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仙君,我刚得了一套双修心法,能让修士的修为与日俱增。”
层叠起伏、常年苍翠的墟连山里,流水跃过长满绿苔的石头,淹没三五尾小鱼,在古树下的细碎砂石上流淌。
穆时坐在树下,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坐姿松散闲适。她右手手肘支在曲着的那条腿上,掌心托着脸颊,颜色略浅的眼眸跟着水波摇晃。
离她不远的位置站着个少年,他两手拿着一本暗蓝封皮的古书,也就是那双修心法。他面色微红,紧张得不自觉绷起了身体,眼巴巴地瞅着穆时。
穆时漫不经心地说:“哦,恭喜。”
少年想要的不是这种回应,他进一步追问:“穆仙君愿不愿意与我合修?”
他手指攥紧,骨节开始泛白,脸色涨红,连脖子都是红的,血液涌上四肢和大脑,整个人都在发热。
穆时抬头,侧眸看向少年。她唇角微微上扬,轮廓温柔的琥珀色眼眸里,讥讽和玩味转瞬即逝。
穆时问:“我什么修为?”
少年回答:“大乘期。”
“算是吧。”穆时点点头,又问,“你什么修为?”
少年老实地回答:“炼气五层。”
“你见过我养的狗吗?”
穆时注视着少年,眼中的情绪十分温柔,是高高在上、俯瞰凡愚的慈悲。
“它筑基一层了,你连狗都不如。”
“我……”
“脑袋有问题就别修仙了。”
穆时又补了两句,
“要是修出差错来,玄丹峰还得浪费丹药和人力救你。”
少年脸色更红了,身体紧绷到有些颤抖,似乎是被穆时骂恼了,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反驳的话语,尴尬窘迫地支绌在原地。
穆时不再搭理他,继续对着溪流发呆。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在山谷间响起,一名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他披着一身白衣,但与穆时身上的粗布短打弟子服不同不同,他的衣服布料极好,做工繁复,袖边和袍角甚至用银线绣了滚云纹。
只看衣装,就能知道他地位非凡。
少年拱手作揖:“弟子参见宗主。”
来人是在修仙门派中名列第一的太墟仙宗的现任宗主,孟畅。
孟畅点点头,对少年说:“你先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少年低着头应声,拿着他的双修秘籍,迅速地转身离去。
穆时见到宗主,没起身行礼,甚至连句招呼也没打。
孟畅没介意。
他在离穆时不远处盘腿坐下。
“我瞧着他好像快要哭了。”孟畅问,“穆时,你是不是又羞辱人家了?”
这个“又”字就很微妙。
穆时是太墟仙宗问剑峰这一代唯一的嫡传弟子,她师父是曲长风,斩落魔君、终结仙魔大战的天下第一人,也是无人可越的剑道巅峰,世人称他为剑尊。
穆时拜最强的师父,学最强的剑。自己的天赋也好,变异雷属性天灵根,年纪轻轻就已经跻身大乘期。
这已经能让无数的慕强者心动。偏偏穆时还长了一张骗天骗地的脸,容貌昳丽,眉眼温润如春水,岁月静好,和她的狗脾气完全不符合。
她的强和她的脸,为她骗来了无数桃花。
太墟仙宗的弟子私下里排了个榜,在“最想追求的人”的榜上,穆时排第一,甩了第二名十八条街。
有许多弟子尝试追求她。
然后又出现了一个新榜——嘴巴最毒的人。
穆时又一骑绝尘,甩了第二名十八条街。
不愧是穆时,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能把别人远远甩开。
有人整理了穆时拒绝告白的语录。
——我修问心剑,也就是无情道,不谈爱情。如果有朝一日谈了,肯定是为了杀夫证道。
——昨天下暴雨,墟江水位没涨,那些水是不是灌你经脉和脑子里了?
——就你这根骨,下山养鸡都比修仙有前途,早点放弃吧,对自己和宗门都好。
——……
不带一个脏字,但句句诛心。让人不禁感慨,穆时这人出生得太迟,要是赶上了仙魔大战,说不定能气得魔君两腿一蹬,然后喜获称号“天下第一嘴”。
孟畅看着穆时,想不明白——
曲长风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徒弟?
“三师叔。”
穆时将目光从溪水上挪开,
“我想纠正一下,这不叫羞辱,这叫对妄想症的有效治疗。”
孟畅:“……”
是挺有效的,可问题就是太有效了。
太墟仙宗内门九峰之一,执法峰峰主的亲传弟子被穆时骂过之后,痛哭三天,然后自称看破了红尘,退出宗门,前往伽落寺落发出家了。
老峰主一口气梗在胸口,现在人还在丹心峰里躺着呢。
孟畅想起这事就头疼,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
“……穆时,你得尊重一下别人的真心,你可以不接受,但不应该踏在脚底。”
穆时闻言,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她侧过头,眼眸里倒映出孟畅的身影。她的眼睛颜色偏浅,明澈而干净,就像一眼就能望得见底的清透池水。
孟畅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爱欲这东西也能称得上真心?”
