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穆时和景玉就见到了云府。
府邸大门敞开着,朝里面看时,第一眼望见的不是院落、也不是房屋,而是奇石与池塘所造的山水,颇为讲究。
穆时站在门前,抬头打量了云府片刻,伸出手去。而后,她粉润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一缕金色碎光噼啪响起,在她手上烫出了些微的痕迹。
穆时不怎么在意地收回手:
“镇宅阵法,可阻邪魔厉鬼。”
“抱歉,临行前忘记云氏有这样的阵法禁制了。”景玉思索了好一会儿,提议道,“师妹,要不你去客栈小住几日?我帮你付钱。”
“不必。”穆时随手画了道符,“这阵法有些破损,坑坑洼洼的,穿过去不算什么难事。”
说完,穆时手中灵符已成,她握着刚画好的符,抬起脚步,毫发无损地穿过阵法禁制,迈过了云府的门槛。
景玉:“……”
景玉震惊的同时,又觉得不太对:
“云府的阵法是宗主亲手布置的,这类阵法一般十年修补一次,而阵法峰每年都会来检验修补一次。它应该故旧如新才对,怎么会破损呢?”
“是啊,怎么会破损呢?”
穆时也在想同样的事情,她停下脚步,回头和景玉对望,
“咱们宗门的阵法峰虽然比不过中州的燕阵阁,但也不至于废物到如此程度。”
这其中有问题。
穆时将话语说得直白了些:
“阵法,尤其是禁制这类阵法,如果不是自然破损,就是有人强闯。”
景玉试着将事情联系在一起:
“这和云小姐的病有关吗?”
穆时稍稍垂眸。
就在此时,假山后传来模模糊糊,但越来越近的对话声和脚步声。
“老爷今日又不肯吃饭吗?”
“早上送了些粥过去,但老爷说没胃口,就又撤下去了。若不是有辟谷丹,老爷可能真要饿出病来,义父,要不您去劝劝?”
“这几日我少劝了吗?劝不动。”那道略微苍老的声音说,“天越来越寒了,等会儿叫人给薛爷加床被子,别把戈原王的心腹冻病了。”
对话的两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是一老一少,穿着都很体面,应是云府的老管家和小管家。
他们一抬头便瞧见了刚进门的穆时和景玉,老管家鼻子一酸,几乎要挤出泪来。
虽然从穿着就能看出她们是太墟仙宗的修士,但为防有假,景玉还是摸出自己的弟子腰牌,自证身份。
“我是太墟仙宗丹心峰的景玉。”景玉稍稍往旁边让了些,想要对他们介绍穆时,“这位是灵寒仙尊的徒孙,穆时,虽然没见过面,但你们应该都知道她吧?”
老管家连连点头,态度很是亲近:
“知道知道,剑尊从前来府上时,嘴上总是挂着穆小仙君。阿宣,去点心铺买些奶糕来,没有奶糕就买点别的,不要买米花糖,米花糖里有花生。”
“景玉仙君可有什么想吃的点心?”
穆时对这种亲近有些无所适从。
“不用给我买,我跟着穆师妹的口味吃点就行。”
景玉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说道,
“不过比起吃点心,还是先带我见见云小姐吧,也与我我说一说云小姐的病情。”
老管家问:“不先见见老爷吗?”
“先见病患。”景玉态度坚持。
名叫阿轩的小管家去买点心,老管家带着穆时和景玉前往小姐的院子。
云小姐全名云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性情温和,容貌上乘,来年满二十岁。虽不练武,但身体一向很好,从小到大感染风寒的次数一只手便能数过来。
上月月底,云临走在街上,忽然就昏倒了,再也没有清醒过,至今已有二十一日。云家请了附近和周遭的大夫,但大夫诊断,云小姐没有任何病。
没有病,那就没法医治。
从寻常大夫那里得不到结果,云家只能一问太墟。
景玉一边听,一边琢磨。
穆时倒是对别的事情有些在意:
“你们刚刚说的戈原王,是中州乐白国的戈原王吗?”
管家答道:“正是。”
景玉愣了下,问:
“戈原王的心腹来云氏做什么?”
管家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
“这事还未定下,本不该说予仙君听。我们家小姐与戈原王的世子正在议亲,听闻小姐病了,戈原王派了心腹来慰问。”
穆时点了点头:“戈原王果然想夺皇位。”
管家连忙道:“……哎,穆小仙君,这话可不能乱说。戈原王就是个闲散王爷,而且咱们云氏就是一个商贾世家,还在东州,对夺皇位有什么好处?”
穆时笑了下,没说话。
云府虽在幽静的白城,但府邸很大,足有五进五出。云临的院子在东边,从游廊走过去,要走上小半刻钟。
半途上,某座庭院的海棠树下,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衣着复杂,里面的衣服是偏青的灰白色,外面的罩衫则是掺灰的暗蓝,越往下方,颜色就越黯淡,衣摆处用暗色银蓝丝线绣了羽毛。
他束了个高马尾,绑头发的发带与衣服是同样的颜色。
一身灰冷,唯有腰间缀着一枚朱红玉璧。
少年的脖颈和面庞被黑发和深色的衣服衬得有些苍白,鼻梁高挺,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柔和却不失英气,脸上带着浅淡笑意,不算沉稳,但很是干净。
他捏着一把未展开的扇子,正与一个大夫打扮的人认真讨论着什么。
“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管家回答道:“是贺兰家的九公子。”
穆时有些震惊:“贺兰遥?”
