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韵主仆对隔壁的情况一无所知。
锦绣还问道:“可是,您为什么不想见他们呢?”
姜韵这些日子身体情况如何,没有人比她和珠玑更清楚了,她觉得,现在庄子上是小姐作主,若是连面都不露,就显得有些不合礼节。
当然知道不好,可是现在姜韵没有办法做到平心静气的去和韩家人打交道,她心里有恨,还有恐惧。
姜韵的眼中慢慢浮上一层悲恸,声音低沉地道:“同在京城为官,相识一场很正常。他们不过投了一张拜帖而已,至于是常有来往,还是点头之交,咱们都不知道,还有可能是对立的也说不定。既然不清楚情况,那咱们不失礼让人诟病就行了,没有必要来往过多,免得将来让长辈为难。”
锦绣觉得很有道理,赧然地笑笑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全。”
隔壁男子目光微动,朝西稍次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姜韵听到动静,回到西次间,看见桌上的碟子基本都空了,心想男子也是饿坏了,这一天下来就只有这餐饭可食。
“公子,可还需要用点什么?”姜韵温和地问道。
男子语气淡淡地道:“不用了。”说着,就把桌上装了药的小白瓷揣在怀中,转身准备离开。
当他走到窗边的时候,姜韵突然出声道:“公子,留步。”
男子转身,他挑了挑眉,沉默地看着姜韵。
迎面对上男子带着几分审视的眼神,姜韵只觉得这目光的压迫感太强烈了,可是又不得不正面接触。
姜韵鼓起勇气看着男子,提醒道:“今日庄子上有人投宿,公子万事小心。”
男子听了只说道:“我知道了。”然后就翻身跃出屋子。
不管明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今天姜韵都要想办法让自己睡着,这样才有精神应对。
珠玑和锦绣去打水,服侍姜韵洗澡。洗完澡后,她感觉整个人都松和了许多。
精神高度的紧张过后再松弛下来,倦意袭来,姜韵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一夜无梦,姜韵的气色看上去都比前几日要好许多。
姜韵用过早膳,就到东稍间的书房里开始描花样子,这是她近日做的最多的事情。
许妈妈来了,还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称赞道:“六小姐描的花样子可真别致,难怪长房的太太小姐们都喜欢到您这里来讨花样子。”
想来昨儿韩家给的银子不少,这一大早的许妈妈就兴冲冲的跑过来了,姜韵心里冷笑。
姜韵直到停下手中的笔,才和许妈妈说话,“许妈妈过来,不是为了专程来夸讲我的吧,有什么就直说吧。”
许妈妈一噎。
这六小姐跌倒伤了脑袋,难道人也变了吗?怎么现在说话越来越让人膈应了,好心称赞她非但没落到半分好脸色,许妈妈顿时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不就仗着在庄子上没人能管得了她吗,等回到大宅,有太太坐镇,到时候看她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吗!这样一想,许妈妈又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六小姐,您说巧不巧。”许妈妈心想,既然你要有话直说,那我也懒得费功夫和你绕圈子了,她笑容满面地道,“长兴侯夫人这一趟,就是要去拜访长房的大太夫人的!”
长兴侯夫人是她前世的婆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前世,就是这一趟会友之行,姜韵就被韩家看中了,而且很快就定下亲事。
只是如今有些事情的发生轨迹已经变了,她不太确定而已。
姜韵神色如常,她换了支笔重新勾线,淡淡地道:“真是挺巧的。”
“谁说不是呢,奴婢也觉得太巧了。”许妈妈继续道:“长兴侯夫人知道咱们是姜家二房的人,都直说有缘份。她要回钱塘的娘家,路过临安就是为了拜访大太夫人的。结果路上遇上大雨,没有办法就只能找个地方投宿,没想到歪打正着的就到咱们庄子上来了。”
谁又知道,长兴侯夫人以为的巧合和缘分到底是不是真的?也许这一切都是韩睿刻意安排的呢!
许妈妈神采飞扬的讲完,才发现姜韵始终都很平静,似乎对长兴侯府的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她心下觉得有些狐疑。
可她转念一想,六小姐原本就是闷性子的,昨天要不是长兴侯的人投了拜帖,估计六小姐也不会同意放人进来吧。兴许是被驳了面子,所以六小姐才不想见长兴侯府的人吧。
姜韵只觉得此时的许妈妈分外的聒噪,就想找点事情立刻打发她。
“你也是家里的老人了,待客的事情最是熟悉不过。你这就拟个菜单子交给灶上的婆子,再多照看着些,这里毕竟是田庄比不得家里,别到时候惹出笑话来,让家里的长辈跟着操心就不好了。”姜韵正神情专注地描绘仙鹤的翅膀,语气漫不经心地道。
许妈妈一听就拍着胸脯保证道,“六小姐,您放心。这差事我老婆子一定尽心办好,绝对不会给长房的人落下话柄的。”
姜韵忍不住皱眉,她放下手中的笔,表情郑重地道:“许妈妈,这样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虽说曾祖父已经分了家,但是你要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不管是长房还是我们二房,都姓姜,是一家人。”说着她眉宇间浮出几分严厉来,沉声道:“你这话要是落到别人耳朵里,是会以为我们姜家兄弟不合,家宅不宁的!这是大忌!”
