不离开,过了片刻,谢长寂主动拉过花向晚:“姐姐,走吧。”

说着,他拉着花向晚转身,沈逸尘突然开口:“晚秋师姐!”

花向晚和谢长寂一起回头,就看沈逸尘注视着她,目光中带了几分迟疑:“我……再过两日就要离开断肠村前往云莱为阿晚庆生,不知晚秋师姐觉得,是否合适?”

他问这话很奇怪,花向晚有些茫然。

他要去云莱为“花向晚”庆生,问“晚秋”做什么?

谢长寂也明显觉得这个问题不对,微皱眉头:“你去云莱,问我姐姐做什么?”

沈逸尘轻笑,似是不好意思,微微垂眸:“晚秋师姐与少主同为女子,我怕自己打扰少主,所以问一问师姐的意思。”

“哦,”听着这话,花向晚回神,她扭过头去,看向庭院,只道,“去吧,你当去的。”

“当去吗?”

沈逸尘重复了一边,花向晚有些说不出口。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她当然会告诉他——

不该去,不能去,去了,他就会死在那里,永远回不来。

可如今不过就是一场记忆回溯,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她只能低声道:“去吧。”

“我明白了。”

沈逸尘行了个礼,似是有些失望,平静道:“我会如期出发。”

说着,沈逸尘便起身,转身离开。

等他转身,花向晚才回眸,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目送他进屋。

谢长寂在旁边静静看着,抿紧了唇,见花向晚久不回神,他终于道:“既然不想让他去,又让他去做什么?”

花向晚被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假装没听见谢长寂的话,只道:“你也忙一晚上了,去休息吧。”

谢长寂不动,站在原地低着头。

花向晚推了推他:“赶紧去。”

“是不是因为他喜欢那个花少主?”

“嗯?”

花向晚疑惑抬头,谢长寂扭头看着庭院,似有些不甘心:“你放弃他,是不是因为他喜欢花少主,所以你才说你和他不会有什么牵扯?”

“不是,”花向晚被谢长寂的猜测逗笑,她哭笑不得看着他,只道,“你想什么呢?”

“是不是?!”

谢长寂固执追问,花向晚无奈,只能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他?”

谢长寂皱眉,花向晚想了想,只道:“和我不拦秦悯生一样。”

“因为天命?”

谢长寂不解。

花向晚叹了口气:“你小小年纪就别操心这么多,去睡吧。”

说着,她拍了拍他的肩:“赶紧。”

谢长寂跟着沈逸尘耗了一晚上,也有些疲惫,他转身去休息,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花向晚:“那我呢?”

“你什么?”花向晚不明白。

谢长寂平静看着她:“我也是你所谓不可避免的天命吗?”

花向晚听着这话,她看着少年,好久,她缓缓笑起来:“不,你是意外。”

从天剑宗,到现在,他都是这场局中,唯一的意外。

谢长寂闻言一愣,片刻后,他竟似有几分羞赧,他低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哦。”

说着,便慌忙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了回去。

花向晚看他脚步似乎有些凌乱,忍不住笑起来。

所有人都回去休息,只留花向晚一个人守着秦悯生。

她坐在长廊横椅上,守到黄昏,便觉得有些困顿,靠在长廊小憩,半睡半醒间,突然感觉身后一阵疾风,一个手刀落在她后颈,她顿了一下,随后便意识到,晚秋只是金丹期,以身后这人的身手,她该晕了才对。

她反应很快,立刻倒在长廊扶手上。

旁边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有人轻轻扶住她,花向晚闻见熟悉的寒松冷香,睁开眼睛,便看见谢长寂蹲在旁边,轻声道:“姐姐,秦悯生走了。”

花向晚抬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看了看外面,低声道:“跟上。”

说着,两个人跟在秦悯生身后,他虽然眼睛还没恢复,但凭借神识却也能正常行走。

花向晚实际修为远高于他,暗中跟了许久,随着他一路往外。

两人不远不近,谢长寂暗中传音:“他为什么要走?”

这个问题花向晚也想知道,明明就是细作,现下离开是图什么?

