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罗庆放弃公务员官职加入腾飞,孙工廖工等不受高薪诱惑坚持驻守腾飞,还有柳钧自己,一个个看似理智的成年人,却都抱着不切实际的技改之梦,而今梦想正在实现,他,柳钧,所能做的,所被要求的,唯有承担,以一个男子汉的体魄,担当起梦想的启航。确实,他有选择吗?
一行去了钱家的人,却冒出一点儿小意外。嘉丽领曲未进书房挑书看碟,曲未看到一张在美国才出版没多久的原版碟,终于疑惑上了,两人一确认,却发现早已在本地论坛文学版相熟,彼此神交已久。世界真小。于是两人一见如故,钻在书房里嘀嘀咕咕说个没完。说得高兴了,曲未不免向嘉丽打听申华东的人品。嘉丽对申华东的人品不了解,只知道申华东的身份,她一时好生为难,帮这个就得辜负那个,难有两全。嘉丽应对不了这样的局面,直接跑出去找丈夫解决。
钱宏明看到申华东的表情,就解释道:“嘉丽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她要么不说,说了就不撒谎。要不我跟曲小姐解释一下?”
申华东好汉做事好汉当,只得自己去跟曲未说明。看嘉丽脸上的这一出,他清楚再掩盖的后果可能是欲盖弥彰了。他只是头疼,嘉丽这种人过去从未出现在他生活的世界里,他千算万算,算不到会遇到嘉丽这一出,这下他的计划全部乱套,唯有设法诚心诚意地挽回。
钱宏明等申华东一走,就对嘉丽道:“没关系,他迟早得暴露,我看还是早暴露比较好。”可是钱宏明心中却是无比郁闷,申华东的好事若是坏在他家里,他逃不过干系。而他是多么想攀上申家这条大鱼。他掩饰地掏出他在柳钧新房子里摘下的镶钻手表,戴回手上,等抬起脸,早已若无其事。
嘉丽其实没看丈夫,她担忧地朝着书房方向,轻道:“曲未文章里写过,最不能容忍的是欺骗。”
钱宏明不语,耐心等待书房门口放射出来的第一个信号。写归写,做归做,毕竟申华东是个钻石王老五,没人会对申华东的追求无动于衷。
钱宏明希望等待的时间越长越好,可是天不遂人愿,很快,曲未愤怒地从书房里走出来,跟着走出来的是皱眉头的申华东。钱宏明意识到结果肯定很糟,但他依然走上去道:“对不起,曲小姐,听我们解释一句。我们都想不到东东这样的人会做出让我们笑掉大牙的老套举动,但正是他的诚心让我们愿意配合。我太太,你了解她,她不会懵你。”
曲未却向嘉丽道:“那个人彻头彻尾的谎言,诚心?在哪儿?请问你们对台词用了几天,你们对这出戏的期望值有多高?这就是所谓的有钱有闲人的荒唐游戏吗?”
申华东皱眉道:“这不是游戏,我有钱但少闲,不会拿自己个人问题开玩笑。钱总夫妇只是今天意外出现的路人甲,他们是柳钧朋友,你别责怪他们,他们不过是成人之美。走吧,我送你会学校。”
“不,你们等等。”嘉丽坚决插话:“申先生的为人我先生大约知道,我不知道,但我信任柳钧。今天我们只是送碟去,可是我因为本能的信任,愿意临时客串一回匪兵甲。事情就是这样。”
曲未对着嘉丽含蓄地道:“我担心,金钱的力量足够巨大,足以收买一颗平静的心。”
钱宏明眉毛一扬,差点儿要替嘉丽反驳,可嘉丽却误解了曲未的意思,“不会的,你别担心,这完全取决于自己。我跟宏明在大学相识,都是穷学生,现在虽然钱很多了,可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变。”
曲未无言以对,道谢了先走,申华东只能赶紧跟上,不过行前与钱家两个人好好道了个谢。钱宏明送两人到电梯便识相地走开,回来家里,他心中一直有个问题在翻滚,可是想来想去没问出声。他很想知道,嘉丽是否真的已经将信任柳钧作为本能。他更想知道,嘉丽有没有将信任他作为本能。
申华东并未获得送曲未的机会,他扭头直奔柳钧装修工地,冲进洞开的大门一看,却见该是彪悍的阿三娇滴滴地趴在正调换钻头的柳钧身上,申华东差点儿被口水噎死。崔冰冰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幸灾乐祸地道:“完,吹灯拔蜡了。”
申华东捶胸顿足,“柳钧,你要负责,你没帮我清扫战场,你怎么能留下钱太太那种……”申华东总算没忘记柳钧与钱宏明交好,生生将“白痴”两个字吞下。“低情商的。”
崔冰冰抢白:“若是那位曲小姐有我这等高情商,那么再多几个嘉丽也气不走。你不要本末倒置,诬赖嘉丽。”
“曲未与嘉丽是一路人,东东,我建议你旁观宏明的家庭,你看看你能不能做到宏明的包容。”柳钧道。
“曲未淡定斯文,与钱太太不是一路人。”
“曲未经历单一,她的淡定是个变量,你需要建造一间温室来保护。不像我阿三的淡定,那是历尽红尘万丈之后的返璞归真,是跌扑不破的常量。但我们不是说曲未不好,而是请你三思,你们毕竟不是一路人,我很惊讶你做出这种低情商选择。”
申华东郁闷地看着柳钧道:“你现在有官方代言人了吗?”