在这个修真界,穆时的名字举世皆知,贺兰遥也是,但他俩的“举世皆知”不太一样。
贺兰家是修真世家,不同于没落的云氏,贺兰家正在繁盛之时,能与中州的一些有名的宗门相提并论。
贺兰遥是贺兰家主与正妻的第三个孩子,出生时口中衔着一枚朱玉,由此看来,此子应该不是常人。
此子的确不是常人。
生在最鼎盛的世家,父亲天灵根,母亲单灵根,自己却毫无灵根与灵力,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穆时问:“他来东州做什么?”
“他在东州闲游,家里的伙计去白城外面请大夫时遇见了他,就将他请回来了。”
管家说,
“贺兰公子虽然没能踏入仙道,但学了一手好医术,又肯钻研。虽然年少,但不输给任何老大夫。”
贺兰遥察觉了她的视线,侧头望过来,他腰间的朱红玉璧摇晃了两下。
穆时跟他对视一眼后,收回目光,继续跟着管家往云临的院子走。
云临的小院方方正正的,院中种了丹桂,天越来越寒,桂花已经落了,但还能闻见香气。
主屋门前坐着个丫鬟,她拿着扇子,正在引炭火。她听见了脚步声,一抬头便望见了管家和两名仙修,她连忙起身行礼。
“穆小仙君,景玉仙君,这是秋香,与小姐一同长大的。”
管家说道,
“秋香,你带这两位仙君进屋瞧瞧小姐吧,我去知会老爷一声。”
秋香应了是:“二位仙君请随我来。”
穆时和景玉跟着她进了屋,穿过了两重荷花色的帘子,来到床榻前。
云临穿着白色里衣,盖着厚被子,胸膛缓慢起伏。她被照顾得很好,昏睡了二十多天,嘴唇没有干燥起皮,气色也还算不错。
景玉将云临的手从被子下面掏出来,放在脉枕上,仔细地探了探脉。
与寻常大夫把脉不同,修士在把脉时,会将一道灵力打进病患的身体中,这道灵力会流经病患的身体,窥探到病痛。
片刻后,景玉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把云临的手塞回被子里。
秋香在一旁担忧地问道:
“仙君,我们家小姐的身体有什么不妥?”
“失魂之症。”
景玉收起脉枕,面色凝重。
“人有三魂七魄,可云小姐身体里,只剩下一魂二魄。”
穆时伸手摸了摸云临的颈部:
“剩下的一魂二魄很是散乱,也快要留不住了。”
秋香有些急,她不通医术,但她知道三魂七魄是很重要的东西:
“留不住会怎么样?”
穆时收回手,低头垂视正在昏睡的云临,回答了秋香的问题:
“留不住,那就只剩下空壳了。”
“请仙君救救我家小姐!”
秋香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
“我家小姐这么年轻,怎么能就这么……就这么……”
后面的话秋香怎么也说不出口。
景玉连忙安抚:
“秋香姑娘且冷静,我必然会尽全力救治云小姐。”
景玉从乾坤袋里摸出个香炉,又找了一盘香,以灵火点燃后放在香炉中,气味颇为清冽。
穆时问:“九转凝魂香?”
九转凝魂香是以九味灵药磨粉制成的,有固魂功效。修士们遇见受惊吓散魂的孩童时,往往会点上一盘。
景玉有些感慨,穆时虽然年纪轻、没出过山,但见识却一点也不浅薄,剑尊在教徒弟的时候估计没少下功夫。
景玉转头看向秋香:
“云小姐昏倒时是否受到惊吓?”
“应该没有。”秋香地摇了摇头,“小姐当时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便倒下了。”
云临没受惊吓,反倒把秋香吓得不轻。
景玉手指抵在唇边,思索半晌,没从秋香的回答里找到什么头绪。
“那魂魄应该是在外面丢的。”
穆时抱着手臂,
“要赶紧找到,生魂离体越久,就越难回归。一旦超过四十九日,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秋香问:“要怎么找?招魂吗?”
“先招魂试试。”
穆时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盏灯,
“云小姐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景玉瞧着灯,愣了片刻,问:“……这是魂灯?你怎么拿到魂灯的?”
魂灯是一种法器,要以名字、生辰八字和血点燃,此后灯中的火焰就代表着相应的那人的状态。活人的魂灯是明黄色的,死人的魂灯是蓝色,如果灯自己熄灭,那就意味着魂飞魄散了。
宗门为了防止有人私造魂灯,探看他人的状态,每一份打造魂灯的材料都去向明确,不会有多出来的灯。
“是我师祖那盏。”
穆时抓住云临的手,用灵力在指腹上割出一道不大的伤口,挤了一滴血。
“大约二十年前,我师父把灯熄了,这盏灯就空余出来了。这东西可以用来寻魂,用在招魂这事上挺合适的。”
穆时把灯递到景玉手里:
“小心点,别弄坏了,用完记得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