许妈妈话赶话的从嘴边溜出去,就已惊觉自己失言了,可再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她还是试图再辩解两句,忍不住嘀咕道:“这不是在您跟前吗?我这才说了实话。”
姜韵眼神凌厉瞥了她一眼。
许妈妈心里不服气,却也不再提及这些事了。
姜韵端了茶,在许妈妈离开前又嘱咐道:“庄子上的人你都多约束些,别到处乱窜,若是冲撞了客人就不好了。”
许妈妈走后,珠玑忍不住道:“那长兴侯夫人是大太夫人的客人,您当真不见见吗?”
“不见。人家原本就是要去拜访大太夫人的,只不过借宿几天而已,我身子不好,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见吧。”姜韵起身离开了书房,被许妈妈这么一搅和,她也没心情再描花样子了。
夜幕降临,男子再次熟练的翻窗进屋。
姜韵已经提前把珠玑支开了,对于这样的场面,她似乎已经有点习惯了,也不再惊慌不安。
锦绣把饭菜端上来,又陪着姜韵再次避到西梢间。
和前两天不同的是,今天男子似乎并不着急着要离开,他还主动给姜韵倒了杯茶。
姜韵看着自己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时间坐立不安。
“姜小姐,在下冒昧问一句,昨天你说来投宿的人,是些什么人?”男子问道。
姜韵心里一松,原来是问这个啊,他还以为又要让她办什么为难的事情呢,还吓了一跳。
“是从京中来的长兴侯府的人,说是回乡省亲路过此地。”姜韵声音轻快地道。
果然是韩睿!昨天他无意中听见姜韵主仆二人的对话,还觉得有些疑惑。
昨天从这里离开后,他趁夜悄悄摸到听雨轩去了,认出长兴侯府护卫的那身打扮。他还发现,东厢房护卫林立,原本他想摸过去探一探,但他伤势未愈,怕被闹出动静不好脱身,于是就潜在不远处悄悄看了几眼。
男子沉吟道:“都有什么人?”
姜韵有些疑惑地看了男子一眼,他为何对长兴侯府的人如此在意?莫非这当中还有什么隐情?
如此一想,姜韵更是坐如针毡了。
男子怎么会知道昨夜里长兴侯府的人住进来了?他不是一直在庄子里东躲西藏的吗?怎会消息如此灵通?
男子静静地看着姜韵,见她时而低头沉思,时而蹙眉,又时而面露惊恐,脸上的表情更是变幻几回,他不由认真打量起她来。
锦绣在旁边看得清楚,不由瞪了男子一眼,她上前将茶杯往姜韵面前推了一下,道:“小姐先喝杯茶,您再慢慢说。”
姜韵抬头,就看到锦绣在朝她使眼色,她心中一凛。
“是长兴侯夫人和长兴侯世子。”姜韵回过神来道。
等不到他出去,就想办法住进来了吗?男子英俊的面孔上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星子般的眼眸透出冰冷的目光。
“姜小姐,昨天住进的那些人,趁夜私自在你家庄子上到四处乱闯,这件事情你可知道?”男子突然道。
姜韵清澈的目光直直地看着男子,奇道:“公子对我庄子上的事情怎会如此清楚?”
男子朝她挑挑眉,道:“我也不想知道的,奈何我被困在你家庄子上,况且他们动静那么大,想让人不知道也难。”
这分明是在打姜家的脸,嘲笑姜家的护卫无能!
明明就是他先闯进来的,受伤了不能离开,反倒被姜家困住了,她还巴不得他赶紧走呢,夜夜都潜到她这里来,她都不知道有多担心受怕。
还有韩睿,他一住进来,就开始派人来试探她的虚实了吗?这样的步步紧逼,她该如何去应对。
想着想着,姜韵就觉得眼中潮潮的,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
姜韵眨了眨眼睛,努力作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吃惊地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他们拿了长兴侯府的拜帖,我才同意让他们住进来的。公子可是看清楚了?确定是长兴侯府的人吗?”
男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姜韵。
姜韵何曾被陌生男子这样的看过,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被他看出破绽了吗?
她面上努保持从容的微笑,在桌子底下已经开始不安的绞手。
每当她觉得紧张不安或是惊恐无措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把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宽大的衣袖很好的遮掩了她的慌张,只有她身边特别熟悉的人才知道她这个习惯。
男子点头,笃定地道:“我既然说是,那就肯定不会有错。”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姜韵觉得很沮丧,一个外人况且能发现不妥,家里这些护卫竟然没一个人能发现?她没想到家里的这些护卫竟然失察至此。
若是韩睿真的想做什么,恐怕她也无力抵挡。
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么对会认得出长兴侯府的人?如果不是非常的熟悉,在夜里是很难辨认清楚的。
那眼前的这个男子又会是什么人?姜韵忍不住去看他。