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灯实在太过珍贵,景玉都有些不敢接。穆时强硬地把灯塞在她手里,转头又问了秋香一遍:
“你家小姐的八字是什么?”
秋香回答道:“誉仁十年二月初八午时。”
景玉将云临的生辰与天干地支对应起来,以灵力去点魂灯,但手中的魂灯像是年岁太久坏了,丝毫动静也没有。
“秋香姑娘是不是记错了云小姐的八字?”
秋香茫然地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记错……”
秋香自由随侍在云临身边,云临的事情她都知道,而且记得十分牢靠。
年轻人不过生辰,但云临每年生辰都会收到不少赠礼。这种年年都有的日子,秋香作为贴身侍女,是不可能记错的。
景玉在想要不要去问一问云临的娘亲,也就是云府的夫人云杨氏,做娘亲的总不会记错女儿的生辰。
穆时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景玉的思绪:
“午时初还是午时末?”
秋香回答道:“午时初。”
穆时对景玉说:
“师姐,试试巳时末的八字。”
景玉反应过来,按穆时说的做了。
而后,她手上那盏寂灭已久的魂灯中,一点明黄的魂火燃起,它非常微弱,摇来晃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巳时和午时这两个时辰是连着的,白城人判断时间一般是看日头,所以巳时末和午时初很容易混淆。
穆时抱着手臂,唇角稍稍上扬。
虽然穆时没说话,但景玉总感觉这位师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确实挺傻的。
景玉从内心谴责了自己一番,又将注意力放回刚刚点燃的魂灯上,她瞧着那微弱的火苗,忽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
“师妹,云小姐的八字全部属阴。”景玉提着魂灯,对穆时说,“也就是纯阴命。”
穆时闻言,露出了正在思考的表情。
秋香有些慌乱:
“纯阴命是不是不好?我常听人说,八字越阴,阳气越弱,阳气太弱了不好……”
景玉否认了秋香听来的民间说法:
“不是的,纯阴命的人虽然阴气重,但命格往往都挺好的。不过,纯阴命实在是有点特殊……”
穆时接过话,直白地讲明了所谓的特殊:
“纯阴命一生多灾,这灾有时是碰巧,但大部分是人为——合欢宗的男修很喜欢纯阴命的女子,遇到可能会抓起来炼成炉鼎;还有邪修,他们特别喜欢抓纯阴命或者纯阳命的人搞活祭;鬼怪也爱跟着纯阴命的人。”
穆时对秋香说:
“你家老爷夫人将你家小姐出生那日的巳时末错认成午时初,其实也算是件好事。就这么错着吧,真八字就好好捂起来,千万别让别人知晓了。”
秋香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而且越来越近,穿过院落的门,往主屋这边来了。
秋香对这脚步声很是熟悉:
“是老爷和夫人。”
秋香要往外走去迎两人,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问:
“仙君,小姐八字弄错的事,可以告诉老爷和夫人吗?”
景玉点了点头,说道:
“他们是云小姐的生身父母,这件事当然要让他们知晓。”
秋香应了声是,便走出去了。
“真是忠仆。”
景玉感慨道,
“连小姐的父母都打算瞒。”
穆时皱着眉,说道:
“我觉得有这么个仆从还挺危险的,亲密无间,连生辰八字都知道。”
“危险?我倒是觉得,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守着我的话,我会安心许多。”
景玉眨了眨眼睛,笑着道,
“不用提防背叛,有些人是永远不会背叛的。”
穆时不太认同,但也没有反驳。
院中响起交谈声。
秋香正在将穆时和景玉来后的一切事情,告知云氏的老爷和夫人。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重新响起,他们一起朝主屋走过来。云杨氏推开门,急切地往床榻这边走。秋香在最后面,小心地将门管严实,防止冷风窜进屋。
云杨氏保养得好,看起来也就刚过三十的模样,只是眼睛红肿,这些日子应该是没少哭过。
她先看了眼云临,又看向穆时和景玉,膝盖一弯就要跪下,哀求道:
“仙君,一定要救我家阿临啊……”
慢了云杨氏几步的云氏家主云风,一撩衣服前摆,也要跪下。
景玉想要拦住他们,但手里提着魂灯,无法伸出手来。
穆时手指一勾,唤动了一丝灵力。
云氏夫妇的身体不听使唤了,怎么也跪不下去,反而还站直了。站直之后,他们的手脚又是自己的了,牵动他们身体的那一丝灵力被收回去了。
景玉对这二人说:
“家主和夫人还请放心,我必然会尽力救治云小姐的。”
景玉将魂灯放在桌上。
云氏夫妇的眼睛一直追着魂灯里拿摇曳的火苗,眼神里写满了揪心。
云风小心翼翼地询问:
“仙君,阿临失魂与纯阴命有关吗?”
“八字轻的确比常人容易失魂……”
景玉沉吟片刻,似乎还有别的考量,没有把话说死,
“先招魂试试吧。”
云风问:“如何招魂?”