花向晚摇摇头,表示不知,两人只能随着他往前,走了大半夜,花向晚便察觉周边异动,拉住谢长寂,一跃到树上,藏好了自己的气息。

而秦悯生往前走了一段,才停住脚步,他提剑不动,冷声道:“出来。”

“哎哟哟,好凶啊。”

巫媚领着人从半空落下,将秦悯生团团围住,秦悯生捏紧剑,冷声道:“做什么?”

“眼睛没了?”巫媚打量着他,突然凑到秦悯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刚换上这只眼睛,是狐眠的吧?”

秦悯生没说话,直接拔剑,巫媚疾退闪开,剑锋从她眼前划过,秦悯生指着前方,平静开口:“让开。”

“我是想让啊,”巫媚笑着落到地面,随即脸色一冷,“可宗主说了,你不能走。”

“你们跟踪我?”

“这哪里叫跟踪?”巫媚上下打量着他,“只是,你一出古剑秘境,就毁了和我们通讯玉牌,宗主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罢了。巧得很,”巫媚抬手拍了拍手,“没想到您进展这么顺利,密境里待半年,狐眠眼睛都愿意给您了。”

巫媚改了称呼,言语称“您”,表现了极大的敬意。

“秦道君,”巫媚微微行礼,“再努力一下,日后,我就得称呼您为少主了。”

“日后我与她没有关系,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参与。”

秦悯生对她所说毫无触动,只道:“让开。”

“不参与?”

巫媚似是觉得好笑:“你以为你现在抽身,就可以和她好聚好散吗?她为你没了一只眼睛,要是得知你是为了害她才到她身边,以她的性子……”

话没说完,秦悯生已经一剑朝着巫媚直轰而去!

巫媚脸色骤变,大喝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她抬手一挥,周边十几个修士朝着秦悯生冲去:“杀!”

秦悯生没有言语,两方迅速交战起来,花向晚和谢长寂坐在高处,谢长寂迟疑:“要不要救人?”

花向晚想了想,若是真正的晚秋在这里,以她金丹期的修为,当初怕是跟着狐眠一起过来。

于是她没有动作,只道:“等等。”

两人看着秦悯生和巫媚带的人交战在一起,巫媚带的人都是金丹期,但是他们十几个人似乎形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阵法,将秦悯生控制在中间。

秦悯生用神识查探周边人的位置,但终究比不上眼睛精确,一时之间,竟被巫媚困住,和他们打了个难舍难分。

毒虫一只一只冲向秦悯生,他虽然竭力阻止,身上却还是一点一点被划开伤口,没有多久,周身便已都是伤痕。

毒虫所带来的毒素弥漫秦悯生全身,让他失了力气,跪倒在地。

巫媚看着阵法中人,不免笑起来。

“让你活着你不愿意,”虫子密密麻麻爬向秦悯生,巫媚站在远处,灵力骤然提升,大喝,“那就去死!”

说着,那些虫子一起朝着秦悯生铺天盖地飞了过去!

它们身后都连着透明丝线,交织成网,仿佛是要把中间人直接切割成片。

便是这片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焰如同海浪卷席进入虫群,秦悯生一剑轰开另一边毒虫,一个红衣女子从林中突袭而来,抬手割开阵法中一个青年脖颈,提步冲入法阵,抓住秦悯生,将他一把拽出阵法,朝着旁边冲去:“走!”

同时,水浪朝着地面一路铺去,将虫子卷入急水,在水浪中一只只挤压爆开。

“师姐和逸尘来了!”

花向晚一看狐眠出现,便知这是“晚秋”应该出现的时间,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叫出了两人的称呼,抓着神色复杂的谢长寂从树上一跃而下,加入战局。

花向晚维持着金丹期的假象,和谢长寂沈逸尘一起帮着狐眠一起逃向远处。

巫媚见得四人,面色微变,但还是跟着上去,对五人紧追不放。

秦悯生受了伤,被狐眠扛着,受他拖累,五人一直被巫媚跟得死死的。

秦悯生见状,喘息出声:“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做什么?作死吗?!”

狐眠忍不住大骂:“不好好呆着,出来招惹这些人干嘛?”

“放我下来!”

秦悯生大喝:“我是他们派来害你的!”

