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民不聊生

陆天师这话,相当于直接否了圣人四十余年文治之功。

李隆基的脸色瞬间也是变得十分难堪,就算你是天师,也不能这般胡言乱语,朕四十年如一日的励精图治才换来如今之盛世风华,为此朕甚至将年号都从开元改成天宝,生逢如此盛世,百姓焉能不归心?

“李隆基,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陆天师道:“你是不是觉得生在当下的昭昭盛世,九州万方之百姓都该感恩,所以只要大唐天兵一到,顷刻间就会万民归心?”

李隆基抿着嘴没说话,可是他的表情就是这意思。

陆天师道:“我记得有这样的几句诗,用来称颂你的开元盛世。”

稍稍一顿,接着念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余年间未灾变。”

“彩!”大殿上陡然之间响起一个喝彩声。

“陆天师此诗,亦是道尽昭昭有唐之盛世气象。”

“与贺季真之太和,堪称描述盛唐气象之最佳诗文。”

陆天师的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敢问这一位是?”

“喏!”坐在杨国忠下首的紫袍官员当即跪坐起身叉手唱喏,又带着歉意说道,“老朽韦见素,骤然闻此佳句,一时有些失态,请陆天师见谅。”

紧接着又问陆天师:“不过,陆天师此诗似尚未念完?”

陆天师道:“确实没有念完,只是我总共也就演算出这几句。”

“竟是演算而来?”韦见素和群臣面面相觑,竟然连诗文也能推演出来。

“对,这是演算出来的诗句,所以只有几句。”陆天师又道,“我还演算出写下此诗的是一个叫杜甫的书生,噢,对了,杜甫此时应该还没有作这首诗,但既然已经被我提前演算出来了,就还是算在他的头上吧。”

杜甫?李隆基记下这个名字。

回头让高阿奴召为翰林待诏。

……

此时在平康坊南曲,段七家。

正在饮酒的杜甫忽然间停著。

“子美,你又咋了?”李白问道。

“无事,只是忽然心血来潮,似有好事要落我头上。”杜甫一摆手又说道,“咱们接着行酒令,这是轮到我了么?稍等。”

……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陆天师哂然一笑说:“杜甫的这首诗写的确实精彩,与贺知章的太和太和,可谓是道尽了盛唐气象,遗憾的是,这首诗中描述的景象都是假的。”

“假的?”包括喝彩的韦见素在内,众人尽皆面面相觑。

李隆基本能的想反驳,又觉得自己替自己辩驳有些丢份。

当下李隆基又向杨国忠连连使眼色,杨国忠却装没看见。

得罪了圣人还可以想办法补救挽回,可要是得罪了陆天师,小命都保不住,陆天师杀起人来那真就跟杀鸡仔似的,钦差都敢杀!

陆天师笑了笑又说道:“还是杜甫,又写了这么几句诗文。”

顿了顿,又接着吟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

殿中群臣面面相觑,天师这话可是言重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这诗句描述的简直就是乱世,与盛世可谓风牛马不相及,过矣,过矣,过矣!

“呯!”李隆基将夜光杯重重顿于案上,神情阴沉。

不过,李隆基还是忍住了没发火,关键是没有胆子冲陆天师发火。

但是刚刚“简在帝心”的杜甫转瞬之间又失了圣宠,此子不可用。

……

平康坊南曲,段七家。

刚刚行完令的杜甫忽然哎呀一声。

坐在杜甫下首的崔颢便皱眉问道:“子美你又咋了?怎么感觉今天晚上伱有些心神不定?可是家中出了甚变故?”

“就是,就是方才突感心口一恸。”

杜甫捂着左胸口说道:“似丢了极珍贵之物。”

……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

杨国忠死活不肯开口,韦见素却是主动开口。

“天师,杜甫的这几句诗文虽也是文采斐然,然而所描述之景象未免夸大其词,纵然身处昭昭盛世,懒惰蠢笨之辈仍不免饥寒,然此等人终究是少数,多数定然可得饱食,又怎可能出现路有冻死骨,幼子饥已卒以及秋禾登仓卒这等悲惨之事?”

“怎么,不信?”陆天师哂然说道,“殿中可有河北地方官?”

三层大殿中鸦雀无声,在场的文官武将齐刷刷的垂下自己的脑袋。

惹不起,陆天师与圣人之间的争斗,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怎敢掺和?

李隆基的牛脾气上来,他绝不相信当今天下会是陆天师所说之惨象。

当下李隆基瞪着杨国忠喝问道:“右相,近来可有回京的河北官员?”

“有的,自然是有的。”杨国忠下意识的想要推荐自己亲信,但是话说到嘴边又猛然反应过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便又改了口,“清河县令张巡任期届满,已回到长安,此刻正在一楼大殿与同僚饮宴。”

张巡啊张巡,谁让你不肯走本相的门路?

活该你倒霉,至于能否活命全看你造化。

“速召张巡前来三楼。”李隆基沉声道。

高力士当即亲自下楼,很快带着一绿袍官员上来。

唐制,三品大员着紫,四品五品着绯袍,六品七品着绿袍,八品九品则着青初,县令乃是正七品,着浅绿色官袍。

“臣,清河县令张巡,叩见圣人,叩见陆天师。”

张巡还是分得很清楚,他是人间的官员,所以先拜圣人,再拜仙人。

“免。”李隆基说道,“适才陆天师与朕及殿中群臣念了几句诗文,说是如今河北便是这般景象,朕与群臣不信,故唤你前来做证。”

“这?”张巡迟疑道,“不知是何诗文?”

李隆基便把刚才的那几句诗文复颂了一遍。

听到这几句诗文,张巡当即感到热血上涌。

这几句诗文描述的景象是否属实?当然属实!

作为清河县前任县令,张巡比任何人更清楚,此时的河北是何景象?

陆天师的这几句诗文,不是过了,而是远不足以描述河北诸县惨象!

进京之后,张巡就已经将清河县乃至河北诸县的惨象如实奏陈朝廷,然而朝廷却始终没给予任何回应,如今看来是他的奏章被人扣下了。

当下张巡叉手唱喏道:“禀圣人,陆天师所吟的这几句诗文不属实!”

“不属实?”陆天师一下子蹙紧了眉头,不应该啊,张巡可是清官,按理说不应该昧着良心胡说八道,他应该为河北百姓请命才对。

李隆基却是松了口气:“陆天师,看来你的天机推演也有错漏之处。”

然而李隆基话音刚落,张巡又接着说道:“因为河北百姓之处境要比陆天师所吟之诗文悲惨十倍百倍,自开元年间直至天宝十二载,河北乃至整個山东灾祸不断,再加上朝廷屡在安西辽东用兵,征税无算,山东百姓已然是民不聊生矣!”

“你说甚?民不聊生!”李隆基闻听此言瞬间气得脸色铁青。

让他李隆基引以为傲的昭昭盛世,在张巡口中竟成了民不聊生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