“我明白家主和夫人焦急,但还请你们耐心些。现在是午时,不是适合招魂的时间。”
景玉耐心又细致地对云风和云杨氏解释,
“活人离体的魂魄叫生魂,生气属阳,魂魄属阴,生魂是介于阴阳之间的东西,而且还很脆弱,过盛的阳气和过盛的阴气都有可能伤及生魂。”
“所以想要招魂,要选个阴阳平衡的时候,阴阳交替的傍晚和清晨是最好的。”
云风和云杨氏还是着急,但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
景玉温声细语,不紧不慢道:
“而且,招魂也需准备些东西。”
“仙君需要什么?”
“镜子,鞋底灰,七彩布,百家灯……”
景玉将所需之物一一报出,
“寡蛋……唔,魂灯可以做容器,不必准备寡蛋,就这些。”
云风转身便走:
“我这就着人去准备。”
云杨氏对着景玉和穆时笑了笑,只是她实在没有心情笑,展露出来笑容并不好看,像是要哭一样。
“现在已是午时了,家中做了些饭菜,两位仙君可要用些?仙君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做些。”
云杨氏想要招待太墟来的贵客,
“家中近日刚得了几盒八窨茉莉花茶,味道很是芳香,仙君可愿一品?配些点心也不错,阿轩刚买了奶糕回来。”
她不太清楚该如何招待修士。
那些按照惯例来云氏修补阵法的阵修,总是补完阵法就走,从不多停留。
曲长风来过几次,他会小住几日,品品茶,闲聊几句,打包一些糕点带给徒弟。如果有兴致,他自己也会尝一尝。这位被修真界敬为第一人的剑尊,在云府时明显是放下了身段的,包容且亲切。
穆时歪了歪头,问:
“茉莉花茶能不能给我一盒?”
云杨氏问:“一盒可够?”
太墟来的仙君要东西,云府自然是愿意给的。除了云府众人的命,穆时想要什么,云府都会尽力去满足。
穆时点点头,说道:
“够了,别多给,就只要一盒。”
云杨氏应了声好——仙君说什么,照做就是了。
景玉思索片刻,问道:
“夫人,府中可有常服?我和穆师妹这身穿扮,在白城活动不便。”
“有。”云杨氏说道,“秋香,去取两身未穿过的新衣。二位仙君请跟我来,寻个方便换衣服的地方。”
说是方便换衣服,其实是要安排住处。
“不不不,我们住在云小姐的院子里就行,我也需要多注意云小姐这边,住得太远不好。”
景玉问,
“这院子里应当还有空房吧?”
“有,只是稍微小些,且没怎么收拾。仙君若不介意,我叫人来收拾一下,铺一铺床。”
云杨氏话语一顿,问,
“仙君喜欢硬枕还是软枕?”
景玉侧头看向穆时:“穆师妹睡觉吗?”
穆时回答道:“不睡,该休息的时候,我一般会打坐入定。”
“我也不睡。”
景玉对云杨氏说,
“不用铺床了,给我们送两个蒲团来就行。”
云杨氏以为仙修比凡人尊贵。但事实上,太墟仙宗的修士就像荒野里的草,不吃不喝不睡觉,如果放到太差的环境里,蒲团也可以不要,十分好养活。
秋香拿了衣服来:“仙君可需要我帮忙更衣?”
“不用,我们自己能穿。”
景玉无奈地接过衣服,
“云夫人和秋香姑娘去忙自己的吧,我和穆师妹若是有事,会主动找你们的。”
云杨氏又客套了一番,她没离开,而是进主屋看云临去了。
秋香继续去引碳,天气寒凉,仙君入住,她得烧几个炭盆送过去。不过那二位仙君似乎完全不怕冷,身上的粗布白衣单薄得很。
景玉和穆时一起进了东厢房。东厢房不算小,而且也不像云夫人说的那般“没怎么收拾”,只是没铺床而已。
景玉将其中一套衣服递给穆时,闲聊般地问道:
“师妹喜欢茉莉花茶?”
“不喜欢。”
穆时接过衣服,将衣裙抖开,看着浅绿色的衣裙,目光有些茫然。
“那你为何讨要茉莉花茶?”
穆时回答道:“送给决明子的。”
景玉迟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决明子”是谁——药王谷副谷主,明决。
……是记错了名字吗?不,穆时好像是故意的,她和药王谷的明副谷主很不对付的事情不是秘密,至少在太墟仙宗不是。
景玉问:“明副谷主喜欢茉莉花茶?”
穆时摇了摇头:“不,茉莉花茶香味很重,他不喜欢味道重的东西——因为在这种东西里面下毒,比平常更难被尝出来。”
景玉揣测道:“所以你给他送茉莉花茶,是故意气他?”
穆时对景玉的猜测感到莫名其妙:“气他?我怎么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事情?”
景玉对穆时的用意越发感到好奇了: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