听到这话,狐眠一愣,花向晚和谢长寂同时看了过去,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秦悯生身上,沈逸尘微微皱眉:“秦道君,你……”

只是话没说完,法光从前方突然轰来,谢长寂抬手一剑斩下法光,挡在众人面前,转头提醒:“还有人。”

说罢,花向晚便看见了前方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她顿住步子,这才发现他们五人已经被追进了一个盆地,旁边丘陵之上,到处都是巫蛊宗的人。

巫媚从他们身后慢慢走上前:“秦道君,还要往哪里跑啊?”

“你放我下来,”秦悯生声音很低,“左侧巫礼是他们最弱的,我替你开道,你从那边走。”

狐眠听着他的话,转头看他,颇为疑惑:“你不是来害我的吗?”

“是,”秦悯生苍白着脸,“他们派我过来,想让我成为你的心腹,混入合欢宫,以图日后大业。”

听到“合欢宫”,狐眠脸色严肃起来,秦悯生语速极快:“从一开始我就是有意接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我去古剑秘境是故意的,我救你也是故意的……”

“那你现在走什么呢?”

狐眠打断他,审视着他的神情。

秦悯生抿紧唇,只道:“我厌烦你,不想再接近了。”

“狐眠,”巫媚站在高处,看着他们一行人,笑着扬声,“我们巫蛊宗和秦道君有点私人恩怨,与合欢宫无关,劳烦狐道友让个路,让我巫蛊宗处置一下私事。”

狐眠不说话,抬眼看向远处巫媚。

秦悯生想要挣扎,却被狐眠死死按着,狐眠与巫媚对视,片刻后,她扬起笑容。

“若我不让呢?”

“怎么,”巫媚冷下脸来,“你合欢宫,连个散修的事都要管?”

“我合欢宫就想管了!”狐眠猛地提声,威压朝着周边一路压去,“你巫蛊宗又敢怎样?!”

“好,”巫媚闻言,忍不住笑起来,“合欢宫西境第一宗门,我巫蛊宗的确不敢拂其逆鳞,但狐眠,你可记好了,你救下的不是一个人,他是一条蛇。来日,”巫媚勾唇一笑,“不要后悔。”

“我后不后悔还轮得到你说?”

狐眠抬手隔空一掌,狠狠甩在巫媚脸上:“滚!”

这一巴掌在巫媚脸上甩出红痕,她生生受了,缓慢回头,盯向前方。

“狐眠,”巫媚冰冷出声,“这一巴掌,我记好了。”

说着,巫媚抬手一挥,招呼众人:“走!”

巫蛊宗的人闻言,迅速撤退。

众人松了一口气,花向晚回头,让谢长寂帮着狐眠去扶秦悯生,便是那一刹,一根毒针从暗处飞射而出,沈逸尘惊呼出声:“阿晚!”

所有人只听一声惊呼,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看沈逸尘已经直接挡在花向晚面前!

花向晚猛地睁大眼,本能性伸手,一把扶住沈逸尘,看着他倒在身前。

毒针入腹,沈逸尘同时呕出一口黑血。

花向晚僵着身子,她扶着沈逸尘,整个人都在抖。

花向晚什么都听不见,一瞬之间,她有些分不清时空,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两百年前,沈逸尘死在自己怀中那一刹。

他带着面具,面具下那双冰蓝色的眼满是关切,在她怀中仰头看着她。

他会喃喃叫她名字:“阿晚。”

他会告诉她:“阿晚,忘了谢长寂,回去吧。”

此刻他什么都没说,然而她却觉得那双眼睛和当年一模一样,随时随地,都可能说出那时的话语。

谢长寂在人群中反应最快,几乎是沈逸尘倒地瞬间,谢长寂便已经出现在巫媚身前,他一把捏在巫媚脖颈上,冰冷出声:“解药!”