穆时浅笑着,语气里带着不明显的讥讽,
“好吧,就算是称得上吧。那么在我尊重他们的‘真心’之前,他们是不是应该先尊重一下我的无情道?”
孟畅一时间无言以对。
穆时是问剑峰独门秘籍问心剑的第十一代传人。
许久之前,有一位已经疯魔的剑修创造了一部杀生剑剑法,剑虽锋利,但戾气极重,易引动不宁心绪,修习者极易走火入魔。
后来剑琴老人以无情道合此剑,才终于让一部分天赋绝顶、心性明澈的剑修得以驾驭这杀生剑,这也是后来的问心剑。
所以,几乎所有修习问心剑的剑修,都是无情道修士。
“很显然,他们不止不打算尊重,甚至还想毁了我的无情道。”
穆时稍稍歪头,笑着说,
“无情道入道艰难,毁道却很容易。三师叔,有人要在你眼皮底下毁你师侄的道,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孟畅眼皮一跳:
“你少来,毁你的道哪有那么容易?”
穆时笑眯眯地反驳:
“这可不好说,万一遇到个容颜绝世,祸国倾城的,我就狠狠地动心了呢?”
穆时继续义正言辞地绑架他:
“三师叔啊,剑尊就我一个徒弟,你师父就我一个徒孙,我要是毁了道,走火入魔英年早逝……”
“停!”
孟畅打断了穆时的话,
“我回主峰后就拟一条新宗规——不许追求无情道修士。满意了吗?小祖宗。”
不管穆时绑不绑架他,这条新宗规都是要有的。它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保护穆时的无情道,而是为了防止某些男弟子脆弱的心灵被踩成碎片。
穆时点点头:“满意了。”
孟畅试探着问:“你喜欢容颜绝世、祸国倾城的?”
“喜欢啊。”
穆时从乾坤袋里摸出一面镜子,
“唉,这镜子里的人,长得可真好看啊,我要被迷倒了。”
孟畅:“……”
孟畅把已经到嘴边的“谈个恋爱也没关系”咽回了肚子里。
让穆时谈恋爱?
这和期盼铁树开花有什么两样?
孟畅这才提起自己的来意:“我今日一早就召你来参加长老会议,你怎么没来?”
穆时才十八岁,这个年纪就成为太墟仙宗这种大宗门的长老,听起来实在荒谬。
这事要怪穆时的师父。
剑尊曲长风早年间打死不收徒弟,直到十几年前,所有人都以为问心剑无继的时候,他把穆时领回了宗门。
曲长风只有穆时一个徒弟,所以他一飞升,他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归穆时所有。问剑峰峰主的位置,宗门长老的位置,还有他的乾坤袋,通通都属于他的小徒弟。
“在想事情。”
穆时低着头,平静地答道。
孟畅问:“还在想怎么进入渡劫期呢?”
穆时:“嗯。”
穆时朝着高处伸出手,像是要抓握什么东西,她仰起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半个月前,剑尊曲长风飞升。
穆时近距离观他飞升有感,修为暴涨,一下子就从大乘初期到了大乘巅峰,甚至摸到了渡劫期的边缘。
但就只是摸到而已。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感觉就差一点点。”
穆时用手指比划着自己离渡劫期的距离,她的表情专注且迷茫。
“就只差这么一点就能抓住了,到底是差在了哪里?”
孟畅看着她。
他能从穆时的眼睛里看到向往,非常纯粹的向往,既不求名,也不为利,就只是像树木朝着太阳伸展枝条那般,是一种本能,作为修行者的本能。
她年纪尚轻,根骨卓绝,悟性超然,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迟早能够成长为下一个曲长风。
“越往高处走就越难,大乘入渡劫,应该是飞升之下最难的一道关卡了。”
孟畅对穆时说,
“有很多人就只差这么一点,一直差一点,寿命将尽也只差这一点。”
穆时有些好奇:“魔修也总是差一点吗?”
孟畅坦然道:“魔修的功法不追求心境,所以他们做什么都比我们容易一些,进境容易,死更容易。”
穆时放下高举着的手,顺着孟畅的话思索了一会儿,而后沉着道:
“三师叔,我想入个魔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圆手手带着新女儿回来啦!最难写的女儿,从有脑洞到写完前十章搞了五个月(吐血
开文前试图总结十十人设,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直到开文前一晚,脑子突然好用了——气死除了师父之外的所有师长的叛逆流。
有点疯批和不择手段,脑回路清奇,自有一套逻辑,奇葩操作频出,拉满配角及炮灰们的血压。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