“阿三是大女人,大女人不可能学大男人对小女人怜香惜玉。但她看曲未和嘉丽都不会带太多感□彩,比较中肯。”
“刚才……那位钱太太说,她对你有本能的信任。”
“人品好,没办法。”柳钧一脸淡定。
申华东斜睨,他发现他也挺信赖柳钧,相信柳钧跟他说的话。但他忍不住狠狠对崔冰冰道:“你不是变量也不是常量,你是矢量。”
柳钧追根究底:“数学矢量,还是物理矢量,或者是计算机矢量?”
申华东气到笑,终于平静下来,与柳钧谈装修,与崔冰冰谈金融形势,晚饭时候被淡淡很不淡定地否决,他只能回家找自己爹娘吃饭。在难得一家人团聚的饭桌上,申华东告诉他爸申宝田,他有时候很想撇开利润不谈,给柳钧那个傻乎乎的送去一笔投资,因为他从柳钧所做的事情上面,一再发现当今经济发展本末倒置,政策引导对做大有利,却对做强不利,真正专心于做强的人很吃亏,付出与所得极不均衡。
申宝田道:“当今社会发展太迅速,太迅速了,呆在制造业里面永远抓不紧机会,错失无数良机。十年前,制造业还有机会,现在谈都不用谈,谁一心钻在车间里,谁就是与社会脱节。”
“可是总得有人去做制造业,总得有资金投入。”
“适应不了时代迅猛发展的人可以去做制造业,不懂得有效运作资金的人可以将资金投入制造业。你别瞎操心,总会有人去做。”
申母笑道:“我们东东替国家操心呢。”
“爸,看看我们,旗下两家那么大吨位的制造企业,这两年来虽然有不少专利,可没有做出一项真正堪称高精尖的新产品。如果我们没有把资金抽走,把关注抽走,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东东你不要唱高调。你可以再回去市一机,甚至带资金进去,但我问你坐得住几天。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当然,而是社会的必然,由不得你我。小柳精神可贵,我也喜欢他,巴不得手下全是他这种人,可是精神不能当饭吃,对小柳,如果有哪个长辈愿意真心帮他,应该送他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申华东道:“我现在真的开始为国家操心了。”
柳钧却从没为国家操心,也不需要国家操心,他按部就班地建设腾达。相比九九年他第一次操作工厂建设,社会环境真是大变样了。可以外包的工程越来越多,以前的包工头走出来,身后只有一帮民工和几把铲刀。现在则有专门提供打桩机的公司,有提供挖掘机的公司,有提供混凝土车的运输公司,甚至还细分到有专门扎钢筋的工程队,不仅分工细致,而且市场竞争激烈,买方大受裨益。腾达的车间也是包给一家钢结构公司,有专业的设计,和流水化的施工,工地面貌可谓日新月异。唯一不变的,大约就是马马虎虎差不多的工作精神。
可正是因为方便的工程外包,让基建工程的方方面面可以齐头并进,迅速前进,一时,工地上面按下葫芦浮起瓢,乱象百出。虽然柳钧现在手头有人手,而且个个还都是调教得很注重品质的人手,可是买的没有卖的精,一个个一板一眼的腾飞人面对工程队经验老到、花样百出的偷工减料,防不胜防。若是当场没抓住纰漏,就得提出返工。但是有关返工的谈判基本上类似挖工程队心肝,乙方偷工减料就是为了昧钱,甲方提出返工则是指望乙方全额负担返工费用,两者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多掏腰包。每一次谈判全是软硬兼施,吵架是难免的,动用暴力更是家常便饭。可是,有时候能用暴力解决,反而是容易事。柳钧最头痛的是有些工程公司上头有人,这边矛盾才发生,那边就有一个掌关键部门印把子的立刻打电话过来说好说歹,柳钧敢不认吗,不行。那么唯有生生地将一口鲜血咽进肚子里,自己出钱返工,而且还不敢再请这一家,花钱送神了事。
许多工程齐头并进的另一个讲究,乃是工程款的落实。柳钧很快就将腾飞的家底用完,开始用上崔冰冰给运作出来的贷款。这笔贷款依然来自原来的开户行,但是柳钧甚至崔冰冰在其中运作的奥妙,那就是交换。也就是崔冰冰这边也承担一定风险地贷出一笔款子,给柳钧开户行主事者制定的某家公司。崔冰冰总是说没事没事,她手脚做得很干净,这不过是一笔普通不过的贷款。但是柳钧很担心,既然需要走路子的,总不是最符合规矩的,那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必然连累崔冰冰。而且,他因为腾达建设的繁忙,无法顾及小家,已经将大部分家务卸到崔冰冰肩上,却还要让崔冰冰替他解决公司贷款,柳钧心中甚为内疚。不免花钱时候更加谨慎,以免更给崔冰冰雪上加霜。
再加上东海一号部件的研发进入攻坚阶段,前期研究的问题在此形成瓶颈,后期的路却一时云深雾罩看不清,柳钧这个总召集人不得不经常召开跨专业研讨会,让各专业的思想在会议上碰撞。然而,会议主持并不是一件轻松工作,往往是前一刻还杀气腾腾地在腾达工地上拎铁棍与工程公司干上一架,下一分钟就得闭关入定,为技术会议备课,圆滑地厘清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和研发思路。人的角色岂止一天三变,用崔冰冰的话说,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柳钧则感觉自己在研发中心——腾飞——腾达之间做着混乱的布朗运动。
市区新买房子的装修一拖再拖,入住遥遥无期,他和崔冰冰都没时间管那个茬。好在年底时候电力供应渐渐恢复,停电的日子开始少于往昔。而且,好歹这个住的别墅位于高科技园区,政策比较倾斜,停电日子相对少于工业区。这个冬天不用再搬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