巫媚看着他,面上丝毫不惧,只歪了歪头,笑着出声:“这么俊的小道君,真是可惜了。”

说着,她将药瓶朝着远处一扔,谢长寂下意识回头去抓。

巫媚猛地抬手抓在谢长寂手腕,一条毒蛇从她袖中径直探出,谢长寂回头一把捏住毒蛇头部,朝着巫媚狠狠甩去。

巫媚见毒蛇甩来,足尖一点朝远处后退,笑着出声:“巫蛊宗管辖弟子不利,竟然伤了合欢宫的客卿,巫媚这就处置弟子,向合欢宫赔罪。”

说着,巫媚抬手一甩,径直划过一个修士咽喉,鲜血从修士脖颈喷洒而出,众人让开,这修士跪到在地,“噗通”一声朝着地面摔了下去。

谢长寂捏死手中毒蛇,转身朝着花向晚走去。

狐眠已经取了药瓶,给沈逸尘喂下,见谢长寂过来,她转头看他,冷静道:“你同晚秋扶逸尘回去。”

谢长寂低低应声,走到花向晚身后。

花向晚抱着沈逸尘,她一直在给他输送灵力,她的手在颤,明显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谢长寂抿紧唇,收拾许久心情,终于弯下腰,去扶沈逸尘,轻声道:“姐,我们先回去。”

花向晚听到他的话,勉强抬头,她定定看着他,好久,才点了点头,哑着声:“嗯。”

谢长寂弯下腰,将沈逸尘背起来,狐眠看了三人一眼,只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话和秦悯生要说。”

花向晚根本听不进狐眠说什么,可理智维持着她面上的镇定,她点点头:“好。”

她说完,同谢长寂一起背着沈逸尘离开。

等三人走远,狐眠才回过头,看向地上坐着的秦悯生。

他有些虚弱靠在一个小坡上,喘息着看着她。

察觉狐眠看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想握剑,然而又想起什么,最终放开。

狐眠平静看着面前人,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该说的我都说了,”秦悯生故作镇定,“要杀要剐随便你。”

“为什么要逃?”

狐眠重新再问了一遍,秦悯生皱眉,似是不耐:“我讨厌你。”

“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我说了,”秦悯生扭头,“我讨厌你!讨厌到我不想骗……”

话没说完,他被人掰着下巴猛地回头,随即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秦悯生一愣,对方灵巧的舌让他几乎丢盔弃甲。

他下意识抓紧了旁边青草,身子在对方亲吻下轻轻打颤。

“为什么逃?”

“我讨厌……唔……”

“为什么?”

“狐眠!”

“为什么?”

在他彻底被上方人按在身下时,他整个人几乎都想蜷缩起来。

狐眠用一只眼平静看着他,一把拽开他脸上绷带,她俯下身,衣衫随之轻摆,命令他:“说话,秦悯生。”

秦悯生说不出话,他急促呼吸着。

“秦悯生,”她观察着他的伤口,唤他,“睁眼。”

秦悯生听着她的话,他根本什么都不能想,他缓缓睁开眼,就看眼前人坐在他上方。

她驾驭他,掌握他,宛若神明俯视众生,平静问他:“你最后告诉我一次,你为什么要逃?”

他想说那句“我讨厌你”,可他用她的眼睛看着她,看着如此美艳,如此温柔,如此高贵,与他如此亲密、独属于他的她。

一时之间,他脑子“嗡”的一下,拨开云雾,天光乍现。

“你说啊,”狐眠弯下腰,露出她最美丽的模样,勾起唇角,“你讨厌我。”

看着她的模样,秦悯生痛苦闭上眼睛。

“狐眠,”他猛地将她抱入怀中,反客为主,狐眠高兴得惊叫出声,在欢愉中听秦悯生颤抖着开口,“我喜欢你。”

正是因为喜欢,才骗不了,放不了,逃不了。

听着他的话,狐眠笑出声来,她揽着他的脖子,快活极了。

两人在荒野上放肆时,谢长寂背着沈逸尘回到小院。

沈逸尘已经差不多清醒过来,他目光一直在花向晚身上,没有移开片刻。

谢长寂假装看不见他目光,将他安置在床上,转头看了一眼花向晚,只道:“姐姐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照顾沈公子。”

花向晚不说话,她看着沈逸尘,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她便明白,对方想让她留下。

她有太多想问,而对方估计也有许多想问。

“你先去休息吧,”花向晚看了一眼谢长寂,“我在这里同沈公子说说话。”

“你和他有什么话好说?”

谢长寂径直开口:“我在这里就好。”

“谢长寂,”花向晚抬眼,强调,“我要同他说话。”

谢长寂不出声,他挡在两人中间,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好似多余。

他忍不住捏起拳头,花向晚神色渐冷:“让开!”

