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林就感觉快窒息,气都喘不上来。
连人带马都包裹在甲胄中的铁骑带着毁天灭地的庞大气势迎面碾压过来,那一整排尖锐长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谁能无动于衷?
兰林不仅感到窒息,两腿都开始打颤。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把他控制。
一个声音不受遏止的从他的脑海中跳出来。
快跑吧,不想死就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逃跑这个念头一经升起来,就再也无法遏止。
然而,就在兰林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的时候,一个怯怯的声音忽然响起:“爸啦,我们会不会死?”
旺姆,是旺姆!他的儿子!
旺姆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足见他有多恐惧。
然而,兰林却奇迹般的镇定了下来,再感觉不到半分恐惧。
因为他不能退!他的身后就是旺姆,就是他的唯一的儿子,他无路可退!
“不会,我们不会死!我们会活下来!”刚开始说的时候兰林语气中还带着疑虑,但是到最后时却说得斩钉截铁,“我们不会死!”
“因为我们有雅拉香波山神护佑,对吗?”
“对,因为我们有雅拉香波山神的护佑,有真正的山神护佑!”
听了兰林的话,旺姆也奇迹般的不再害怕,也是勇敢的将目光投向前方排山倒海般冲杀过来的铁甲重骑兵。
不只是兰林父子两个。
三十多万吐蕃民军都是岿然不动。
他们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想逃跑,而是跟兰林一样无路可退。
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自家的耕地,就是辛勤耕耘了大半年就等着收割的大片青稞,就是满山的牛羊和马匹,就是他们的家园。
如果他们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不想再回到一无所有的以前。
相比一无所有,他们宁可拿命去拼。
“起!”一声炸雷般的大吼陡然响彻长空。
兰林便立刻扔掉刀盾,弯下腰与左右两侧的所有的吐蕃民兵,将事先搁在脚边用草皮掩盖住的木矛用力的竖起来。
几乎同时,前面数排的其他吐蕃民兵也将木矛用力的竖起来。
这些木矛采用的都是手臂粗的白杨木,长度足有三丈多,也就是接近十米,尾部固定在挖好的土坑中。
霎那之间,数以万计的白杨木矛便毫无征兆的竖起在民军阵前。
超过两万支长度超过三丈的白杨木矛,以四十五度角斜指前方,瞬间就在吐蕃民军的五个方阵前部汇聚成为一片密集的长矛森林。
看到这幕,吐蕃重骑兵齐齐吃了一惊。
……
“怎么会?”远处观战的尚结息也是吃了一惊。
墀松德赞、仲巴杰还有尚结赞等也是大吃一惊。
李嗣业居然还专门给这些低贱的奴从设计了战术?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低贱的奴从居然还能不打折扣的执行李嗣业的战术?这怎么可能?这些奴从怎么可能?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吐蕃步卒,面对数千铁甲重骑的冲阵,也很难做到岿然不动,更不可能压到最后一刻才将木矛竖起来!
但是这些奴从却居然做到了!
他们居然做到了,居然做到了!
……
李嗣业却长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吐蕃民军的表现真的让他刮目相看。
这份勇气,这份镇定,大唐安西军也不过如此。
岑参也长出了一口气,悠然说:“吐蕃重骑完了。”
“是的,吐蕃重骑完了。”陆温道,“这时候想跑也晚了。”
“跑?”李佐国哂然道,“吐蕃重骑都已经开始冲刺了,这时候哪怕是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他们恐怕也只能闭着眼睛往前冲了!”
……
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大惯性,数千吐蕃重骑兵恶狠狠的撞进了吐蕃民军的木矛森林。
霎那之间,数以千计的吐蕃重骑就连人带马被扎成刺猬,更多的长矛则遭到折断,留下一排排白森森的断茬,同时也有数以千计的吐蕃民兵被吐蕃重骑的长矛捅了一个对穿,也有不少吐蕃民兵被战马撞倒在地。
只这一下,便有上千骑兵命丧战场。
殷红的滚烫的鲜血顷刻间染红战场。
没等双方喘口气,第二排重骑兵接踵而至,再次猛烈的撞进吐蕃民军的长矛森林。
但是这次,吐蕃重骑明显吃了大亏,因为他们的长矛已经被自己的袍泽挡住角度,很难刺到吐蕃民军,而吐蕃民军却只需要竖着长矛,等待着吐蕃重骑兵连人带马从天而降,到时成排成片的木矛自然会把吐蕃重骑兵捅成筛子。
吐蕃重骑兵只有前后两排,原本以为可以很轻易的凿穿吐蕃奴从的五个步兵方阵,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居然连前面三排吐蕃奴从都没能凿穿。
猛烈的撞击过后,数以千计的战马以及重骑兵被捅成筛子。
还有更多的吐蕃重骑兵失去了马速,被逼停在了两军阵前。
随即吐蕃民军就发起反击,数以万计的吐蕃民军抄起横刀、弯刀又或者短柄骨朵,嗷嗷叫着扑向失去了马速的重骑兵。
重骑兵失去马速,就是待宰的羔羊。
很快,重骑兵就一个接着一个被扯落马下。
披挂着近百斤重的甲胄的重甲骑兵,从马背上摔落之后很难再爬起身,何况蜂拥而上的吐蕃民军也不可能给他们爬起来的机会。
数以万计的吐蕃民军蜂拥而上,用横刀捅,用骨朵砸,甚至直接摘掉重骑兵的兜鍪然后用手抠重骑兵的眼睛,总之什么手段都用上了。
绵羊终于变成狼,变成了凶残嗜血的野狼。
很快,幸存的吐蕃重骑就被吐蕃民军杀光。
杀光所有的重骑,吐蕃民军又一个个直起身。
“吼!”先是一个吐蕃民军对着吐蕃大阵怒吼。
“吼!”然后是几千个吐蕃民军跟着嘶声怒吼。
“吼!”最后是几十万个吐蕃民军同时嘶声怒吼。
那巨大的怒吼声,几乎把整个吉曲河谷都给震碎。
……
看着齐声怒吼的几十万个奴从,墀松德赞和身边的一众吐蕃权贵都变了脸色,这些低贱怯懦的奴从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暴虐?
“大将军,接下来还要进攻吗?”墀松德赞问道。
近在咫尺的尚结赞已经听出来,墀松德赞的牙齿都开始打颤。
显然,河谷对面那几十万奴从的暴虐表现已经让墀松德赞感受到了恐惧。
尚结息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嗣子,臣就与你实话实说吧,我们没有退路了,军中已经断粮,原本还指望着大军杀到逻些之后,唐军会缩在城内不出,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借机收割青稞,大军的口粮就能够续上。”
尚结赞接着说道:“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唐军竟敢驱赶奴从陈兵于野地,要与我大军进行野战,这下我们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还是要打,因为不打赢就没机会收割青稞,收割不到青稞,大军根本撑不过三日!”
“啊?怎么可能。”墀松德赞难以置信道,“镇压野贡土邦之后,不是从野贡王府库搜出许多粮食?足足有几十万只麻包。”
“嗣子有所不知,那都是假的。”尚结息苦笑道。
尚结赞接着说道:“那几十万只麻包里装的大多是沙子,只有少量的粮食。”
“大多都是沙子?”墀松德赞瞠目结舌,这有这么干的?这不是骗人呢么?
尚结息叹息道:“臣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稳定军心,反正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了,青稞眼看就能收割,谁曾想……所以现在只能咬紧牙关往前冲,争取一鼓作气打垮对面的奴从还有大唐安西军,否则这十几万大军一夕之间就会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