“你答应过我的。”

谢长寂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出声:“你说过……”

“我答应过你。”

花向晚知道他说什么,打断他:“但不代表我连说话都需要得到你同意,谢长寂,记好你的身份。”

听到这话,谢长寂动作一僵。

他看着花向晚冰冷的眼神,感觉心里像刀剜一样。

他见不得这样的眼神,也不想在沈逸尘面前和花向晚争执,白白被人看了笑话。

只能低下头,喃喃出声:“是,姐姐。”

说着,他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出房间,花向晚上前关了房门。

房间里就剩下沈逸尘和她,花向晚背对着他,好久,才听他温柔出声:“阿晚。”

花向晚动作一颤,她没想到,这样的情况,沈逸尘居然还能认出她。

她背对着沈逸尘,低着头,不敢答话。

沈逸尘见她姿态,轻叹出声:“我知道是你。”

“你……”花向晚无意识扣着窗上浮雕,“你怎么知道……”

“阿晚,”沈逸尘垂眸,低低出声,“你忘了,我见过谢长寂。”

这话让花向晚一愣,随即她便意识到,这是她认识谢长寂的第三年,沈逸尘早就在云莱见过谢长寂。

如今他在西境见到一个和谢长寂一模一样、名字一模一样的人,怎么会一点都不怀疑?

“所以我试探了你,你写的字,虽然已经变了很多模样,但我还是认得。”

花向晚愣愣回头,她看着坐在床上的沈逸尘,对方眼神温柔中带了几分悲悯:“阿晚,你为什么,成了今天的样子?”

听到这一句话,花向晚不自觉有些鼻酸。

她静静看着对方,勉强笑起来:“我成了什么样子?”

沈逸尘看着她,目光中带了几分难过:“你的字,中规中矩,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样子了。”

“这样不好吗?”花向晚苦笑,“你以前老说我字丑,说看不清。”

“为什么装成晚秋?”

沈逸尘没有和她叙旧,径直问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不和我相认?”

“那你呢?”

花向晚反问:“为什么明知道我身份,还不揭穿?”

“因为我知道,你做什么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沈逸尘无奈,“我只能配合。那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知道她的脾气,她事事都想争,连回答问题,都要对方先答自己的。

他事事都包容她,处处都让步于她。

她看着面前鲜活的人,想着当年她背着他走在山路上,那天大雨倾盆,她背着他,想去找谢长寂。

那是她当时唯一的依靠,她想找到他,想求他救救他。

他快死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亲人。

她看着面前人,感觉几乎无法喘息,可她还是得把话说下去,她勉强笑起来:“因为这是一个假的幻境。”

“幻境?”

沈逸尘有些茫然,花向晚点头,解释:“这些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幻影,我回来,就只是为了看看当年发生了什么。”

沈逸尘听着这话,愣愣看着花向晚,好久,他似是明白,点了点头:“所以,我必须按照当年的轨迹,继续走下去,才不会打扰到你,是吗?”

“嗯。”

花向晚垂眸,沈逸尘想着什么,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缓声开口:“那你是知道未来了?”

“知道。”

“这次我去云莱了,对吗?”

“对。”

“我给你过生日了,是吗?”

“是。”

“我送你的东西,你喜欢吗?”

“喜欢。”花向晚哽咽,沈逸尘听到这话,便轻轻笑开。

“那我就放心了。”

他神色温和,似乎没什么挂念。

看着面前的人,花向晚忍不住出声:“你不问问自己吗?”

沈逸尘不说话,他看着花向晚。

花向晚注视着眼前人,好久,听对方温言:“这段回忆距离现在的你,有多少年了?”

“两百年。”

“那么……”沈逸尘似是有些遗憾,“我已经没陪伴你,两百年了,是吗?”

听到这话,花向晚猛地睁大了眼。

沈逸尘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只问:“我死在了现在,对不对?”

花向晚双唇打颤,眼泪落下,她在一片模糊中看着这个朗朗如月的青年。

好久,她才能够出声:“是。”

这话应下刹那,门外坐着的谢长寂猛地睁大了眼。

一瞬之间,记忆如雪花而来。

他愣愣听着花向晚出声:“你已经走了,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